酒劲好像在这一刻统统冲上头顶,他的脑海变得昏昏沉沉混乱不堪,模模糊糊就听见姬天权在说话。
“那天是你娘亲的生日,老子半夜里心血来潮想去看她。我知道她怀孕后嫌自己样子变丑不爱见人,便没有带随从自己偷偷溜到瑶光殿,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就看到项翼那个王八蛋!”
姬天权喘着酒气道:“嘿嘿,他娘的堂堂大楚皇帝,居然像个贼一样溜进别人家的后院。老子受不住这份鸟气,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谁料这王八蛋狗急了跳墙,跟老子干起架来。”
“老子岂会怕他,干就干。开始还担心惊动殿外的侍卫,可到后来谁还顾不上这些。我和他越斗越凶,灵犀在一旁想将我们分开。”
姬澄澈没有说话,仿佛看到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瑶光殿中的那场生死绝杀,那时娘亲正怀着自己,却竭尽全力试图平息两个男人之间的怒火。
“老子当时已经气疯了,也听不见灵犀在说什么,只想把项翼那王八蛋撕成八爿丢到金水河里喂王八。眼看我们斗得死去活来不约而同施展出玉石俱焚的杀招,灵犀突然出手了。”
姬天权的嗓音一下子低沉了许多,道:“她跳到我和项翼中间,一手化解老子的攻招,一手抵挡项翼的拳头,等于同时接下了我们两人的全力一击!”
姬澄澈听到自己的胸膛“咚”的发出重重一记响声,顿感又痛又闷却无处发泄。
他终于知道了娘亲受伤的原因,他相信姬天权没有欺骗自己,他也明白了为何父皇迟迟不愿说明那晚发生的事。
真相如此出人意料之外,又如此教人发癫发狂。
猛然肩膀又是一沉,姬天权伸出大手按住了他,道:“后面的事情你应该差不多听说过了。项翼那个王八蛋,是他害死了我的灵犀,害死了你的娘亲!”
姬澄澈沉默须臾,问道:“那附蛊剧毒是项翼所为?”
“那附蛊原本是准备给老子用的,谁知被你娘亲接下。后来我想方设法寻找解药,可到底没能找到万年玄霜圣龙血老子平生做事从不后悔,可唯独这件事没脸跟旁人提,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十几年来最大的愿望,就是摘下项翼那王八蛋的脑袋当夜壶用!”
说到这里,父子两人的谈话差不多到了尾声。
然而姬澄澈的心结非但没能因此解开,反而变得愈发沉重。
霸圣项翼和娘亲,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绝不相信娘亲是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子,但为何身怀六甲还要在宫中夜会项翼。
如果不是项翼,如果不是他暗下毒手施放附蛊,娘亲就不会死,自己也不会从小被附蛊折磨得死去活来。这一切的苦和痛,此人难辞其咎!
“喂,你小子不会真的以为老子戴了绿帽子吧?”
姬天权见姬澄澈想得入了神,斩钉截铁道:“灵犀出身高贵,老子当年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这魔族公主迎进宫来的。项翼那王八蛋的确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结果没吃到。这笔账,老子早晚跟他算!”
“儿子,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盯紧,别给人家留机会。”
姬澄澈的肩膀巨疼,差点被姬天权的分筋错骨手捏成重伤,叫是不能叫的,心里盘算难不成姬天权察觉了他和唐雪落之间的事?
姬天权一笑放开巴掌,说道:“天也快亮了,你就住宫里别回去了,回头你陪我一块儿去趟天都观。”
姬澄澈摇头推辞道:“我想回上林苑看看,顺便洗个澡换身衣服。”
姬天权也不强迫他,爽快道:“那好,我派一队禁卫护送你们,免得路上遇麻烦。”
姬澄澈躬身拜谢皇恩,与唐雪落一起架着林隐出了皇宫。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三个人坐在车里晃晃悠悠往上林苑行去。
发觉唐雪落善解人意地挨坐在身旁,目光如水似探询似安抚,姬澄澈平静地一笑,努力让翻滚的心绪沉静下来,闭目养神开始思忖今日的行动。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天都观的斋醮大典即将举行。
他必须算好时间引爆埋在奉天坛内的炸药,给天道教送上一份惊天动地的大礼。
所有的细节都必须考虑周详不容有失,所有的步骤都必须严丝合缝准确无误,一个小小的不慎,很可能引发的是一场腥风血雨。
正自盘算之际,他的神识蓦有所觉,双眼霍地睁开。
几乎不分先后,唐雪落和林隐的目光亦齐齐点亮。
“啵!”在莎莎雨声中遽地一声微响,一个小白点穿透车顶射落下来。
林隐完全不似酒醉的样子,眼疾手快一把将白点抓在手中,那是团被揉搓成丸的白纸。
唐雪落掀开车帘望出去,“那人已走了,是个绝顶高手,我的神识锁定不到他。”
姬澄澈见林隐展开纸团,问道:“上面写的什么?”
