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理解盗火徒的悲苦。
唯有形骸能,但他正逐渐解脱,沉折不愿再接近他。沉折不祥,他身边的人都将遭受厄运。
他情愿将这厄运带给仇人。
长袍霍霍作响,四个老僧落在悬崖,冷月黑云,四僧脸色阴沉,目露凶光,让沉折想起那些折磨丫头,死在沉折手上的村民。
拜天华皱眉道:“魔头,休想逃脱!”
为什么?沉折为何要逃?你们为何不逃?
沉折转过身,已是活尸面容。四僧皆受震动,怒喝道:“果然你也是冥火的魔头!”
活尸身上绽放太阳的光芒,这湮灭的魔鬼如同神圣的天神。
沉折心道:“你们都会死在这里,凶手。”
金影一闪一灭,他一剑已刺中辛树,辛树“啊”地一叫,浑身木气飞扬,急速治愈伤势,同时手掌变作丛丛树木,缠绕住沉折手臂。沉折如水般流开,不受分毫禁锢。
辛树受伤处在心脏,但却未死,真气滔滔,仍极为雄厚。沉折见他身上有无形的丝线,与其余三僧连在一块儿,这伤势由四僧共同承担下来。
落花功?
拜天华身上绽放四层光芒,已使出星知老僧传授的“四神体”,到此地步,他几有不死不灭之能。而他影火已练到第七层境界,功力比之沉折只稍逊半筹。他喊道:“魔头!送你踏入轮回!”突然打出一拳,此拳挾屠龙诛仙之威,浩浩荡荡朝沉折打来。
沉折使一招“潮起潮涌”,掌力似海风巨浪,两人对了一招,各自退开半步,真气扩散,波及里许,草木升天,飞石坠崖。
利垂光喝道:“我烧死你,就像烧那小妖女一般!”倏然浑身火焰熊熊,飘忽摇摆,冲向沉折。他这招“烛火朦胧”非但令掌心炽热,更使身形渺茫,敌人万难辨别他行踪动向。但沉折斩出一剑,光闪电行,利垂光咽喉中剑,发出“梆”地一声响。他脸色剧变,朝后飘去。若非四僧以落花功分担伤势,此招已令他重伤不支。
拜天华一声呼喝,手按地面,使出“飞龙坠地”,刹那间,土行真气涌动地表,令沉折如陷入流沙之中,身躯沉重,行动迟缓。拜天华喊道:“此时取他性命!”
洗尘喜道:“好极!”径直袭向沉折,一道水光掠空而过,此招叫“抽刀断水”,以迅速的水行真气伤敌,威力委实惊人。沉折半转身,苍龙剑虚劈几下,洗尘身上水波泛起涟漪,被血染红,剧痛之下,慌忙避让,他体外披着水行护罩,谁知仍被沉折所伤。
拜天华大步走上前来,一掌掌打出,暗含万斤力道。沉折还以海魔拳的万里汪洋剑招,也是一剑强过一剑,一浪高过一浪。这两人激战,悬崖震颤,大地龟裂,真气好似飓风,有如海啸,连山神元灵也落荒而逃。
辛树抱起一根巨树,朝沉折扔了过去,蓦然间,巨树上裂缝,无数尖刺伸出,刺向沉折。沉折周身剑光如雨,将尖刺根根斩断。拜天华趁势一招“地龙翻身”,一肘击向沉折胸口。利垂光、洗尘也各自全力出招,顷刻间力道如排山倒海,铺天盖地般攻至。
沉折倏然变招,他长剑往下一斩,悬崖断裂,众僧惊呼,随之往下坠落,乱石当空,杂乱无章,但就在这缭乱之中,沉折仍看得明白,他刺出四剑,击中四僧要害。但四僧只是吓了一跳,受了轻伤,各自在空中变向,转动数下,在下方一处平台上站定。沉折随风漂浮,缓缓降落。
悬崖高有百丈,这四僧原本即使不被沉折刺伤,也会摔断腿骨,但拜天华这四神体连梦海也能应对自如,加上落花功均分体质,这四僧皆与他一般坚固强悍。
纵然这四僧立于不败之地,但想起刚刚激斗,不禁骇然。洗尘道:“此人似对咱们功夫了如指掌,算的一清二楚,这是何道理?”
拜天华叹道:“他似有看透命运,预知将来的手段,又或是我等心思皆被他看穿,故而咱们奈何他不得。”
另三僧急道:“师兄!这可如何是好?”洗尘又道:“他明明是灵阳仙,为何又是冥火鬼,却使得是迷雾师的功夫?”
拜天华道:“并非寻常迷雾师,我等纵然能预测,但未必能如他一般准确及时,这只怕是巨巫的邪法。”
辛树道:“这可如何对付?”
