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洁白无瑕的道袍上绣着八朵祥云,象征在天道教中拥有着仅次于教宗天淼真人的尊崇地位,正是被誉为“七重天”之一的天波真人。
即使是刚猛如敖江海,凶悍似麻杆儿,遥遥望见那亭中的雪袍真人,亦不由得心头巨震不敢造次。
车队在望京桥的东头戛然而止,连贺国神情凝重道:“殿下,可要末将上前知会?”
他的修为自然远不能望天波真人项背,但毕竟是朝廷正四品的左武卫将军,料天道教亦不会逼迫太甚,否则等若要和隆武帝撕破脸面形同造反。
姬澄澈眯缝起眼睛打量天波真人,道:“不必,他是来找我的。”
他策马踏上望京桥,敖江海等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姬澄澈的背影,麻汉光咽了口唾沫道:“殿下不会有事吧?”
关应物哼了声道:“量天道教再是狂妄,也不敢在天都城外难为殿下。”
可话虽是这么说,但每个人的心依然禁不住高高悬起。
毕竟姬澄澈一路行来与天道教结怨不少,甚至连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度难真人都为其所伤颜面扫地。此刻天波真人亲至,虽不明其来意,但想来是来者不善。
忽然众人发现姬澄澈翻身下马,开始徒步过桥。
汪柔不声不响亦步亦趋,移步望京桥上衣袂飘飘仿似仙子下凡。
姬澄澈的那柄胎元神刀如今正背负在她的身上。这号称元界六大神器之一旷世神刀,居然被他大咧咧地交给身旁婢女保管。
可对姬澄澈来说,这柄刀太重太沉太累赘,有人肯为自己分担再好不过。
在众人的视野里,姬澄澈越走越慢,仿佛他的面前有一道肉眼看不到的无形气墙。
约莫小半柱香过后,他到底还是站到了望京桥的最高点。
放眼眺望关内河山,大地春意盎然辽阔苍远,十里之外天都城在春日中巍峨伫立。
脚下汉水滔滔一去不复返,几叶小舟随波逐流,有渔翁撒网垂钓。
桥的那头,亭中真人无言无语负手望川,却不知谁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姬澄澈稍作调息再迈步前行,直感到从天波真人体内散发出的剑气有若实质,攒刺在全身数十点经穴之上。
他的小乾坤中灵海澎湃翻滚,识天动荡乱云狂舞,隐隐从心脏深处发出巨龙般的桀骜咆哮。
“啪!”姬澄澈一脚踩下,望京桥上磨损了千百年的青石条嗤嗤作响,裂开一圈密密麻麻的细密蛛网。
姬澄澈的眼睛缓缓合起,伸出右手在空中齐胸划过,正是“有”字起笔。
刹那间刀势磅礴而出,如拍天云涛卷荡剑气,姬澄澈的身上骤然一松迈出第二步。
他的右手不停,又是极其缓慢地一撇画出,映雪洗冰章就似一篇古老画卷,在望京桥的春意里徐徐打开。
“妙啊!”窦豹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击节叫好,迫不及待取出一支点睛神笔,凭空临摹起来。
他的修为未必是这些人里最高的,但毕生浸**法之道,故而对映雪洗冰章的体悟要远胜旁人。
其他人却没窦豹的好心情,更不似他嗜书法如狂,俱都须臾不离地关注着姬澄澈。
这时候姬澄澈的映雪洗冰章已书写到了“必”字三点,步履坚实距离望京桥头不足五丈。
他的神情愈发专注,神识感应着四周每一道袭来的无形剑气,在小乾坤里化为一道道闪电显形,铺陈轨迹彰显神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在成倍增长,右手的映雪洗冰章丝毫不能停歇,只要稍有凝滞露出破绽,便会教天波真人的剑气毫不留情地绞碎冲垮。
这不是常人眼里的精彩打斗,却更加扣人心弦凶险难料。
一念间可教人生,一念间可令人亡。
只在亭中人与桥上人的两念之间。
汪柔牵马跟随在姬澄澈的身后,就看到他留下的脚印从无到有由浅至深,此际已如斧凿刀削入石内三分。
毋庸置疑,在这场较量中姬澄澈占了极大的便宜。他的刀势只需牢守身前三尺,而天波真人的剑气则要远及十数丈外。
可莫要忘了天波真人早已是元界公认的陆地神仙一流,弹指惊雷御剑如龙,只差半步便能登顶圣境!
“快跟上!”连贺国手心全是冷汗,嗓音嘶哑向部下喝令。
哪怕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赌定姬澄澈有惊无险,但依旧不敢存一分的大意。
这一路之上,他不知不觉以殿下的护卫队自居,万一姬澄澈稍有差池,恐怕隆武帝会轰塌半座天都峰,先砸死的肯定就是自己这个护卫队长!
