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能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在地底遗迹的某处隐秘角落,一位神龙骑在临终前写下了遗言:‘一万龙裔至,死于黑暗中,吾也命不久矣,留此言,以告后世。’除此之外,再无其余文字。
我常常做噩梦,梦见疯狂的呓语,并不单单只有我一人,城中真气不弱之人,偶尔也会听见呓语。我知道此地很是不对,甚至极度危险,可若我劝那国主撤离所有国民,我自己非先被赶走不可。他们不会相信,因为他们的根已牢牢固定在这儿,他们崇拜无尽宝盆,依赖无尽宝盆,这无尽宝盆像是孩童眼中的蜜糖,令他们无法割舍。
但越是甜美的事物,越是可疑。无尽宝盆中所蕴含的法力玄妙绝伦,培育的作物又确实无可挑剔。单单吃那发光蘑菇,人便无需其余食物,也永远不会吃腻。它并无任何害处,也不成瘾,各种养分都不缺,足以支撑近百万人温饱。
这让我想到了冰行牧者放牧牛羊,那些牛羊只需吃苔原上的寒草,待到肥壮时,再被族人宰割。我隐约觉得,山中国民正如在草原牧场上吃草的牛羊一般,终有一天,会有屠刀等待着他们。
是我患了癔症么?是我杞人忧天么?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在任何地方重现这奇异的蘑菇,即使有其菌粉也不成,而且我已经不想种植这。。。。这东西了。我只想揭开这山中城的秘密,那。。。黑暗的秘密,那屠杀神龙骑的秘密。”
她说到此处,陷入了沉默。形骸与孟如令这才惊觉自己听得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形骸道:“这无尽宝盆与暗流息息相关,是暗流培育牲口的诱饵。当初屠杀神龙骑大军的,也是这暗流。”
孟如令低声道:“我们种植稻米,从猎人成了农夫,却不知从此却成了稻米的奴隶。我们放弃了弓箭刀枪,拿起了锄头,保卫我们的庄稼,看似是我们以庄稼为食,但庄稼却借由我们,变得无比繁盛,遍布了大陆。”
形骸稍一细思,觉得她这话大有道理,令人不禁颤栗。他道:“确实如此,若无人类种植,野生稻米如何能占领千万亩地,成为当世草木之最?此确是金玉良言,发人深省。”
孟如令转动辫子,似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从灵阳仙古籍中读到的话。”
忽听恒宇继续说道:“不久之前,我听说怯翰难的人花了大价钱,从国主买了深入古迹的许可文书。我偷听他们说话,似是在找寻一‘混世宝珠’。我书读得不少,可从未听说过此物。也许他们此行。。。。与地下的秘密关联不小,我暗中跟着他们,当能有所收获。
如令,我将此镜遗留在此,如果我活着回来,你自然用不着此物。可你若获得此物,我多半凶多吉少。此镜所照之处,会留下我画的标记。。。。不,不,你不能找我,那太过危险!你若也遭遇不测,孤鸣她又会怎样?我脑子一团乱,但我出发在即,不能再耽搁了。”
孤鸣泣道:“娘!娘!”她反复说着这两个字,再想不出第二句话。
孟如令哀声道:“冰行牧者将死亡视作归途,恒宇姐姐从不畏惧死亡,可却仍挂念着这孩子。”
恒宇道:“孤鸣,你在如令身边么?你一定想知道你爹爹是谁,对么?但我不愿将他的姓名告诉你。我。。。从未后悔与他结缘,但若他们知道你是他的女儿,必会对你不利。况且,你父亲是谁,并不要紧,关键是莫忘了你是谁。
我从小也不知生父,我母亲是冰行牧者掳来的奴隶。我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正是因为我是灵阳仙,我们曾灭亡了创世之神,统治世间的一切,如今又重新归来。你也是灵阳仙,比我更出众的灵阳仙。你当无所畏惧,骄傲地活在这世上。”
形骸心想:“她不告诉鸣儿她生父是谁,怕外人知情后,会加害孤鸣?那生父定然是猛犸帝国的敌人了。”
形骸曾是龙国的英雄,自然被猛犸国敌视。若猛犸国知道他们的圣女与形骸有了骨肉,必会将孤鸣视作亵渎,视作祸胎。
当然,猛犸国的敌人很多,恒宇也未必会对形骸钟情不忘。可算算年月,孤鸣的岁数却正好相符。
肯定吗?形骸无法肯定,但可能性不小,可也不大,他毕竟是活尸。
他想起沉折曾与圣莲女皇有过一女。
我间接杀死的师姐,转世成了我的女儿?她又是法祖的转世,是我们道术士遵奉的圣祖?
我该告诉她真相吗?但我又如何证实呢?
他望向身边的孤鸣,她挺直了腰杆,小小的身躯中似充满了力量与勇气,她并非不再悲伤,但她战胜了悲伤。她也并非不再害怕,而是战胜了害怕。她道:“师父,师叔,带我去娘最后去的地方,好不好?”
