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不乐打量利歌,双眼满是贪婪之意,他道:“捉活的!留此人一条性命!把他交给我处置!你们欠我恩情,是该还了!”
消瘦汉子冷笑道:“我又何必听你的?”
利歌心想:“都是醒魔灵,杀了就好,不必啰嗦。”倏然出手,乃是平剑的闪风式,血光画了个圆弧,那消瘦汉子胸口中剑。他尖叫一声,化作了虚体,利歌再拍出一掌“大阴阳彼化”,一道极寒的血将这醒魔灵冻结,砰地一声,令他四分五裂。
桑不乐骇然道:“他是利歌,是冥灯护法王!他是来追杀咱们的!”
长发老者发出野兽般的叫声,从后扑向利歌,利歌此时负伤中毒,却也不惧,任由老者短剑刺中自己后背。老者大笑道:“管他是冥灯护法,还是灯笼护法,老子”话说一半,利歌的血沿着匕首流上老者身躯,这醒魔灵霎时燃起大火,惨叫着就此湮灭。
矮个醒魔灵就地打滚,朝利歌脚下冲来,就像是一个急转的轮子。利歌跳上空中,那高个汉子喝道:“哪里跑!”身躯膨胀而扩散,好似一层又薄又牢的白纱,朝利歌罩落。利歌变出血剑在手,刺出数剑,将这鬼魂也毙了。随后,他回身一剑,恰好将那矮个儿醒魔灵牢牢钉在地上。
利歌杀了四鬼,知他们再无法“活转”。他转动目光,却见桑不乐伏着不动。
利歌说道:“莫装死了。”
那桑不乐颤抖得厉害,缓缓转过身,道:“法王饶命,我这辈子不做坏事了,我还有必须必须完成的心愿。”
利歌问道:“是‘点子’么?”
桑不乐道:“是,是啊!我需找到那些点子,我找他们已经很久了。”
利歌道:“你从疯魔院中逃脱,最多不过三个月。”
桑不乐连连磕头,道:“但我一直知道他们在哪儿,在做些什么,我求求你,利歌护法王,发发慈悲,给我一条出路吧。”
利歌听他语气并非虚假,心中权衡:“我从未遇上过一个良善得足以自制的醒魔灵。若饶了他,他定会去害那‘点子’,更不知会害死多少亡魂。且秽留若遇上此人,必会泄露我的行踪。”
他道:“抱歉,我不能饶你。”
桑不乐低哼一声,突然间,利歌见他手指极轻微地一动,而利歌身后轻轻一响,机关发动,一枚箭矢直飞向利歌心脏。
利歌心想:“他趁我与另四人打斗时布下了陷阱?”化作一团血雾,那箭矢穿透了利歌,正中桑不乐胸口,桑不乐眼中满是惊怒痛苦之色,一跃而起,扑向利歌。利歌从血雾中现形,一指点中桑不乐额头,桑不乐浑身巨震,一头栽倒而亡。
莫名间,利歌心生怜悯之意,他想:“醒魔灵与咱们尖牙鬼很像,说不定偶尔也会有如我一般的,能压抑食人。又或者像是与我相遇前的大哥、辛瑞,偶尔会失控杀人。”
他见桑不乐那遮面布套,忽然想道:“我可以假扮成他,避过秽留。”
他暗斥这主意实在不高明,但立时动手,除下那布套,遮住脸面,又除下桑不乐长袍,穿在身外。他看那桑不乐面容,是个方脸的鬼魂,鼻子极为显眼,此刻双目空洞,刹那间,此人身躯消散,化于虚无。
随后,利歌施展阴阳彼化,将所有醒魔灵的衣物全都烧了,消去了打斗迹象。
这布套上仍留有桑不乐的血腥味,大概因此缘故,利歌脑中灵光一闪,隐隐知道了那点子所在何处。此人先前所言不错,他们确实离此不远。
利歌心想:“这桑不乐倒也本事不小,从疯魔院脱身短短数月,竟找到了仇家。不,这点子未必是他仇家,或或许是他的亲人,又或是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感受到了这桑不乐恨意、亲情与渴望,但此人本就发了疯,利歌无法分辨明白。他再度环顾四周,确信秽留瞧不出端倪,就此启程,去与那点子碰面。
二十 混账非王八()
行至一条小溪边,利歌见一群人围着磷火,正在休息。他不知这群人是否全是那“点子”,又或者点子是其中一人。
人群中有一满面皱纹、穿灰白劲服的摔死鬼望见利歌,喊道:“什么人?”话一喊出,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对准了利歌。
利歌不由自主地说道:“在下桑不乐,曾书信往来,与一位叫岳山昏的大爷有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态登时放松,有一脸大身粗腿壮的巨汉说道:“我就是岳山昏,桑不乐,桑不乐,好像是有这么个小子,前些时日,我路过金刚狮子城客栈,收到你一封信,说欲与咱们同行。”
利歌脑中断断续续出现念头,但所知并不真切,他道:“好记性,好记性,大爷可是答应了么?”
