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在异乡为异客,这人的心中难道真的没有感受过孤单与寂寞?
“冰糖葫芦,还是山楂的!”
姬澄澈的眼睛发亮,望着街道边扛着一大串冰糖葫芦的小贩像个孩子般开心地笑了起来,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掏钱就买,而且一买就是四串。
“给。”他兴冲冲跑回来,分了两串糖葫芦给汪柔。
汪柔一愣,望着姬澄澈手里亮晶晶的糖葫芦,“我不爱甜食会发胖的。”
“胖了才好看,尝尝!”姬澄澈不以为然,将冰糖葫芦硬塞进汪柔的手里大步往前走。
大街上人潮汹涌,这让自幼生长在北荒冰原之上的汪柔颇不适应。
她一袭黑衣手里举着两串红艳艳的冰糖山楂葫芦却一口也不吃,行走在人群中,显得与周围的人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姬澄澈却似如鱼得水,兴致勃勃地走东串西信马由缰,不一会儿就吃了两碗羊肉泡馍,一包糖炒栗子外加一碗牛杂汤。
汪柔很不喜欢坐在油腻腻的桌边吃这些切成丁切成片看上去肉感全无的食物,姬澄澈也不勉强她,只管一个人埋头苦干连汤带水吃得一口不剩,满头热汗又不亦乐乎。
不过那些商贩对待姬澄澈的态度显然称不上友好,包括旁边来来往往的路人也多会向他投来鄙夷憎恶的目光。
姬澄澈熟视无睹居之若素,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统。如果将头发盘束起来藏进帽檐里,情况肯定会好很多。
可是姬澄澈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他以母亲的血脉为荣,就是要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阳光底下,任一头深紫色的发在风中张扬。
连带的,汪柔也受了众人的白眼。一个身材婀娜面容姣好的妙龄少女,若非贪图钱财享乐,又岂会与一个魔族相伴?
“骚狐狸!”
“不要脸!”
当发现自家男人的眼睛粘贴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汪柔不肯轻放时,妇人们立刻忍不住开始骂娘。
汪柔没有回应,隐藏在面纱下的朱唇悄然泛起一抹讥嘲。
堂堂大汉皇子,居然在踏进云门关的第一天就受人嘲讽厌憎,这事情还真是有趣。
忽然街边响起一个孩子的哭声,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走丢了父母家人,彷徨惊恐地望着汹涌人流,吓得大哭起来。
姬澄澈往桌上丢下几文钱,穿过街道走到那小男孩儿的面前蹲下身来,笑眯眯地道:“小弟弟,找不到家了?”
小男孩儿满脸的鼻涕眼泪,一边哭一边叫道:“回家,我要回家”
“别哭,姐姐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姬澄澈转脸从汪柔手里抽走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小男孩儿,“告诉哥哥,你家住哪里?哥哥送你回家。”
小男孩儿舔了口冰糖葫芦,这边眼泪汪汪那边就连连点头道:“我回家――”
姬澄澈抱起小男孩儿,说道:“来,告诉哥哥你家该往哪边走?”
小男孩儿眨巴眨巴眼睛,伸手往东一指道:“那儿!”
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对,他又往西面一指道:“那儿!”
“那儿!”这回小男孩儿手指一转盯着南面说。
姬澄澈一下傻了眼,还好小男孩儿没往北边指,不然自己岂不要一路送他去北荒冰原了?
正在这时候街上传来一个妇人心急火燎的叫声道:“小呆,你这娃儿死哪儿去啦!”
“我在娘!”小男孩儿兴奋地叫了起来,手舞足蹈就要挣脱姬澄澈的怀抱。
姬澄澈闻声一看,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偕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焦灼在街上东张西望。
听到小男孩儿的叫声,那妇人大喜过望叫道:“小呆,我来了!”
待看清楚自己的儿子被姬澄澈抱在怀里又踢又叫时,她不禁加快了脚步,随即发现抱孩子的居然是个魔族少年,顿时浓眉立起勃然大怒道:“小魔崽子,敢拐骗我家小呆,看姑奶奶不打死你!”顺手抄起路边一把菜刀就冲了过来。
姬澄澈没想到这位姑奶奶如此强悍,急忙将小男孩儿递还给那妇人道:“大嫂,我不是人贩子,我”
那妇人抢过小男孩儿,抡起菜刀劈头盖脸就剁下来。
“小魔崽子,你当还是从前?我告诉你,今天姑奶奶不把你剁成八瓣儿就跟你姓!”
姬澄澈眼疾手快抓住妇人的胳膊,“大嫂,你误会了。”
“误会你个头!”随妇人一起来的那大汉见老婆吃亏,抓起路边一根圆木棍就往姬澄澈身上砸过来,“抓人贩子啊!”
“人贩子,有人贩子!”
“是那个魔族的小崽子?果然不是好东西!”
“打死他!”