形骸为她深深自豪。
孟如令道:“可。。。那地方必是暗流的老巢,我自己去倒不怕,可带着你,万一出事,我该如何向你娘交待?”
形骸道:“我们带她去,反正别无选择,也不能将她单独留在这儿。我用这条命担保,你二人绝不会有事。”
孟如令叹道:“你倒挺有英雄气概,孟轻呓她并没看错人。”
孤鸣喜道:“谢谢师叔!”
形骸摇头道:“鸣儿,从此以后,你不可再叫我师叔。”
孤鸣奇道:“为什么?那我该叫你什么?”
形骸道:“你该叫我爹爹,我正是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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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非要逞英雄()
如令、孤鸣大声喊道:“什么?”瞧她们神色,实是难以置信。
形骸道:“孤鸣是我女儿。”
孤鸣双目睁大,道:“师叔,你为何这么说?”
孟如令眉头紧皱,咬牙道:“你与恒宇姐姐。。。。曾经。。。。那样过么?”
形骸道:“那是猛犸国与龙国交战时,她去地仙派拜家古墓时,我欲阻止她,但墓中亡灵袭击我二人,令我二人同时负伤,随后互相治伤,我们便。。。。那是约九年前之事,算算年岁,岂不正好?”
孤鸣只是个年幼姑娘,心灵纯洁,杂念不多,登时深信不疑,喊道:“爹爹!”形骸将她搂住,喜道:“好女儿,乖女儿。爹爹我这许多年来都糊里糊涂,真对不住你。。。”
孟如令显得颇为愤怒,道:“且慢!且慢!就算恒宇姐姐曾与你。。。好过,又怎能断定孤鸣是。。。是你的?”
孤鸣急道:“师父,师叔。。。爹爹说是他,你为何不信?”在她心中,实一直以不知自己父亲身世而伤心,如今形骸自愿承认,又令她十分喜爱,便认定形骸绝不会错:自己确确实实有个伟大的父亲了!
孟如令道:“你娘是冰行牧者,族中祖母,又是圣女,在族中可随意挑选丈夫。而且在一场冰雪之中,他们冰行牧者用体温互相取暖,是最为常见之事。这孟行海只不过与师姐好了。。。好了一次,如何能够。。。。”
形骸充耳不闻,只抚摸着孤鸣脸颊,道:“女儿,你我命中注定会重逢,我会弥补我多年来对你的亏欠。”
孤鸣道:“爹爹!”又扑在形骸胸中,闷声哭泣着。
孟如令掩住脸庞,摇了摇头,道:“罢了,只是你这么做,好生对不起孟轻呓那婆娘,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孤鸣好歹多了个亲人。孤鸣,你有了爹,便用不着师父了。”
孤鸣吃了一惊,道:“师父,你为何不能与爹爹在一块儿?你就像我妈妈,而爹爹就是我爹爹。。。。。”在她幼小的心里,并不明白夫妻之间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那与朋友也差不多。若爹爹与师父能结为夫妻,那自然再好不过。
孟如令瞪她一眼,笑道:“我孟如令乃是灵阳逍遥仙子,超凡脱俗,哪会看上任何男人?”
孤鸣大失所望,眼巴巴地看着孟如令,似盼她回心转意。
形骸道:“如令姐,劳烦你用此镜,领我们找到恒宇。”
孟如令不复多言,念咒令镜子发光,见门口墙上留着一太阳印记。形骸心想:“此行极度危险,不容有片刻分心。”当即在孤鸣掌心注入梦魇真气,若她遇险,自己随时能赶到她身边。
少时,孟如令已经全神贯注地寻路,似根本忘了形骸与恒宇之事。出了皇宫,一边对照地图,一边找寻印记,不久到了一条向下的斜坡,前方阴暗漆黑,像是在夜里没有星月的山崖上。形骸朝两旁张望,警觉异常:“或许有众多暗流藏在这斜坡之中。我们潜行通过,但愿莫惊动了暗流。”
沿斜坡走了二十里路,却连暗流的影子都未见到,地势变得平缓,他们已深入地底,见山间一座城楼隔断了通路。这正是山中城防止外人随意出入的关卡。城墙上站满了人,各个儿神态傻愣,随意走动。
形骸低声道:“关卡上全是暗流,化作了人形。”
孟如令道:“笨蛋,还用你说?”
形骸先跃上城墙,再运命运蛛丝功,在城墙上找一处空地,将她们吊起。他转头查探周围,见两侧靠山处分别有一座庞然大物,是两座雕像,龙首人身,类似那巨龙王“犹”的模样。
形骸心想:“这山城古老已极,巨龙王在万年前便已消亡,想不到在此仍有雕像。嗯,那山神说‘沉睡的巨龙也畏惧于他,都走了。’莫非暗流是灵阳仙所造,用来对付巨巫与其信徒的兵器?”
孤鸣脚踏实地,也见到了那巨龙王雕像,她觉得新奇,指着巨龙王,眼睛闪亮,似在问:“爹爹,你看,好大的龙人。这是什么?”
