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黑裤、黑手套,每一样都非常的贴身,唯一不是黑的,就只有那把淡黄色的刀。
他确实就像是一具影子。
因为他也能无声无息地出现,他也能悄然地站到别人的后面。但影子办不到的,它也可以办到。那就是他只要一举手,就可以把人给杀掉。
而现在看来,他要杀的就是这位大宋朝的帝皇,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收了刀。
淡黄色的刀慢慢插入鞘内,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但宋帝也没有逃,他仍然站在那里,任由黑影继续在背后威胁着自己。
因为现在不采取任何行动,可能比做出任何的动作都要安全得多。
纵然不如自己的皇兄赵匡胤,但宋帝的身手,其实一点也不弱,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明白,无论自己怎么躲,这把刀还是随时都能钻进他的心窝,他的心脏里面装着的毕竟是温烫的血液,是绝对受不了这一刀的。
所以他宁愿干咳了一声。
这是信号,他的随从立刻就出手了。
断魂截魄槊,鸳鸯双飞锏,还有温候方天戟,都是些稀奇的武器,但正因为难用,往往会使用它们的人也格外的犀利。
这些人本来都很低调,但现在却突然如下山的猛虎。
但影子依旧没有动。
他比那些人更加的低调,他身上别说没有杀气,甚至连热气都好像没有。
他整个人就是冰冷的!
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动,但其实是有动的。
只是没有人看得到他是怎么动的。
没有人看到淡黄色的刀是如何出招,大家甚至连刀光都没有看到,大家看到的,只是刀居然又在慢慢地入鞘,发出一阵更刺耳的摩擦声。
屋内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六个人明明应该都已经砍中了影子。断魂截魄槊应该已经打断了他的脊骨,鸳鸯双飞锏也应该已经刺入了他的双肩,还有温候方天戟不是已经挑穿了他的咽喉?
他们都看见自己明明已经击中了影子,但影子偏偏却一点事都没有,难道他们打中的只是“影子”的影子?
他们惶恐之中,影子已飘出了四步开外。
这六人迅速转身又攻了过去,他们都是杀人的老手,胜既不会骄傲,败也不会气馁,他们只会在敌人倒下后才会松一口气。正因为有这样的技艺胆量,才能成为帝皇的秘密亲随。
面对着一轮可能更猛烈的攻势,影子依旧静默,他居然静静地看着淡黄色的刀鞘,静得就像在欣赏着一件珍宝,就像根本不知道在这小小的屋内,有六只猛虎在追着他。
因为在他眼中,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猛虎,这些人或许连猫都不如。
六样追魂的兵刃已经快要碰触到他的脸了,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痛也是突然出现,那六个人的咽喉,同时爆开了花似的,鲜血顿时四溅。热血在半空中形成朵朵的血花,晶莹的血花再慢慢洒在地上,一滴血还很不巧溅到了宋帝的脸上。
这一刀,影子自认为并不快,因为他的刀,只不过比人的痛觉神经,快就那么一点。
“秋雨”,宋帝脱口而出,因为他认得这把刀。若说世上还有人认得这把刀,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他。
因为这把刀,本就是他的。
他还记得,这把刀第一次开封,是在一个晚上。一个既没有星光,也没有明月的晚上,一个甚至比今天还黑得多的晚上。
那个晚上只有雨,滂沱大雨,秋淋夜雨。
但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雨,而是血,因为天上下得是雨,但地上流得都是血,敌人的血,他们自己的血,滂沱大雨也没有办法把鲜血洗干净。
当时他和他的哥哥——宋太祖赵匡胤,被敌人用三千铁甲包围,他们只能退进了一片密林里。
这把刀当时还挂在他的腰间,但他却在那天晚上把这把刚刚才铸好的宝刀,送给了他的大哥。因为他要与他的大哥交换身份,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才是宋朝的皇帝,那么他的大哥就有机会冲出重围。
结果这把刀帮助太祖毙敌三百多人,这把刀居然帮他们兄弟冲出了重围,结果它成了太祖最爱的佩刀,一直挂在太祖的卧榻之旁。
太祖爱的或许不只是刀,更有里面的心意吧。
宋帝静静地看着刀,就像影子刚才一样。
他喜欢这把刀,因为这把刀令他想起了那些有血有泪的日子。
他喜欢这把刀,因为他想起了曾经的友情,曾经的亲情,曾经一切最欢乐、最可贵的东西。
但他也害怕这把刀,因为这把刀也令他想起一幕幕很可怕的回忆。
他更加害怕这把刀,也会回来毁掉他。
他本来想夺回这把刀的,但这把刀却在宋太祖逝世的那个晚上,像他的生命一样突然消失了。
但现在他又见到了这把刀。
西域镔铁,经千锤百炼所铸——名刀“秋雨”!
宋帝的心里,现在何尝不是正落着一场让人难受的滂沱秋雨。
“你认得这把刀?”,黑衣人的声音依旧沙哑、苍老,却没有了刚才的歹毒,而带着一瞬的悲凉。
“认得。”
影子干笑了一声,“那么你还认得我吗?”
“你,不认得”,宋帝的声音有些抖。
他确实不认得这个黑衣人,因为在这种时候,世上绝不会有人认得他的。因为他的脸上带着一个漆黑的铁面具,里面只有两个很小的洞,里面透出来的眼神,甚至比铁面具更加的漆黑。只不过宋帝却从那两团漆黑中,读出了一种让他心寒的情感。
黑影慢慢摘下了面具。
他是要露真容了!