拜天华朗声道:“何必惊慌?对付明眼之人,只需盲他双眼就好!”双手往外一分,只听哐啷声响,五圈翡翠圆环从僧袍中飞出,箍住他粗壮的臂膀与脖子。
这这五玉神功亦是迷雾师引以为傲的绝学,修士寻找最精纯的五色翡翠,佩戴身上,养玉数百年,一旦练成,可借助翡翠之力,令人的躯体至臻至善,达于极限,且在少时之内跳出命运之外,招式再难预测。其余三僧见他使出这功夫来,皆惊喜交加。
拜天华扑向沉折,身法快如光逝,沉折动作迟疑,似无法判断拜天华身影,只得将长剑旋转,只听一声轰鸣,两人分开。拜天华身上有一道剑痕,但沉折口吐鲜血,身子摇晃。三僧欢呼道:“中了!”
紧接着,拜天华再上,另三僧见有机可趁,同时夹攻。沉折观测另三人,倒也不难应对,只是拜天华已全然无法辨别,他动作快到极处,灵巧得不可思议,然则手脚又力大无穷,招招皆可震山裂地。沉折稍一分心,就被拜天华击伤。他反击过去,然则收效甚微,只留下轻微伤口。
如此斗了五十招,拜天华双拳齐发,震开沉折长剑,旋即全力一击“五龙内乱”,将五行真气注入沉折体内,沉折自身真气再不受控,由内而外爆发出来,沉折身子摇晃,惨叫一声,双眼炸开,鲜血狂涌。他急速后撤,背后一痛,撞在了山壁上。
他无路可退。
脚下窸窣作响,他踩中了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焦味,似乎裂开了,粉碎了,飘散在空中。
那是丫头的尸骨。
沉折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得到,面对这纯火寺的第一高手,沉折报不了仇,他连丫头的遗骸都无法保全。
丫头,丫头,我可怜的女儿。
他流泪,但流下的是血,他想抬头再看一眼夜空,但双眼已盲,他心脏剧痛,五脏六腑也受了重伤,再难奋战下去,纯火寺赢了,这些蛮横残忍的和尚再一次得逞,消灭了邪魔,守护了所谓的天道。
他们一贯能赢,千百年来不一直如此么?
天道就一定是对的么?冥火就一定是诅咒么?人低于仙,妖低于人,盗火徒低于任何活物,甚至连死物都不如,所以他们就该死?
错了,你明白这是错的。
冥火是最强的火,阳火不过是冥火的变数。盗火徒并非孽种,而是巨巫造神之外的杰作。
那为何我们会受苦?
因为我们不容于天理。
天理是谁定的?
是天神欺骗了巨巫。
若天理错了,那又该如何?
噩梦般的天空中回荡着笑声,那笑声震撼了乾坤,充斥这宇宙。那自幼的噩梦,那空中的恶魔,那未知的恐惧,那粉碎的身躯,那神秘的图案,终于再一次眷顾沉折。
若天理错了,那就灭了天理!若天神错了,那就灭了天神!若违背了初衷,那就从头来过!已死之人,不会再死,那只是重生的契机。
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后卿。
这是什么功夫?
它叫灭理神功,当然你也可叫它折戟沉沙诀。
你是巨巫么?
后卿不再回答。
。。。。。。
拜天华快步而前,本想杀死沉折,但陡然间,血红的眼在沉折背后张开,那双眼巨大如龙,猩红的风狂啸着,舞动着,只听砰地一声,大地粉碎,成了百丈的深渊。无尽的黑暗,无穷的血腥,无边的杀气,无上的神圣,从深渊中喷薄而出。
四僧不明所以,他们退到安全处,惊恐的望着这一切。
沉折从红眼中出现,浮在空中,他长发在风中飘舞,露出美丽无瑕的身躯,背后的真气化作万千手臂,虚无缥缈,却难以看清,他双目被黑影笼罩,神秘得令人神往。四僧不约而同感到敬畏万分,沉重的压力令他们抬不起头来。
似乎他们望着的是这天地最初的统治者,是创世神钦定的继承人。
拜天华竭力摆脱了怯懦,他厉声怒吼,真气化作地龙形状,托着他飞上天空,飞向那奇异的、亵渎的罪人,巨龙扭动着,带着无坚不摧的巨力,带着毁灭一切的决心,带着神的躯体,带着神的祝福,带着神的意志。
沉折手掌对准拜天华,忽然间,巨龙瓦解,他身上四层光芒骤然消失,拜天华大吃一惊,却隐隐觉得似乎理应如此。此人如此辉煌,如此可敬,他本该是天神的主宰,理所当然能剥夺神性,归神于虚无。
他脑中一片空白,静止于沉折面前。随即,沉折按上拜天华脑袋,拜天华浑身宛如灼烧般疼痛,他颤抖着,露出解脱般的微笑,似乎死于此人之手,乃是莫大的光荣。
拜天华变作万千丝线,散于风中,由此逝去。
与此同时,其余三僧尚在目瞪口呆,猛然皆身躯粉碎,成了纷乱缭绕的线,融入他们的命运,归还于他们的轮回。这便是落花功的效用,他们四人皆已成了生死不离的兄弟,一人身死,另三人也活不成了。
沉折身上异象消失,他重重摔落在地,他的冥火、阳火、龙火混在一块儿,与血一道泛滥而出。他使出了震撼乾坤的功夫,自然付出了最沉痛的代价。
他复仇了,他成功了,他超脱了,他赎罪了,他可以追随丫头与女儿一起去了。
沉折会见到她们吗?会见到圣莲吗?死后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是纯火寺说的解脱?还是形骸鼓吹的阴间?