巨汉斜眼看他,道:“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利歌说道:“我信奉墨鬼,故而布罩遮面,此节在书信中皆曾写到。”他走近营地,见此行约有八人,服饰各异,脸色白得发青,或许皆是亡故的龙火贵族。
岳山昏沉声道:“我这长哀帮虽然都是一群混蛋货色,手底下却都有真功夫,你以为差人送来一封信,送些小礼给我,便能大摇大摆地投入本帮,从此发财享福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道:“帮主所言不错!”“咱们这群王八羔子,过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妈的,你才是王八羔子,老子才不是王八。”“帮主说咱们是混账,你难道不是?”“老子确是混账,但这王八却万万不当。”
岳山昏板着脸道:“都住口!”霎时众人一惊,闭口不言,足见这岳山昏威信不凡,足以镇得住这群恶鬼。
岳山昏又道:“听你说你生前是个道术士,露两手给我瞧瞧。”
利歌心想:“我对道法一窍不通,但妖法倒不陌生,不知是否能蒙混过关。”从怀中摸索一阵,摸出桑不乐的一张符咒,皱巴巴的,又脏又破。众人见了那符咒,面露笑意,却不敢笑出声。
只听一女子说道:“且慢,让我来会会你!”说罢越众而出,利歌见这女鬼样貌,约十八岁年纪,扎了个朝天的小辫子,额头包一块红丝绢,穿一身豹皮绵甲,腰间各有一卷五节鞭。她皮肤微黑,但实是秀美俏丽的底子,只因身为亡者,故而眼眶、脸颊、额头处白的发亮。利歌见了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情激荡,似乎桑不乐要见的就是这女鬼。
先前那放哨的摔死鬼说道:“小母豹,你要吃了这道术士么?”这一回,岳山昏微微一笑,于是众人也都开怀大笑。
那小母豹挥出一鞭,把那放哨汉子打的满嘴是“血”,那鬼“哇哇”惨叫,逃到一旁。众人纷纷嘲笑此鬼,此鬼神色怏怏,也不敢回嘴。
小母豹面向利歌,冷笑道:“世上多得是夸夸其谈的人物,咱们要去匣中剑岛,那是最凶险的去处,可不收光说不练之辈。”
利歌点头道:“在下桑不乐,不知女侠尊姓大名?”
小母豹昂首说道:“罗池,绰号罗纹豹。”
利歌又道:“罗池姑娘,想要如何考我?”
罗池笑道:“那也简单,你是道术士,若能挡住我五招,我便算你过关。”
利歌心想:“道术士在凡间有龙脉可依,但在阴间却无龙脉可用,只能凭借自身真气。他们可知道其中关窍?”
罗池又道:“我数到三,立即动手,一、二。。。。”数到二时,已一鞭子打了过来,口中才道:“三!”
利歌将那起皱的符咒举起,轰地一声,烈火如云,罗池那鞭子变得滚烫,她“啊”地一叫,拿捏不住,鞭子脱手。但她手指一拨,那鞭子绕到利歌脑后,打向他后脑勺,同时,她取另一根鞭子,一招“灵蛇出洞”,鞭梢蜿蜒摇晃,极快地攻向利歌。
利歌再摇晃那符咒,召来迷宫妖风,绕着他旋转,将罗池两招吹歪。罗池秀眉一皱,张开手掌,喊道:“回来!”鞭子已在手中,她一个前冲,长鞭围着她忽左忽右,好似两条长蛇,刹那间攻势紧密集,源源不绝。利歌依旧手持符咒,装模作样,暗中施展血佛经,这一回将长鞭冻结,罗池一凛,手上乏力,双鞭再难以为继。
利歌躬身道:“五招已过。”
长哀帮众人皆知道罗池了得,又见利歌轻易便将她绝招破解,方知此人名下无虚,于是有人微微点头,另有人低声道:“还算过得去了。”
罗池笑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道术士,就凭一张符咒,能施展各式各样的道法。”
利歌答道:“此乃雕虫小技,在下还见过不用任何符咒,亦能使出万般妙法的高人。”
罗池凝视利歌眼睛,眉头一扬,回身对岳山昏道:“帮主,我觉得他不错。”
岳山昏道:“小母豹发话,决计错不了。况且匣中剑岛之事,无道术士不行。”
利歌吃了一惊,问道:“诸位是要去匣中剑岛夺剑?”
岳山昏点了点头,道:“怎么?你有何话说?”
利歌身为遗愿迷宫主人,自也听说过匣中剑岛之事,他暗想:“匣中剑岛离这儿有千里之遥,而且隔着海洋,那可。。。实在太远了,我还要与辛瑞碰面,岂能随他们到那里去?”