顿时街道上炸开了锅,周围的商贩路人同仇敌忾,抄起各色武器往姬澄澈打来。
姬澄澈双拳架不住四手,只好狼狈躲逃,眼看大事不妙又解释不清,赶忙拽住一旁发呆的汪柔往小巷里奔去。
“抓人贩子啊!”
“抓住那个紫头发的小魔崽子!”
前面的人堵后面的人追,两边的人不停使绊子,大有众志成城痛打落水狗之势。可怜姬澄澈双手护头拼命挤开人群,拉着汪柔一路狂奔,身上还不知捱了多少下板凳,至于烂菜叶子鸡蛋壳之类的暗器更是数不胜数。
总算,后面的追打叫喊声渐渐远去,姬澄澈蹩进一条无人的小巷,这才停了下来。
汪柔抽回自己的手,厌恶地看了眼衣衫上的脏渍泥污,手里剩下的那串糖葫芦也不知在逃跑时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姬澄澈拍打去身上的菜叶鸡蛋壳,感慨万千道:“边境的民风果然彪悍,百姓同仇敌忾,真好!”
“你为什么不还手?”
姬澄澈的脸上只见狼狈懊恼,却不带一丝的愠怒愤懑,见汪柔着恼笑嘻嘻道:“我拿什么还手,你身上可带着些烂鸡蛋?再说还手就不好玩儿了,人家还不把我当成街头小霸王?”
汪柔听他言之凿凿,不满道:“至少你可以亮明身份。”
“算了吧,”姬澄澈轻描淡写道:“大过年的,我可不想满大街的人都因为而我提心吊胆,还要连累敖江海没法过年。”
“你知道么,有一次我们在江南盘缠用尽,大先生便到街上摆摊算卦,结果被人当做骗钱的神汉满街追打。哈哈,如今我和他是一个待遇了。”
汪柔默不作声,姬澄澈轻松自若地笑着道:“清理一下,我们继续逛街。”
“你还没逛够?还想去哪儿?”
姬澄澈往小巷的另一头走去,说道:“我还要去将军府看舞龙呢!”
说着,他忽然回头看着汪柔笑道:“满头烂菜叶,果然是红男绿女分外妖娆。”
汪柔咬着牙克制一爪撕碎姬澄澈嘴巴的冲动,冷着脸拖着步子跟他往小巷出口行去。
62。第62章 匹马入关(下)()
天尚未黑透,云门都尉府外已是人山人海,被围得水泄不通。
起初姬澄澈以为自己来晚了没占到好位置,正自感到后悔,冷不丁听身旁众人交头接耳道:“这大过年的,怎么敖将军就给抓起来呢,说抄家就抄家”
“你小声点儿,”旁边一人急忙低声阻止道:“听说是京里来人,咱们小老百姓看个热闹就好,别没事儿给自己惹麻烦。”
一名中年书生打扮的人嘿然道:“你们晓得什么?听我妻弟表姐家的二小子说,敖江海摊上大事儿了,这回锁拿进京问罪,关的是天牢。天牢你们懂么?那是朝廷要犯待的地方,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先前说话的那老汉问道:“顾秀才,你说敖将军摊上什么大事了?”
顾秀才傲然道:“这是朝廷机密,我随便能告诉你们么?”
“拉倒吧!”旁边那青面汉子嘲笑道:“别人不晓得我何三还不晓得你的那点儿家底?啥啥又是妻弟又是表姐家二小子的,不就是城门口摆摊卖煎饼的刘老二嘛!”
周围侧耳偷听的一干百姓顿时哄堂大笑起来,顾秀才臊得满脸通红,连声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咳咳咳!”
“敖江海出事了?”姬澄澈大感意外,不动神色地默运罡气向体外散发出一股柔和力量,身旁看热闹的百姓感觉就像被水浪推了一下,纷纷往旁退开。
姬澄澈混在人丛中,往云门都尉府前一路挤过去。
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果然见到将军府外已然封街戒严,数以百计的官兵设置路障封锁路口,将将军府包围起来,怕是只苍蝇也不让飞出去。
这些官兵显然全部是从外地暂调来的,想必这时候云门关的军营里也已有人坐镇弹压,以免引起骚乱哗变。
一群守在将军府门口的银甲武士顿时引起了姬澄澈的注意力。
“左武卫,果然是从天都城来的人。”他低声自言自语道:“云门关隶属燕州,这回缉拿敖江海居然跳过燕州刺史,直接从京里派人锁拿,事情不小啊。”
这时候敖江海穿了一身便服披枷带锁从都尉府中走出,身旁数十名左武卫看护押送如临大敌。
一同和敖江海出来的,左边是一位左武卫将军,正四品的头衔在职级上刚好比他高出半阶;右边还有一员中年武将,是来接替敖江海出任云门都尉一职的。
两人虽然神色凝重,但对待敖沧海的态度还算客气。
那新到任的云门都尉道:“老敖,对不住你,大过年的来这么一出。府里的家眷暂时都住着别搬,等过完年再说。反正,我伍奎是光杆一个住军营里头就成。”
敖江海身上有不少淤青,似是在府里时跟左武卫的人干过架了。
听到伍奎的话他毫不领情,骂咧咧道:“直娘贼,你去告诉林宗棠,老子跟他没完!你们不抓老子上京,老子自己还想去告御状呢!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好了不起么?”