他静卧在地,思绪随着冥火流淌,化作溪流,流向一个小小的坑洞。
或许以后,会有盗火徒来到这里,唯有盗火徒能看见冥火留下的痕迹,他们可以从中窥见沉折的生平,悼念这位罪人,这位落魄的将军,这位不自量力的疯子,这位。。。这位受邪魔误导的蠢货。
圣徒的杀手,魔鬼的化身,畸形的怪物,孤独的死者。
沉折希望那人是形骸,看吧,我的兄弟,我兑现了诺言,我不会与你为敌,我会与丫头一齐离开,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小手抚摸着他的脸,有泪水滴落在沉折脸上,有声音哭哭啼啼,有冰冷的冥火传了过来。
是丫头。
是梦?是死后的世界?为何如此之快?为何沉折觉得自己还活着?
丫头说:“馥兰姐姐,他会死么?”
馥兰声音中有着笑意,她说:“不会,因为他是后卿的化身,他会指引我们盗火徒走向黎明,走向升华。”
六十六 永恒的英雄()
形骸也见到了那尸海。
它死寂的横在那儿,占领了平原,无声宣告着它的国度。它沉默着,收敛着,消去了死后的腐朽与凄凉,没有冤魂升起,没有僵尸行走,没有阴影笼罩,没有瘟疫的迹象。
在形骸这样熟识道法的人眼里,此地经过长久、及时的除灵,消除了隐患,驱逐了亡者,隐去了一切证据,连招魂的余地都没有,连残魄的痕迹也找不到。
自从离开军营之后,形骸就找不到孟六爻他们,原来他们来了这里。
他们仅仅是来净化此地的?
形骸轻易看穿了藏东山败北的原因:华亭战甲由内而外损毁,强烈的真气将人体变作火药,以觉醒者的龙火横扫战场。
此举需有深奥的学识,那人对道法造诣神乎其技,炉火纯青,当世唯有寥寥数人能悄然操纵旁人体内的真气,仿佛当年费兰曲的星辰披风。
梦儿,是你做的,对么?
在营帐中,藏东山那威严、急促、紧迫、阴沉的脸,浮现在形骸眼前,明晃晃的刀剑对准了道术士,对准了形骸。。。。
梦儿不可避免的会这么做,敌强我弱,唯有先下手,才能挽回局面。形骸为什么早没料到?他一直以为梦儿是世上最脆弱的少女,离不开形骸的援助,离不开形骸的照顾。
她不是。
她是好情人,她是长公主,她是道术士,她是阴谋家,她是掌权者,她是刽子手,她是女圣贤,她是女魔神,她有种种崇高可畏的身份。但她绝不脆弱,绝不手软,即使没有形骸,她也能战胜敌人。
为何不让形骸提前知道?
也许事发突然,兵部临时决定应战,她也紧急制定了策略。也许形骸还太年轻,她怕形骸沉不住气,泄露了天机?又也许她害怕在形骸面前显露另一面?
如果她了解形骸,就不必害怕,形骸仍深爱着她,只是不会再时时刻刻为她担惊受怕了。
他运用放浪形骸功,掩去了华亭战甲内外燃烧的踪迹,他尽量做得巧妙,即使再仔细的看客也瞧不出端倪来。
听说另一军团在追击孟如令时覆灭,道术士们或许无法同时赶往两地,孟六爻不在,多半是梦儿亲自出手了。孟家之中,除了她之外,更有何人能制住孟如令与裴柏颈联手?
他想起了那风圣凤颜堂的参谋,他无疑是孟轻呓的人。梦儿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她与那敏士联手了么?
又或许她有法子从孟如令心中探知一切?
沉折。
形骸离开尸海,他感到离沉折已经很近,形骸的冥火来自于沉折,而沉折的冥火从未有此刻这般强烈。
形骸全速赶路,已不遗余力。
他见到了另一片尸海。就仿佛这天下一瞬间皆是死尸横陈的坟墓。在这里,处置尸骨的手法极端粗糙,只是匆匆一烧了事。有些尸体上的残魄苏醒,尸气浓重,成了慢慢游走的僵尸,但由于烧伤太重,这些僵尸也“活”不了多久。而在空中,幽灵若隐若现,这儿逐渐变作阴影境地,眼下尚不严重,但几年之后,将会不可收拾。
可现在却不忙处置了。
他招来亡灵审问,那亡灵支离破碎的说了经过。
是藏家军团屠杀了拜家的僧兵。
孟家的好运真令人仿佛做着永不停息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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