林隐将字条直接递给姬澄澈,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小字:“海明月在卿天照手中,现被囚于奉天坛天丘后殿,速救。”
字迹很潦草,用的是曾经通行元界的魔族文字。
唐雪落蹙眉道:“海姑娘不是应该回到天都观了么,怎么又落到卿天照的手中?”
林隐道:“你怀疑此事是个陷阱?可问题是,就算只有一成的可能,我们也不能不管。”
姬澄澈道:“卿天照并不可怕,从他手里救下海姑娘易如反掌。倒是报讯的那个人,修为深不可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传讯给我们,大是蹊跷。”
唐雪落道:“与其漫无头绪地猜,不如由我前往天都观探察一番。海姑娘若果真遇险,我自有法子救她。若是有诈,以我的身份想脱身应该不难。”
林隐不同意,道:“你怎知这陷阱不是针对你的?”
姬澄澈将字条收入袖中,道:“我去。”
林隐哼了声道:“你去正好,人家等的就是你。”
唐雪落晓得姬澄澈和林隐的脾气,一手挽一个道:“别争了,我们一起去,看看究竟谁会中彩。”
第132章 十万火急(下)()
烟雨空濛悄然滋润着大地,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整座天都城便被无数灯火点亮。
成千上万的灯笼火把从这座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里汇龙过来,宛若一条条灿烂的星河流动,朝着天都观进发。
这些人都是今日无缘进入观内亲眼观看斋醮大典的普通教众,他们早早起来争先恐后地赶赴天都观,巴望的是能在观外抢到一个好位置,若是能够听一听观里的钟鼓罄音,已然满心欢喜于愿足矣。
待等来到天都观外,所有早起的人这才沮丧地发现观门前的大街上已经黑压压的人潮汹涌,有人竟是冒雨守夜等候在此。
朝廷的禁军在街道外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卡如临大敌,不知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监视着四周往来的行人。稍后,隆武皇帝将率文武百官由尚福门出,一路步行前来天都观朝拜祈福。
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哨卡之内,是层层叠叠的天道教弟子排成人墙维持秩序。
一进到邻近天都观的几条大街上,沿路半人多高的功德箱随处可见,信徒们毫不吝惜地将银两铜钱投进去,然后在功德簿上恭敬地写下自己的姓名。
天都观里格外忙碌,数以千计的道士在为斋醮大典做着最后的准备。
唯独奉天坛内外一片寂静,在此值守的道士均都鸦雀无声地保持全神戒备的状态。
这里从昨夜起已经划为禁区,除非手持天海真人的谕令,否则任何人不得出入。
于是偌大的奉天坛显得异常空旷冷清,只有昨夜紧急搭建的一座座雨篷在风里簌簌轻响。
天丘巍然屹立在奉天坛的正中心,即使黑夜与细雨也遮掩不住它的流光溢彩。
在华丽肃穆的后殿里,卿天照脚踩地上的玉石方砖来回踱步,犹如一头面色狰狞的野兽,随时可能爆发噬人。
海明月手脚被绑靠在天道教开山道祖的塑像底座前,香腮通红怒视卿天照,嘴里被塞了一团不知哪儿来的麻布,呜呜说不出话。
她昨日回返天都观,本是想找爷爷和爹娘商量揭破卿天照的事。谁曾想这伪君子居然胆大包天先一步回到观中蹲守,趁自己不备再次将她擒住。
此刻要在天都观中找一处地方囚禁海明月显然煞费周章,可卿天照对关内情形了如指掌,毫不犹豫地将海明月带到了天丘。
从昨夜到今日天明,这里恰好成为天都观警戒唯一的盲点。
眼看着天快亮了,海明月却始终不改初衷,她不肯指认姬澄澈,天河真人又不见人影,卿天照不由得又急又怒。
“明月,你为何还不明白?姬澄澈,他是姬天权用来对付本教的一条恶狼,若不将他除去,很快就会成为天道教的心腹大患,本教的灭顶大祸眼看就要不远了!”
他耐着性子道:“我完全是为了维护本教的利益,虽然使了些手段,也算不上光明正大,却是一番苦心天地可鉴。明月,你是海师叔的孙女儿,生死存亡关头,难道就不能为了本教作出点儿牺牲么?”
