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黄沙埋尸骨()
形骸道:“你先替咱们逐走那些甲虫!”
老鬼魂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老夫在世时乃是兵仙神将,一言九鼎,岂会欺骗?”说罢一声呼啸,背后烟雾翻卷,寒气森森,出现三百来个黑甲长发的阴兵,全数是鬼魂化为实体而成。形骸、孟轻呓见状顿感紧张。
老鬼魂呼喊军令,说的似是沃谷族语,但又大不相同,众鬼魂当即答复,声音中饱含悲愤,形骸只觉似是临死前的怒吼。老鬼魂朝前一指,众阴兵列队前行,步入黑暗,刹那间喊杀声不绝于耳,甲虫吱吱惨叫,响声越来越响,好似哨子,随后又急剧衰退,还复冷清。
孟如令与形骸放下心来,孟如令问道:“甲虫撤走了么?”
老鬼魂道:“小丫头,咱们兆国精兵办事,保管你称心如意。”又对形骸道:“小子,你倒说说,为何我头一个谜题是老虎,后一个谜题是人?”
形骸道:“老前辈,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为何要答这谜题?”
老鬼魂心情极好,呵呵笑道:“这是此陵墓的规矩,也不知是谁定下的,每过二十五天,我和这墓中另一鬼魂会得一谜题,每人能猜十次,谁先猜出来,之后就可呼呼大睡,另一人则要睁眼值守。若是两人都猜不出来,那两人就都得醒着,互相厮杀。我输多赢少,这回可算扬眉吐气了。”
形骸道:“这谜题倒也不难,没准他早已猜出来了?”
老鬼魂道:“他一猜中,我立时就能知道,可他却猜错了。快说,快说,为何谜底是老虎和人?”
孟如令也道:“是啊,这根本就毫无道理嘛。”
形骸道:“你二人没听过老虎与猎人的故事么?这谜题实则说的是这则典故,若不知这典故,多半猜不出,若知道这典故,一听就知道了。”
孟如令奇道:“这岂不是耍赖么?什么老虎猎人?你快说来听听。”
形骸想了想,说道:“好,古时在一森林中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一对猎人夫妇,林子里还有一头狡猾的老虎。有一天,猎人不在家,那老虎跑入屋子,将他的妻子叼走了。猎人回家之后,惊怒交加,立刻去救他妻子。
他带着弓箭宝刀、穿着皮甲、围着腰带,追踪老虎的踪迹,找到一个只能匍匐前进的山洞,于是钻了进去。由于爬行不便,他就抛了弓箭,扔了宝刀。由于道路变得狭窄,他又不得不脱了皮甲靴子。他听见远处有老虎叫声,便学着老虎叫,想要引诱老虎过来。由于他饿得厉害,抓住食物,只能生吃,连血和着肉一起吞落。
他爬行了好几年,渐渐的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如何行走,忘了如何说话,忘了生火,忘了衣衫与武器,他像老虎一样爬行,像老虎一样长出皮毛,像老虎一样饮毛茹血,像老虎一样吼叫。”
孟如令、老鬼魂与烛九恍然大悟,又都觉得这故事在这古墓中听来,格外令人害怕。孟如令道:“这邪门儿的寓言。。。。到底有何寓意?”
形骸苦笑道:“你们自己想,我又如何说得清?”
老鬼魂道:“这是‘人’,是后一个谜题的谜底,那前一个呢?为何答案是老虎?”
形骸道:“因为这故事还没说完。那个变作老虎的猎人转啊转,忽有一天,回到村庄,见到一座木屋中有一对猎人夫妇。他隐约觉得那女人很熟悉,似乎是他的妻子,他靠近那木屋,见到那猎人单独在等他。
那猎人对他说:‘我其实就是你曾经追猎的老虎。我捉了那个女人,不忍心吃她,反而想讨她的欢心。我知道你会来杀我,而我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反而跟踪着你,观察着你。我模仿你走路的模样,我拾起你的衣服、兵刃,向你的妻子学说话,学烧菜,学人世间的道理,学习你狩猎的技巧,慢慢的,我变成了人,变成了你,与你的妻子回到村庄中,继续你们之前的日子。’
说罢,他与那老虎展开了拼斗,最终两者只活下一者,但那人已浑身染血,难以看出是人是虎,到底是谁幸存?已经无人知晓了。”
众人听完故事,皆良久不语,烛九沉思半晌,问道:“这寓言后半部分,又是什么意思?”
形骸摇头道:“这寓意浅显的很,但其中感悟,却并非人尽相同。”
人可变作野兽,野兽也可变人。
那老鬼魂叹道:“难怪。。。。难怪。。。。这鬼地方会给我这样的谜题,他奶奶的,其中道理,谁又能猜想得到?”
忽然间,东首又有一个声音道:“廉甚,原来你找人帮忙,可不是作弊么?”