百余名左武卫剑拔弩张踏上望京桥,敖江海等人行走在前,只要姬澄澈微露异样,他们便会如猛虎般扑向十里长亭,哪管是否有命。
姬澄澈对背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所有的精气神都被天波真人的剑气调动起来,毫无保留地倾注到映雪洗冰章中。
刀势越发古朴凝重,迥异于狂草原有的意境。
还有三步,就到望京桥头,却似咫尺天涯遥不可及。
“所”字最后一笔势尽,姬澄澈的头顶水雾腾腾,身上的黑衫像充足了气鼓胀到极致,不停发出噼啪脆响,偶尔竟有簇簇火花爆开。
“砰!”倒数第三步,重逾万钧踩踏在桥面上。姬澄澈的步履明显有一个趔趄动作,好在迅速稳住没有摔倒。
“啪!”他胸前的黑衣炸裂,露出健壮的古铜色胸膛,跃动的圣龙之心隐隐可见。
姬澄澈猛地睁开双眼,依稀掠动过一抹紫芒,改用左手再书写出一个痛快淋漓的“不”字,顺势再跨步上前!
脚在空中,身躯蓦地晃颤的厉害,好似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风扑灭。
他一记长吼,右手画出最后一字,脚上仿佛有万钧之力重重踏落。
“轰!”地动山摇,桥下的汉水波澜壮阔掀起一排排冲天浊浪!
亭中真人依然不动如山负手忘川,只是不经意里袍袖已飞扬而起!
瞬间剑气凛冽纵横交错,犹如万箭齐发锐不可当直要穿透姬澄澈的刀势直指本心。
姬澄澈的最后一笔点落,刀势已成强弩之末,感应到幕天席地的剑气涌到,再是一声大吼气吞斗牛汉水倒流,口中喷出一团紫色龙息在面前倏然扩展,如云笔烟墨书写华章――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八字一出,剑气消尽;刀势滚滚,浩荡天地。
“好字,好刀,好气概。”
亭中真人骤然侧目,第一次看向姬澄澈,拍阑轻赞。
姬澄澈顿感所有的压力骤灭,一脚踏到了桥尽头,腿上一软险些跌倒。
他全身虚脱乏力,衣衫尽为汗水湿透,感觉就似和度难真人又恶战了十场。
更可怕的是,姬澄澈相信天波真人并未出尽全力,他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将自己的极限实力试探出来。
他轻吐一口紫色的呼吸,站稳身躯向天波真人直言道:“但我的感觉很不好。”
天波真人不以为意,说道:“贫道奉教宗师兄口谕,特来祝贺殿下远游归来。近日若有余暇,尚请殿下往天都峰一行,或有意外惊喜。”
姬澄澈累得不想说话,却又不得不回应。
他刚要开口,就听汪柔在身后清冷的玉音响起道:“只怕是惊大于喜。”
天波真人悠然一笑道:“世事无常孰能预料?贫道便在天都峰恭候殿下!”
姬澄澈凝视天波真人,忽地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那你就慢慢等吧!”
说罢,他越过十里长亭,往天都城的方向阔步而去。
74。第74章 万骑来迎(下)()
姬澄澈一直走出数百步,天波真人依然站立在十里长亭中面向大江而立。
汪柔牵马过来,说道:“主人,前面还远,走路会累的。”
姬澄澈苦笑声道:“我若有力气上马,还用走的么?”
汪柔一惊,这才晓得适才一战姬澄澈竟已拼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她伸出手轻轻托住姬澄澈的胳膊道:“我扶你上马。”
姬澄澈摇头道:“我要走走行气血”
他猛地一声咳嗽,从嘴角里呛出一缕深蓝色的鲜血,嘿笑道:“真该庆幸生在了好人家,有个好老子,不然今天这条小命就要玩完在望京桥边十里长亭。”
“主人命好。”
“不是因为我人好?”
汪柔沉默了一小会儿,应道:“人好,所以命好。”
姬澄澈笑了起来,随意拍拍汪柔柔若无骨的肩道:“借你吉言,如果哪天我成了你眼里的坏人,千万要提醒我。”
“你会怕人说你坏么?”汪柔默默地想到,忽然手上一松,姬澄澈已不着痕迹挣脱了她的搀扶。
“轰――”西面的地平线上陡然响起惊天动地的雷鸣,宛若山崩地裂海啸袭来。
大地剧烈地颤栗,远方腾起滚滚烟尘,好似一团团肆虐舞动的黄色乱云。
连贺国骇然变色,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异变,拔刀喝道:“全体戒备,保护殿下!”
