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道:“冥火风暴柱被毁了。”
形骸闷哼一声,心知不妙,又想:“我下手隐蔽,从表面上什么都瞧不出来。他如何会知道?”
馥兰惊呼一声,陡然醒悟,朝形骸怒视,道:“爹爹这多年的心血,竟会被这这小害虫损伤?”
静水道:“不单单是损伤,而是毁于一旦。决不能放此二人走!需快将他们带去见教主。他们身负重大机密,不可放纵,若能为我所用则已,若不能,则速速杀之。”
此时,剥裂一跃而起,大喊:“我宰了你这小贼!”他受伤太重,意识模糊,难以分辨人影,将形骸当做沉折,手臂化作刀刃,刺向他脑袋。馥兰一惊,不及阻止,静水一愣,却置之不理。
形骸惊骇无比,紧要关头,沉折不知从何赶来,挡在形骸面前,扑地一声,沉折心口中刀,透体而过,鲜血洒满形骸脸庞,沉折同时挥剑,将剥裂脑袋割下。剥裂身子一摇,终于匍匐不动。
沉折低着头,脑袋低落,跪在原地,不知生死如何。
形骸魂飞天外,一时瞠目难言,过了片刻,他喊道:“师兄!师兄!”见沉折毫无反应,泪水涌上眼睛。
馥兰急忙扑上,手指轻点,拔出剥裂手刀,止住沉折流血,她恨恨道:“这杂种,我让他不可杀了沉折哥哥!”
形骸惨声道:“他还没死,你快救他,快救他!”他喊着喊着,蓦然记起沉折杀藏争先时,藏争先也曾心脏中剑而存活少时,或许只要立时施救,沉折也能保住性命。沉折舍命救了形骸,形骸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静水手掌在沉折胸口一拍,道:“虽然未死,但也危险,不过如此一来,倒是个良机。”
馥兰颤抖一下,喜道:“是啦,是啦,他将死未死,魂魄分离,我可以把他魂给捉出来,吞下肚子,好好体会体会,瞧瞧他是如何变成人的,没准我也能依样画葫芦呢?若我能成为人,也不必留着沉折哥哥了。”
形骸惊怒不已,道:“你这妖女,不许如此对他!”
馥兰嘻嘻一笑,道:“事不宜迟,静水师父,我这就施法了,你让这小子安静一些。”
静水似对馥兰十分敬重,袖袍转动,这下将形骸的脑袋也罩住了。
形骸陷入黑暗,恐慌异常,他扯着嗓子大喊,用牙齿去咬那皮层,骨头从各处刺钻,依旧徒劳无功。
他心想:“师兄他怎么样了?他如此神功,如此年轻,如此高傲,如此聪明,怎会死在这儿?怎会为我这小人物而死?那岂不是太不值得了?不会的,不会的,他准是在装死。”
不错,祸害活千年,沉折为人又冷淡,又小气,又严酷,又无聊,这般集恶习于一身的小魔头,又如何会救形骸?形骸准是在做梦,他一直在做噩梦。
那噩梦从他小时候起,从海洋中的阴影开始,一直持续到他拜入师门,练成龙火功,被沉折劫持到海上。沉折教形骸武艺,助形骸保命,用冥火复苏形骸,途中又屡次救了形骸。以此人的性子,如何会待形骸这么好?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是形骸小时候噩梦的延续。
只不过那梦中的恶魔更加狡猾,变作沉折的模样来欺骗他,假意对形骸友善,让形骸体会到此生未有的恩情,让他变得胆大、开朗、身手高强、经历神奇惊险的遭遇,度过以往难以想象的时光。
让他以为将来也会同样美好。
在这噩梦醒来的时刻,这恶魔更变本加厉,竟在形骸面前舍弃性命,骗得他伤心欲绝,悔恨欲死!这歹毒的、奸诈的、可恨的、卑鄙的恶魔,形骸对他做了什么?竟值得他如此花大力气来欺骗,甚至不惜一死?
若一切都不是梦呢?
形骸怒道:“是谁在胡说八道?这怎会不是梦?”
阴影里头,一张骷髅的面孔现出轮廓,形骸见这骸骨神此时显得有些悲悯,于是更认定他是来加害自己的梦魇。
形骸大声道:“滚!滚!别来烦我,让我一个人不,不,你告诉我,一切是不是真的?”