众人朝那声音望去,只见又走来另一鬼魂,那鬼魂甚是年轻,是个消瘦惨白的少年将领。
老鬼魂哼哼笑道:“赵号,我有无作弊,你说了不算,是这陵墓说了算,它有没有罚我?有没有告诉你胜负?胜负已定,愿赌服输,你还啰嗦什么?”
那赵号摇了摇头,表情痛惜,却也无可奈何,他对形骸道:“你说的这寓言,倒与那人的遭遇颇为相似。”
老鬼魂长叹一声,露出憎恨之色,道:“那个叛徒!那个暴君!那个混账!那个人屠!”说罢摇了摇手,化作虚无,想必是睡去了。
形骸问道:“前辈,你说的是哪个人?”
赵号鬼魂答道:“你们一路来此,当见到门上墙上有那人壁画。”
形骸、烛九齐声道:“是那魁京?”
赵号摆手道:“魁京?那是草原人给他起的外号,他本名叫白升,是毁灭咱们兆国之人。”
孟如令大感兴趣,问道:“这其中详情如何?还请先生告知。”
赵号答道:“秃鹰食骨肉,豺狼咀残骨,黄沙卷大殿,时光蚀群楼。你们先前所见的草原、荒山、破屋、废墟,曾经乃是我兆国重镇大城。那白升。。。也是你们所称魁京,本在咱们兆国之中为大将军。”
孟如令支颐思索道:“兆国,兆国?啊,我听说当年神龙骑毁灭太阳王朝后,确实瓜分天下,诸侯割据,征战不休。这兆国想必是数百年前的事,更在圣莲女皇之前。”
赵号道:“当是九百多年前。白升家中妻子是绝色的美人儿,被兆王看中,要白升将妻子献给他。白升不愿,我们兆王却对他妻子念念不忘,于是捏造罪名,将白升捉了,又将他满门老小全数杀死,将他妻子夺入宫中。”
形骸怒道:“这昏君,这卑鄙小人!”
赵号目光黯淡,微微点头,道:“大王此事做的确。。。。。不地道。那白升从狱中逃脱,投奔到另一神龙骑大国,被那大国国君重用,立下汗马功劳,诸国传言他是兵神,又是魔鬼,似乎他行兵打仗,只是为了宣泄心中怒火,每次交战,能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绝不宽恕手软。
他打赢了一仗又一仗,从未败过,终于,那大国答应了他的请求,派兵攻打我兆国。起先,咱们大王派那个老将廉甚与白升对峙,这廉甚年老谨慎,行事保守,坚守不出。我认为此举大错特错,于是向大王进言:由我顶替廉甚,担任主帅,与白升决一死战。
大王被我说服,派我替换了廉甚,动员全国,增援了兵马,给我足足四十万精兵强将。我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派兵出城,在长行城外与白升交锋。”
说到此处,他面如死灰,沮丧无比,但他本就是丧气的鬼魂,这伤心之情倒也不太显著。
形骸问道:“是你输了么?”
赵号垂首长叹,道:“是,是,是我输了。我中了白升的计策,他假装敌不过我,诱我入了埋伏,将咱们围困在山谷中,我知道他手段残忍,之所以不杀咱们,是想换回他的妻子,事出无奈,只有投降一条路。
经过这一战,咱们兆国深受打击,国力凋零,根本动摇,大王被他儿子吊死,新王继位,将白升的妻子送还给他,愿向白升所在的大国称臣,请求他放过咱们。兆国离他们那国家很远,他们占了领土也难以坚守,我们认定白升定会答应此事。
白升遇到了他的妻子,欣喜若狂,但他的妻子却劝他说:‘这些投降的士兵,须得全数杀了。一来令兆国恐惧丧胆,永远再无抗拒之力。二来报我这些年来在兆王那里受到的屈辱。’就像先前小兄弟寓言中所说,白升因为仇恨,已经沦为吃人的野兽,再无半点怜悯,他在大草原上挖了个大坑,将四十万人统统活埋。你们在外头能见到那些怨灵,对不对?他们之前全是我的部下,是我无能,连累了他们。”
另三人同时想起那血红、昏暗、模糊的壁画,只觉头发竖起,颤栗异常,魁京在草原上飘忽不定,吃人喝血的身影仿佛近在眼前,此刻更增添了几分古老的、狰狞的、宿命的、天谴般的气息。
赵号又道:“白升占据了兆国,将兆国王族血脉灭绝,只留下朝中美女,赏给他手下将军。但大王有一位小儿子逃脱,他艺高胆大,又投奔到了白升效力的那国家,劝说那位国君相信白升有谋反之意。
那位国君下令召回白升,白升不从,在此自立为君,度过了许多年。
那国君于是派这位小王子归国报仇,由于白升手下将士大多不再听他指挥,而那位小王子是廉甚的徒弟,兵法高强,加上有许多龙火功高手相助,双方交战,造成无数死伤,我们兆国被怨灵的恶念诅咒,被笼罩在无可穿透的鬼雾之中,琼楼玉宇,与世隔绝,我们兆国就此灭亡。”
三十五 令出不如山()
烛九问道:“可魁京。。。那白升明明还活着,成了草原上吸血的妖魔。”
赵号答道:“其实此事自始至终,皆是妖魔作祟所至。咱们兆王原本也是一位贤君,之所以中邪般加害白升,是因那妖魔蛊惑;白升之所以赶尽杀绝,屠戮无辜,也是那妖魔指使。咱们兆国死去的士兵,实则全成了那妖魔的祭品。”
三人脸上变色,齐声问道:“妖魔?”形骸想起声形岛与紫怡林中变故,急道:“可是地下有了难蛇,扰乱地上人心?”