姬澄澈也是愣了愣,双目眺望西方的天际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迎风飘舞的鲜红旌旗,如火如林像赤色的海潮压过地平线,向望京桥方向涌来。
在一百八十三面旌旗之后,是遮天蔽日的斧钺枪戈刀戟之林,在阳光下耀眼生辉威武万状,正是四千左、右骁骑卫。
再往后金戈铁马排山倒海,虎贲营、战骑营、屯骑营、射声营倾巢出动,分在前后左右护翼着赤盔赤甲的两千羽林军。
一位身穿赤色龙袍的中年男子傲然高踞在帝王金辂之上,身后是光禄勋林宗棠与现任的金吾将军孟海山。
人如龙马如虎,车辚辚旗飘飘,天空中忽又传来声声龙吟,十数条赤龙并驾齐驱飞临望京桥,竟是号称“天下第一骑”的赤龙骑空群而出,为那金辂帝驾上的中年男子开道护驾。
皇子返京,万骑来迎。
帝王御驾,十里长亭!
顿时朝野轰动江山侧目,为大汉开国前所未有之盛景!
在姬澄澈的身后,连贺国、敖江海、关应物、麻杆儿所有人心神震撼不能自已,遥遥向着金辂上的中年皇者跪倒叩拜。
唯有姬澄澈站在原地没有动,于是在他身后的汪柔牵着马也静静地伫立。
突然军中金鼓号角连天,一百八十二面大汉皇旗如潮水中分退向两旁,只剩下一面绣有九条赤龙的大旗在落日余晖中耀武扬威飘舞在望京桥前。
骁骑营、虎贲营、战骑营、屯骑营、射声营、羽林军令行禁止,在当中让开一条大道,太仆徐克俭亲驾金辂驶出军阵,向着望京桥头长驱而来。
成千山万的赤甲武士高举兵戈挥舞旌旗山呼海啸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呼喊声崩云裂石振聋发聩,响彻了天都城东郊的天空。
姬澄澈的脸上忽然逸出一抹欢快的笑意,右膝缓缓跪地向着金辂上的龙袍男子拜倒。
汪柔跟着跪下,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目睹到帝王之威大汉之盛,不要说当年汪拓北在世时的景况,即便是而今坐拥半壁北荒的林寒寺又怎样,岂能有如许声威?
一刹那,她明白了为何在姬澄澈清朗明亮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一颗滚烫桀骜的强者之心。这种骄傲这种睥睨一切无视王侯的气魄,早在他出生时即已深深融入到了血脉骨髓中。
烈岩都尉方林轩也好,燕云教掌度厄真人也罢,那些庙堂江湖之中被视作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在他的眼里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种与生俱来的高贵,王者风骨,旁人想学都学不来。
金辂停下,龙袍男子跨下帝驾,龙行虎步来到姬澄澈的跟前。
汪柔诧异地发觉,这位执掌大汉千万苍生威压四海的隆武皇帝,其实只是个身材普通相貌寻常的中年男子。
然而他的身上却拥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与威严,让人情不自禁愿意匍匐在他的脚下,心怀敬畏顶礼膜拜。
“小子,起来!”
隆武皇帝的脸上洋溢着豪放不羁的笑容,甚至多少让人感觉有点儿草莽之气。
“父皇――”姬澄澈笑嘻嘻地站起身。
在千万人中,或许他是唯一一个面对着隆武皇帝还能轻松嬉笑的异类。
不等姬澄澈站直,隆武皇帝猛地张开臂膀用强有力的大手搂住他的肩膀粗暴地揉来搓去,哈哈大笑道:“不错,个头比你老子长得还高。”
姬澄澈在他的大手蹂躏下臂膀生疼,苦笑道:“可力气还是及不上你。”
“那当然,”隆武皇帝傲然道:“老子吃了五十六年的米饭,你才吃了几年?”
姬澄澈好不容易脱开了隆武皇帝**蚀骨的熊抱,道:“父皇,这是汪柔。”
隆武皇帝显然晓得儿子身边跟着一位黑纱蒙面的贴身婢女,漫不经心地朝她扫了眼,意似满意道:“不错,是个漂亮妞儿,我儿子的眼光够毒,跟你为父当年也算差堪仿佛。”
汪柔被隆武皇帝的一眼瞥过,顿感心头生寒,仿佛自己全身上下都教他的目光看穿看透,所有秘密无所遁形。
汪柔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她的错觉,却也暗自凛然,方始意识到自己差点便忘记,隆武皇帝姬天权不仅仅是大汉皇朝的帝君,更跻身这一代的元界十圣之一,号称季圣便是!
隆武皇帝握住姬澄澈的手又是一阵狠搓爆捏,口中感慨道:“小子,你长高了,越来越像你娘。这次回来,父皇要帮你物色个好女子,可不许让我失望。”
姬澄澈倔强道:“我喜欢的女子当然要自己找,你可不许从中作梗指手画脚。”
姬天权故意瞟眼跪地未起的汪柔,笑道:“好,全天下的女人只要是你喜欢的,老子都替你抢过来做儿媳!”
他不理姬澄澈在瞪眼,哈哈大笑拍打儿子的肩头道:“走,回宫!再多待会儿,又该有些家伙婆婆妈妈地上折子参你父皇乖张违制肆意忘形。”
姬澄澈撇撇嘴道:“他们说他们的,又不能让你身上少根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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