海明月经脉受制嘴里塞着麻布不能动弹,但目光中的愤怒和鄙夷却看得卿天照心头发凉。
卿天照牙关咬紧不禁动了杀机——这小贱人胳膊肘往外拐,只要她一死,整件事便死无对证,姬澄澈就算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到时候不必自己动手,海东青也会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真到下手的时候,卿天照又畏缩起来了。
海明月看到卿天照眼中的凶光时隐时现知他狗急跳墙,心中害怕不由拼命挣扎。
“别动!”卿天照探手死死按住海明月,低声道:“别逼我杀你!”
话音方落,天丘前殿传来微微一响,唬得卿天照魂飞魄散,低喝道:“什么人?”
四周寂静无人应答,卿天照做贼心虚疑神疑鬼地站直身,猛地感觉背后好像有人。
“谁!”卿天照倏然回身,双掌护在胸前暗蓄掌力。
殇馗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虽然换了一身道袍,但此人永远形似鬼魅。
“是你?”卿天照透了口气,旋即又感诧异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殇馗没有说话,骤然探身出指点中卿天照的胸口膻中穴。
卿天照防备不及,愕然道:“你”身躯一软,正昏倒在海明月的脚旁。
海明月不认识这个面孔阴森森的道士,更猜不出对方是敌是友。
殇馗的目光转向天丘前殿与后殿之间的通道入口,漠然道:“来都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落下,通道入口接连出现三道身影,正是姬澄澈、林隐和唐雪落。
他们三人利用隐形砂潜入天丘,本准备出其不意制服卿天照救下海明月,不料看到殇馗先一步对卿天照下手,还一口道破三人的行迹。
姬澄澈不曾见过殇馗,但这假道士无论相貌气质都与钟离魑极其相似,而阴冷狠厉之气却远超前者,联想昨日在下关见到的惨案,猜他十有**必是殇馗本人无疑。
唐雪落从容道:“适才可是阁下以纸丸传讯,将我们引来奉天坛?”
殇馗木无表情道:“我原本找的是姬澄澈一人,不过你们三个一起来更好。”
林隐看了眼卿天照,视线再转向海明月,向她微微颔首意示安慰。
海明月看出林隐眼中的关怀,虽口不能言心中已是惊喜交集,望着他使劲儿地眨眨眼表示自己没事。
姬澄澈脑筋急转,无奈任何一个角度都不能完美突袭殇馗,百分百保证海明月的安全。
他镇定心神问道:“阁下找我何事?”
殇馗道:“很简单,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姬澄澈笑了笑,道:“阁下上蹿下跳费尽心机将我引来,想必应是笔大交易,愿闻高见。”
殇馗冷道:“我想用海明月跟你换一个人。”
“钟离魑?”姬澄澈此刻已经毫不怀疑他的身份。
唐雪落道:“殇先生,钟离魑已被押入刑部天牢,似乎,你该找陛下要人才对。”
殇馗冷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岂有工夫理睬我这般乡野草民?不过若有澄澈殿下出面,那就不一样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众人哪有听不明白的?
姬澄澈摇头道:“千做万做亏本生意不做,我朝皇子甚多,钟离魑可只有一个,父皇未必肯用他来换我一命。”
殇馗冷然道:“果真如此,那只能怨你命不好,生在了无情帝王家。”
林隐淡淡道:“你修为虽高,也未必能带着海姑娘离开。”
殇馗冷道:“交易谈不成,留着她还有何用?我一掌毙了这丫头,你们看老夫走不走得成。”
海明月呜呜做声用眼神示意姬澄澈等人,不要因为顾忌自己而答应殇馗的要求。
姬澄澈沉吟须臾,问道:“我可以多考虑一会儿吗?”
殇馗冷笑道:“殿下若想用缓兵之计大可免了。此处已被我封印,即便闹出再大的动静外面的人也难以觉察。”
林隐突然道:“你放了海姑娘,我跟你走。”
姬澄澈摇摇头道:“他要的是我,旁人都是白给。给我半柱香的工夫想一想,大不了我替海姑娘做人质。”
唐雪落一惊欲待开口,却见姬澄澈朝她笑道:“放心,我想我会有办法帮殇先生解决问题的。”
他走到供桌前拿起一把香点燃了,捧在手里先朝天道教开山道祖的塑像拜了三拜。
殇馗沉着脸道:“你这时候才想起求神拜仙未免迟了。”
姬澄澈恍若未闻手里握着燃烧的龙涎香在殿中缓缓踱步,眉头紧锁似乎难以决断。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墙角边蹲下身,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头敲击地上的砖块。
“咚咚、咚咚”敲了几下,从砖块下发出中空之声。
蓦然,姬澄澈左手凌空虚摄“唿”的声将一块方砖从地上吸起,不等旁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嘬唇喷出一口罡气。
“呜——”香头火苗暴涨,如一条火蛇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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