赵号苦笑道:“难蛇?不错,我确实在这下方见到过难蛇,但难蛇是果,并非是因。”
形骸奇道:“前辈为何这般说?”
赵号道:“长久以来,世人对难蛇误解极深。它并非煽动变乱,蛊惑人心的妖魔,而是受到地面上乱象吸引而来的元灵,并无善恶之分。只因地上之人包藏祸心,想要害人,难蛇能提前察觉,未卜先知,才会赶来,品尝这灾祸的‘味道’。我也是死后成了鬼魂,观察多年,才明白这件事。”
形骸心想:“照这么一说,声形岛下那难蛇。。。。并非引发杀人疯病的元凶?是岛上必然会有疯病,才会引来难蛇?那这疯病又是从何而来?”
赵号指着背后那黑暗的大殿,那阴险的坟墓,说道:“真正的妖魔,正是白升的妻子,是她从中作梗,害了咱们兆国君臣百姓!”
孟如令早就怀疑如此,点头道:“单凭这婆娘一句话便害了数十万条人命,就足以被骂作妖女了。”
赵号道:“我的士兵虽被活埋,但白升却饶我一条性命,将我关押在兆国都城大牢之中,数年不见天日。后来那位逃走的小王子领兵归国,放了我与廉甚。咱们连同许多龙火功高手,闯入宫殿,要杀白升,却发现白升已沦为行尸走肉,他那妻子操控着他与咱们动手。他们二人也早成了吸血为生、非生非死的恶魔。
咱们那十多人中,有声形岛上的道术士,有纯火寺的护法僧,其余也是武功高强的勇士,但加在一块儿,却仅能勉强与白升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斗到紧要关头,有六位道法深湛的大师牺牲性命,借地下无数冤魂之力,引发天地剧变,令此处被阴气吞没。城中生灵几乎全数丧生,就算没死,也成了阴魂不散的怨灵,弥留在这死寂之地。”
形骸、孟如令想象这六人所用咒法,不由钦佩:“若一道法以施术者自身为祭,确可使效用增强十倍。他们定是被白升逼入绝境,方才舍生取义。”
赵号继续说道:“不知怎地,我和廉甚魂魄未散,反而成了此地少数阴兵的头头,被迫留下来镇守这已成坟墓的宫殿。而在宫殿最深处,白升与他那妻子也还存于世间,他妻子被咒法困住,无法外出吸血。白升却能前往草原,不断吸活人血液,回来哺育那个妖女。”
形骸道:“难怪这魁京似极有英雄气概,却残忍无道的杀人。我看他未必是心甘情愿,而是身不由己。”
烛九问道:“那这宫殿的宝库中,到底有没有宝藏,有没有紫翡翠的矿?”
赵号道:“这是自然,此处曾为兆国重地,那妖女将举国宝藏全聚集在内,要不然我与廉甚为何在此守着?至于那紫翡翠矿则在更深的地下矿脉中,那儿不知另有何等妖魔,连那妖女都不敢挖掘,我劝诸位莫要贪图了。”
烛九迟疑片刻,道:“我们如要进去,前辈会拦着咱们么?”
赵号道:“这是当然,我虽不愿为那妖女卖命,但受此地法则所迫,需防止任何人闯入。”
形骸本就不把财宝放在心上,此刻已有退却之意,说道:“贤弟,我看咱们先行回去,今后再做打算如何?”
孟如令急道:“不成,都已到了这里,怎能半途而废?再说了,回去的路上又是甲虫,又是怨灵,又是僧道,未必比里头少了凶险。”
烛九柔声道:“安答,对不住你,可我只能靠你与如令姑娘了,咱们不达目的,不可轻言放弃。”
形骸见两人坚决,自也不能抛下两人不管,挠了挠头,悲叹一声。
赵号闻言,站起身来,说道:“三位若一意孤行,便是要与我为敌。”
孟如令察言观色,见他态度并不如何坚决,道:“前辈,若咱们能进去,可顺手帮你把那妖女除掉,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号皱眉道:“就凭你三人,又如何是那妖女对手?当年曾有一位叫烛隆的高手来到此处,但他胜不得那白升、妖女合力,被两人击败,也只能铩羽而归,你三人更是痴心妄想,决计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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