岳山昏见他久久不语,脸色愈发阴沉,道:“你毛遂自荐,答应任我差遣,我才见你一面,如今你已通过小母豹这一关,便是我长哀帮的人,若要叛帮,便是死罪。我长哀帮的刑罚,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你可要一件一件享用过?”
利歌低头沉思,微笑道:“帮主何出此言?属下桑不乐自当从命,若有违背,叫桑不乐遭受湮灭,四界无存。”他以桑不乐之名发誓,反正与己无涉,大不了到时一走了之。
岳山昏点头道:“就这样吧,给他个位子。”长哀帮众人让开,利歌在磷火稍远处坐下。众人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喝酒吃肉,粗话连篇,嬉笑怒骂。
罗池在他右侧坐下,替他倒了杯热酒,朝他笑了笑,低声道:“他们都是大老粗,没一个好东西,但你是咱们的人了,这群混账不会对你怎样。”
利歌打量她眉宇,惊觉这女鬼有一身独特气质,具体如何,他说不上来,可却觉得她深陷于极大的危险中,唯有自己能够保护她,解救她。
桑不乐口中的“点子”只怕正是罗池,这布罩上留有桑不乐的血迹,将他的心思传到利歌脑中,令利歌感同身受,情难自已。他心想:“这罗池陷入疯魔院之前,多半与这罗池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那往事具体如何,利歌不得而知,他甚至不知道亡魂之间的情感是真是假,于是乎,他愣愣思索,一时僵住不动。罗池笑道:“你这般傻傻看我做什么?”
利歌心头一热,脱口说道:“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罗池“嗯”了一声,笑道:“这是骗女人的老花样了,你以为对我还有用么?”
利歌又感到极为酸楚,他道:“骗你的人很多么?”
罗池道:“很多,很多,世间鬼魂,无不放纵,但求虚情假意,哪怕镜花水月?”
利歌心想:“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似管不住自己思绪?桑不乐的鬼血竟有如此强烈的情感?”
他本想借长哀帮避难,待安全后扬长而去,可此刻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一歪脖子鬼说道:“帮主,听说剑匣子岛上头高手极多,挺难对付,咱们此去有几成把握活着回来?”
岳山昏打了这鬼一巴掌,道:“什么剑匣子岛,是匣中剑岛!传说岛内的宝剑极多,只需取出一柄来,便足以称雄一方了。”
又有一冻死鬼道:“岛上的传说传了已有许久,帮主来阴间多年,为何突然想起来要去那处?”
一断头鬼道:“帮主,咱们长哀帮雄踞灞河一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拜登大帝又远在上头,管不着咱们,为何如此冒险,进入这匣中剑岛取剑呢?”
岳山昏长叹一声,道:“我本也以为,凭我这第七层‘龙火功’的功力,加上天生神力,金刚之躯,当世罕逢敌手。然而一年之前,我却败在了一位匣中剑客手中。”
众人谁也不知此事,闻言大惊,他们深知这位帮主天赋秉异,自从亡故之后来到阴间,便一直纵横不败,即便有龙火功稍胜他的,但此人力气大如龙,体格壮如象,气势猛如狮,手脚快如豹,而一柄陪葬的九环风瀑刀更是当世罕见的利刃,是以总能最终击败敌手。谁料他竟真会落败?
利歌问道:“匣中剑客?是从岛上出来的人?”
岳山昏道:“不错,他正是十年前岛上的存活者。此人身手武功,原本还不及你们这群懒汉,然则正是凭借长剑一击,断了我的九环风瀑刀,险些取了我的性命。其后我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每想起那一剑,仍是神魂不宁。”
众人已许久不见他使九环风瀑刀,以为他练成了新功夫,故而封刀不用,却不知有这等隐情,同时又隐隐想:“帮主他带着咱们这些干将离开总部,说是为去夺剑,莫非实则是为了逃离那强敌么?”
岳山昏说道:“拜登回不来阴间,帝国之内,乱象已久,此正值群雄并起,争权夺利之际。亡龙派、夙夜派、密林宗、断针谷、魂琴山庄,各派掌门人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帝国之外,万夜皇虎视眈眈,磨刀霍霍,如今匣中剑岛开门迎客,我也再不能安居一隅,按兵不动,富贵险中求,此次入岛,如若不死,霸业则成。”
二十一 生命诚可贵()
忽听得一阵马蹄声飞快靠近,马蹄沉重有力,可见那马体型硕大。利歌一震,心知是秽留来了。
过了一会儿,长哀帮才听出端倪,那摔死鬼喊道“何人?”声犹在空,只见两个威严的身影停在长哀帮之前,此二人气势雄浑,仿佛两座山陡然拔地而起,震慑群雄。
利歌暗呼不妙“是秽留与狱万,这二人联手追赶我了?”
秽留喝道“尔等何人?胆敢问本公子?”
岳山昏神色不善,道“原来是帝国的两位护法王,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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