姬澄澈闻言一怔,心想:“这事情怎么扯上了林宗棠?”
林宗棠是大汉九卿之一,官拜光禄勋,是父皇极为倚重的一位儒将。
姬澄澈小时候见过林宗棠几面,此人面如冠玉诗书风流,令他很有好感。
只听那位左武卫将军苦笑道:“敖将军,这在大街上你就休要再胡言乱语了。我和伍将军都是奉命办差,你有什么话,留到京城里跟那些位朝中大佬们去说吧。”
敖江海豹眼圆睁道:“连贺国,你少和老子打官腔。当年老子在给陛下当马夫的时候,你小子嘴边毛还没长齐呢。咋啦,官儿做大了会说话了,他娘的出息!”
“是、是、是,是我不会说话。”连贺国苦笑不已,如今距离大汉开国不远,军中习气极盛,同袍血谊更是为这些老将们所看重。
虽说敖江海的官阶不如连贺国,而且还是大理寺会知光禄寺后出动左武卫锁拿的要犯,但他资历够老军功够高,兼且做过一阵子隆武皇帝的马夫。就算皇帝陛下未必记得有这么个敖江海,但旁人可不敢轻易落井下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敖江海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可发,只好呸了一声,一瘸一拐走上停在府门外的囚车。
“父亲!”府中突然跑出来一个浓眉大眼扎着根又粗又黑麻花辫的少女,冲开左武卫的阻拦奔到敖江海的囚车前。
敖江海睁着一只独龙眼怒道:“丫头,你不照看着家里的人,追着老子出来干啥?”
浓眉少女颇有乃父之风,昂着头道:“我陪你一起上京城!”
敖江海气道:“你一个小丫头,跟老子去京城干嘛?”
浓眉少女大声道:“我要找皇帝当面告御状!”
敖江海火了,抡起大巴掌就要搧那少女,想想又放下,暴跳如雷道:“滚,老子的事儿轮不到你来操心!”
浓眉少女委屈地望着敖江海,眼睛里慢慢噙起泪水,突然一声不吭扭头跑回府里。
到了府门口,她又扭头冲着敖江海叫道:“好,你想死去死吧,我不管了!”
敖江海性如烈火偏拿自己的宝贝女儿没脾气,朝连贺国、伍奎讪讪一笑道:“嘿,他娘的丫头片子长大啦,不服老子管了。”
连贺国笑笑,说道:“敖将军,今晚要委屈你在驿站里住一宿了。”
“有驿站住挺好。”敖江海满不在乎,“当年老子跟随陛下打鲁南,冰天雪地三天没吃没喝,冻死了不知多少人,硬是把鲁南城砸开一道口子哎,小伍子那仗记得你也在吧?”
伍奎尴尬地直挠头,他好歹也是个正四品的云门都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小伍子”来“小伍子”去地张口乱叫,一张脸没地方搁,只好支支吾吾道:“嗯,那时候我在巨将军麾下做旗牌官。”
“是条汉子!”敖江海竖起大拇哥,由衷赞道:“巨将军打仗我见过,那是不管刀山火海没命的往前冲。你替他扛旗,孬一点儿都不行。”
伍奎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腆胸叠肚道:“谁说不是呢?鬼门关我都去过五六回!”
这时候囚车启动,押着敖江海往云门关的驿站行去。
直到囚车去远,云门都尉府外围观的老百姓兀自没有散去,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姬澄澈点点头道:“连贺国、伍奎这两人不错。”
汪柔不认识敖江海,她咬着嘴唇没出声,心想这一个犯了事的边将被抄了家,却和来抄家的人谈笑风生,真是怪事一桩,到了这位少爷嘴边又成了“不错”。
真不晓得,如果“错”了该会是怎样的一副情景。
姬澄澈缓缓退出人群,望着云门都尉府方向叹了口气道:“舞龙是看不成了。明天早上退了客房,到集市上买两匹好马准备进京。”
汪柔微感讶异道:“主人,你打算替敖江海鸣冤?”
姬澄澈失笑道:“事情还没搞清楚,哪儿来冤不冤的?我不过是觉得敖江海这个人挺有意思,左右顺路不如陪他走一程,路上也不寂寞。”
汪柔沉默了会儿,问道:“可要奴婢设法接近敖江海的女儿替主人问明案情?”
姬澄澈摇摇头道:“那丫头粗枝大叶像个假小子,怕是问不出什么端底。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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