骸骨神道:“沉折快死了,但我会设法让你活着。他们杀了沉折,非保住你性命不可。你有大把的时机可以脱困。”
形骸只觉天塌了下来,压得他几乎崩溃,黑暗如野兽的肚子,恐惧腐蚀着他。
但越是恐惧,形骸越要抗争,是恐惧引他来到这儿的,恐惧也将助他救下沉折。
他喊道:“你是骸骨神,你自称神通无上,连织网仙子与飞灵真人都崇拜着你,无论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我求你救我的师兄。”
骸骨神道:“我爱莫能助。”
形骸心如刀割,但心智却加倍坚定,他喊道:“沉折赐予我冥火,他是我的亲人!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你对我有何图谋?我会让你无法得逞。”
骸骨神沉默,形骸觉得这沉默的等待令他备受煎熬,但骸骨神还是开口,他道:“你是我选中的化身,但尚未完成修炼。我若救沉折,你会付出代价。我的冥火太强,你的放浪形骸功太弱,如此降临,你会牺牲许多。”
我不在乎,让我救师兄。
骸骨神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纵然死了,只要你还记得他,他仍活在你心里。你怎知他愿意被你相救?你怎知他不愿你完整无缺、了无遗憾的活着?”
我不知道,让我救师兄。
骸骨神于是点头说道:“我的孩子,我的化身,我的宠儿,我的信徒,我知道你所言并非虚假,你若救不得此人,会变作行尸走肉,难堪大用。我决意助你,但后果如何,我着实难料。”
我很明白,让我救师兄。
骸骨神道:“你需念此口诀,反复三次,每一次皆会加倍痛苦。若你忍耐得住,三次之后,我短暂会降临于世,助你除魔救人。”
那口诀念道:
“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
魔赐了智慧,人得了疯狂。”
形骸面对黑暗,大声念诵,每念一个字,浑身都如受千刀万剐,形骸却已停不下来,更不愿停下,他反复念诵,直至人事不省。
馥兰对沉折施法,将他魂魄缓缓抽离躯体。静水默默看着,似欣赏着她精妙的手法。
但似乎有人到来,两人一惊,转过头,果然见不远处站着个怪人。以他二人的耳力,竟不知此人何时现身。
这怪人一头红发,披散在身侧,脑袋微垂,身形高大,脸上干净,全无胡须,英俊而惨白,目光慈悲哀伤,却又如死者般空乏。很难断定此人年纪,他似是三十出头,但又似极为稚嫩,心灵纯洁至极。
怪人的左臂很粗,右臂细如骷髅,左腿厚实,右腿干瘪。他只穿着一身黑色羽衣,露出的肌肤上画满奇异的纹身。
怪人手一扬,柔和的光罩住了沉折,馥兰娇躯一颤,惊呼一声,被远远弹开。光芒漫漶,沉折的魂被定在脑中,伤口修复,呼吸变得平稳起来。
七十一 若要人不知()
静水心下诧异,瞧出此人非同一般,道:“阁下为何而来?又为何伤我同胞?”
那人道:“你叫我骸骨吧,我此来只是为阻尔等作恶。”
静水暗忖:“骸骨?多半是个假名,从未听说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他活了三百多年,所学渊博,自诩天下奥秘无所不窥,对世间高手,即使并未亲见,只要听到名号,立时就能想起,可对这叫“骸骨”的却一无所知,而此人一招震开馥兰,足见功力颇为深厚。
馥兰纵身跳回,嗔道:“你这一掌是不折不扣的偷袭,以大欺小,真不要脸。”
骸骨道:“我又并未伤你,偷是偷了,算不得袭击。这两个少年为人正直,仁义英勇,我这就带走了。诸位忙碌钻营,想以此得到福祉,难道不知此路不通么?须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否则纵然尔等一统西海,也不过徒劳一场。”
静水转头一瞥,见自己那皮层仍团团将那少年包住,而那少年似昏了过去,并未抵抗。他不知其中是另一具尸骨,已被这骸骨使了李代桃僵之计,真正的形骸成了这骸骨化身。
他冷笑道:“阁下不知这两个孩子犯下何等大错,对我盗火教而言,正是罪无可恕。”
骸骨道:“尔等欲以法器,屠戮生灵,此二人阻止尔等罪孽,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上苍虽不顾下界死活,可此法器伤天害理,非有福缘之人,不可轻易动用,他二人也可算是救了尔等。”
馥兰花了好大力气,几乎将沉折魂魄夺在手上,却被此人硬生生打断,她心下不喜,倏然一动,手掌劈向骸骨右肩,快如雷震。她瞧出这骸骨右臂残废,必挡不住自己这迅猛一击。
骸骨转了个小圈,左臂一抓,一声轻响,馥兰双臂齐断,馥兰“啊”地尖叫,心下惊惧,立时退后老远。静水心中一凛:“此人当真邪门!虽然馥兰这一招太过轻敌,稍显急躁,可我也未必能如此轻描淡写的断她双手。”
骸骨脸色歉然,身子晃了晃,流下一道鼻血,他道:“我力道尚不能掌控自如,唉,姑娘,你罪孽不大,我不杀你,你还是走吧。”
馥兰一咬嘴唇,双臂自行结合,她从胸口取出一柄精巧环刃,环刃上闪着白火,摆开出击架势。
静水喝道:“馥兰,去找教主来!”
馥兰望向静水,神色惊异,道:“师父为何如此忌惮他?此人未必如何厉害,你不看他一动就受伤了么?”