形骸点点头,示意安静。蓦然间,那巨龙王睁开眼,眼珠如毒蛇般缩成细缝,射出凶恶的光芒。孤鸣大骇,忍不住“啊”地叫了出声。形骸心道:“难道这暗流甚至吞了巨龙王?”
众暗流顿时发现他们,化作潮水,涌向三人。形骸抱起孟如令与孤鸣,化作一道绿焰,从空中飞过。但那巨龙王脱离山体,吐出大团龙炎。形骸一剑将龙炎斩碎,继续前行。就在此时,另一头巨龙王大步追上,手中巨剑斩向形骸。形骸回身一刺,一剑将那巨龙王钉入山壁。那巨龙王大声咆哮,这一剑并未杀死他。
形骸心想:“它们比当年的犹更强!这暗流竟能如数复原所吞生灵的力气体魄!”
又听到恒宇哼哼发笑,声音在山间回荡,余韵悠长,她道:“总算找到你们啦,我的女儿,我的妹妹,我的情郎。”
孤鸣道:“是娘么?”
孟如令道:“傻丫头,那是暗流变的!”
恒宇道:“谁又能知道呢?我与他融合,真正获得了永生。如此活着,比先前那样活着,又差在哪里?好女儿,好妹妹,好情郎,快来与我团聚如何?”说话间,头顶巨石隆隆砸下。形骸劈出剑芒,将巨石烧成岩浆,散落各处。
两边悬崖上,出现数百个弓手,身上燃起龙火,顷刻之间,箭矢如疾风骤雨般射向他们。孟如令念了口诀,四面金盾环绕形骸,将箭矢挡住,但箭矢之上龙火雄浑,金盾每挡一箭便暗淡了一些。而那两头巨龙王扇动翅膀,竟已追近,口中不断喷出烈焰。而“恒宇”使出法术,岩石从山体上脱落,似炮弹般不断轰击三人。
形骸怒火中烧,暗忖:“真是死缠烂打,谁也休想伤我女儿一根毫毛!”蓦然间,他停在空中,现出青阳法身,一道青炎横断天空,斩裂山脉,整座山谷顿时陷入火焰海洋,那巨龙王与龙火贵族皆被青炎烧得溶化成泥。孟如令与孤鸣见状,情不自禁地与形骸抱得更紧了些,似觉得离他越近,越是安全,就像是信奉神的信徒想方设法想靠近他们敬畏的神。
形骸浮在半空中,如一颗绿色的太阳,光芒穿透层层山脉,照亮了这地底世界。他看清恒宇也站在高处,她神色慌乱,目光中露出了惧意。形骸刺出一道剑气,将那恒宇也烧溶了。山间藏着无数暗流,形骸能听见它们缩回洞穴的声音,经此一役,它们终于怕了。
形骸收摄青炎,一阵疲倦感袭入躯体,说道:“如令,你有没有遮蔽视线的法术?”
孟如令道:“这有很难?”闭目片刻,掌中出现个大光球,那大光球化作一团光雾,不多时已挡住了数里之广,但形骸与孟如令紧贴,却能看得异常清晰。他降落在地,恰好已到了山谷的尽头,前方是一座古城的遗址。房屋千万,楼宇横空,实是望不到边际。他们于是找一处安全的屋子藏身。
孤鸣骄傲异常,道:“爹爹,爹爹,你好厉害。师父,我爹爹很了不起,对不对?”
孟如令点头道:“若换做是你,或许也能击败一万个神龙骑。”
形骸笑道:“是女儿在我身边,才让我神力不尽。好孩子,你睡一会儿吧,是该好好歇歇了。”
孤鸣道:“什么?我才不困呢。”她好不容易才与父亲相认,恨不得一直向形骸问话,哪有闲工夫睡觉?
形骸在她额头一点,孤鸣打了个呵欠,转眼已然睡着。形骸深吸一口气,当即掀起左臂衣袖,见整条胳膊红肿发胀,不断流下黑血。孟如令惊呼道:“这是走火入魔,功法反噬之相!青阳剑会反噬你?”
形骸吐出一口血,摇头道:“是另一柄神剑与青阳剑互斥,若只有青阳剑,我未必不能硬闯出去。”
孟如令凝视形骸,叹道:“你在鸣儿面前逞强,是不想让她担心?”
形骸昂然道:“这是自然,我是她爹,自然要装扮为她心目中无敌的大英雄,岂能让她有半点不安难过?”
孟如令苦笑道:“你是傻瓜么?孤鸣可没那般软弱。”
形骸闻言甚喜,摸着孤鸣松软的长发,道:“是啊,但在她面前,我还是逞强些为好。”
孟如令道:“你不必逞强,在她心目中,她的父亲早就是最伟大的英雄了。但她知道,英雄也会流血,也会流泪,也会受伤,也会失败。她想要了解你,更会包容你的一切。”
形骸心头震动,默然许久,道:“多谢你这些年照顾她,将她教得如此懂事,如令,我实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才好。我。。。。”
孟如令笑道:“大英雄,我把你们父女牵扯到此,实有些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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