静水摇头道:“冥火风暴柱须得修复,教主正在赶回,而我擒住此人之后,教主必会亲自审问,你去告诉教主此事。”
馥兰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朝骸骨瞪了一眼,闪身而去。
骸骨叹道:“我说了,这冥火风暴柱有违天道,那天道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有时确可庇佑苍生,尔等为何执迷不悟,非倚仗此物不可?”
静水冷笑道:“龙火天国利用咱们,却打得是背后捅刀子的主意,咱们若无这冥火风暴柱,即使占有岛屿,又如何能够存活?唯有以此震慑天下,要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骸骨又道:“诸位真以为若与凡人共存,就能转化为人?错了,错了,活尸转化为人要简单的多,却非刻意为之所能,讲究无心偶得,水到渠成。尔等都被后卿骗了。”
静水心中一动,细细打量骸骨,暗想:“莫非此人也曾是盗火徒?”冥火之间可隐约感应,他霎时察觉到此人体内冥火灼灼,果然也是同胞,可他模样非人非尸,不对不称,更不知算是何物。
他道:“你若知道如何变人,我倒想向你请教。”
骸骨摇头道:“对你而言,已然太晚,你活了三百二十年,杀了一千零一个活人,心中无情,手段残忍,魂魄疯狂愚昧,已无化人之望。”
刹那间,静水脸上变色,怒道:“你你怎地知道?”
这静水实是盗火徒中一位渊博如海,学究天人的大师,自他成为活尸三百多年来,他以诸般手段试演冥火,以求变化为人之道。他以冥火增强体魄、迷惑人心、引发灾祸、驯养野兽、变化身躯,更不时虐人虐己,试探其中极限,涉猎之广,方法之多,可谓当世第一,更胜过亡人蒙一筹。
忙活百年,始终不见起色,这静水于是心绪剧变,转而寻求更险恶之道。他巡游天下,找寻中意的凡人,将此人催眠洗脑后,留在此人身边,不动声色操纵此人行事,无论是杀妻食子、弑父弑师,皆常常发生。他只盼见证人心之恶,以此唤醒自身之善,收获一颗人心,进一步洗练魂魄,得到蜕变。
对他而言,这作为实则算不得他自身罪孽,不过是从一桩桩人伦惨剧中收获教训,以盼洗尽铅华,除去心中污垢而已。且见了这等人心鬼蜮的罪行,他又得了安慰,心想:“原来常人不过如此,我即便不得解脱,也未尝不是好事。”而后,他害人越多,越自觉高高在上,视凡人如禽兽一般。
久而久之,他心念愈发扭曲,非但残害常人,更连盗火徒也陷害,将盗火徒迷惑后,放入人多之处滥杀,老幼妇孺皆不放过。他称之为“洗心炼魂之道”,乃是以旁人之罪,证自己无辜。他早已堕入疯魔险途,可自己却仍觉得自己是超凡脱俗的隐士高人。那剥裂之所以走上邪路,也是静水不动声色引诱导致。
静水自以为行事手法万分隐蔽,世上无人知晓,岂料这骸骨竟一语道破天机。他一听之下,勃然大怒,心想:“此人原来跟踪我多年,是专门冲着我来的!来的正好,今夜他有胆现身,正是自取灭亡!”
骸骨道:“阁下所作所为,自视天衣无缝,毫无端倪,殊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静水身躯一动,遍体电光,人化作惊雷,朝骸骨疾冲,骸骨中他一招,人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得地动山摇。
静水大笑一声,却见那骸骨从乱石堆中站起,虽灰头土脸,但貌似受伤不重。静水眉头一皱,指尖凝聚真气,断吼声中,又有数道雷电打向骸骨,那雷电灼热猛烈,只听噼啪巨响,将那山壁劈出一条十丈长,一丈深的裂缝来。
这一招乃是“雷震九原功”,是这静水为追寻冥火极限,专找寻风暴密集之地,以冥火招引天雷,打入体内,历经数年而得。这冥火在诸般神火中本质近似雷霆,以此施展雷法,威力猛烈异常,只是如此运功,非但消耗加剧,且自身也经脉巨震,极不好受。
静水大声喘气,眼睛一眨,见一人影朝自己飞来,他立时双掌推出,掌心运雷,再运雷震九原心法。骸骨一拳打在双掌上,两人闷哼,双双倒退。静水感到对手内力也并不如何强横,心头一宽:“此人只不过耐打,攻势不过如此。”
骸骨左拳虚晃,左脚飞踢,静水又使出“止水铁袖”,皮层疯长,变作一层层袖袍,罩向骸骨。骸骨身形灵巧,竟从遮天蔽日的兵刃中脱出,单掌不停以掌力来袭。静水这止水铁袖严密牢固,将掌力悉数弹开,落在四处,打的石屑纷飞。
如此过了百招,静水感到敌人动作越来越快,身法越来越灵活,虽只单手单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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