但宋帝仍然不认得他,仍然没有人会认得他的。
因为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那里也根本不像是一张脸。
上面只有两双眼睛,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有的只是横七竖八的肉芽,说它是脸,只不过它在的地方本应该是脸而已。宋帝也常上战场,他也看见过无数很可怕的东西,但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可怕的。
他绝对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但当他摘下面具的那一瞬,他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一丝的光辉,好像他自认自己比任何人都更像是一个人似的。
“陛下,真的不认得他了?”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
巨大的压力让宋帝都忽略了周遭的其他人,也忽略了周遭的变化,此时他的心神才稍微缓了过来,自然注意到走进来的人,也注意到一个更奇怪的事。就是被杀死的仆人当中,并没有那个第一高手指剑薛锋雨。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的轻。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谁都会听见的,因为人们的心都已提了起来,神经也已经变得很敏锐。
“是你”,看到他,宋帝浑身颤抖,不过他也都明白了。
他不相信,却很明白。
明白一件事跟相信一件事,往往是两回事,人们常常能够明白却不愿意去相信,就如同明白自己的爱人不再爱自己了,却不敢相信。
但此时此刻,宋帝没有办法不信。
因为这个人,他绝对认得。
贾槐义!
他的亲信大臣,是他亲手一级一级把他提拔上来的,也是知道这次秘密和谈内情的唯一一个廷臣,随他前来的卫队也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只不过宋帝早命贾槐义留在军中,无须侍驾,他会在这里出现,显然这一切变故都跟他有关。
贾槐义用手指着黑衣人,“陛下,真不认得他了?”
宋帝随着他的手指,又看了看黑衣人,但当目光一碰触到那张脸,只好又立刻转头。
贾槐义笑了起来,“他就是那曾受先帝厚恩,但在太祖死后,却神秘失踪的内廷侍卫。三年来,他诈死埋名,吃碳毁声,利刃毁容,化名影子,为的就是查明太祖之死?但知道了又能怎样,您自从称帝以来,身边从来都是重重的护卫,我们没有下手的时机,没想到今天,您却会吩咐我安排这次秘密会,反给了我机会,将计就计。”
“你”,宋帝是震怒啊,“我如此信任你,你居然背叛我,为什么?”
贾槐义没有回答,因为他认为这根本就是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
宋帝也没有真的要他回答。
因为他自己何尝不是背叛过别人,他又是为了什么?
只不过此时贾槐义却又道:“你重用我,只不过我能替你干一些脏活累活,你若真的重用我,我岂会还只是一个内廷中无人知晓,分管一些特别任务的总管了。”
“那你们想怎样?”,对于反叛的原因,宋帝已不再感兴趣。
“杀你,扶太祖之子得昭为帝”,贾槐义可能怕宋帝还不死心,眯起眼睛,对着宋帝微笑道:“陛下,您别以为还有人能跨过这扇门来救你,没有的,绝对没有了,那些不听我话的随从,早先一步到了地下准备继续伺候你。”
宋帝不再理他,却转过身对影子吼道:“朕若死,辽必破宋,你难道想把你恩人的基业都毁掉?”
影子还是那么的静默,过了好一会,才用沙哑的声音道:“我只知,能为他报仇就好。”
他停了停又道:“你知道吗?为了能够杀你,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一个很恶心的习惯。”
“什么习惯?”
“我每天必杀一人。”
“就算他是无辜的?”
“对。”
“就算是老弱妇孺?”
“对。因为要杀你,绝不容易。要杀得了你,要有高超的武功,要有绝世的宝刀,更加要有勇气,还有最狠的心。”
“你有最狠的心?”
“我第一个杀的人,是我此生最爱的女人,但我只能对不起她。因为我不能有爱,有爱我就杀不了你,但我也不能让她跟着我去受苦,我知道没有了我,她也是活不下去的”
影子根本就是答非所问,他根本就像是没有回答宋帝的问题。
但赵光义不再问了,他叹了口气道:“那么今天我害你破例,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
“不,今天我还没有杀过人。因为刚才杀的都不是人,只是狗,帮你做尽坏事的走狗。我今天要杀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
影子面罩上的两个洞,显得更加的漆黑。
“就是你、就是你”,三个字的声音在屋子内回荡着,“你、你、你”,久久不绝。屋内的气氛本就很压抑,影子的声音,仿若还加重了屋内的萧飒,但偏偏此时,却有两条柳絮飘了进来。
碧绿色的柳絮。
六 何处不相逢()
风并不大,好在柳絮实在是很轻,所以悠悠晃晃的,始终没有掉下来。
它们看来是如此的轻柔又无力,但影子却退,突然地退,就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暗器,他本来可以用刀把它们给扫落,却没有这么做。
他的身法很急,转眼间已退出了数丈之外,好像根本不是用脚来走路似的。就像是风一吹,他就能乘风而动。但那明明很慢的柳絮,却偏偏还是沾上了他的黑衣。
一接触就被比了下去,连冷峻的影子都不禁有了怒气,而在场中的其他人,除了夏晴柔外,都是满脸惊疑。
影子的左手不自禁已握成了拳头,而右手则更已紧握着刀柄。
他的人本来就像是一把冰冷的长刀,但还插在刀鞘之内,现在却像是一把已经出鞘的刀,而且刀若出鞘,必定见血。
可是他这回倒没有贸然出手,虽然他已知道,柳絮是何人发出的。
因为刚刚才被说,不可能再有人跨过的门,已有人跨过。
白袍银带,玉笛在怀,虽然此时正是盛夏,但他的感觉就像是踏雪归来。他并不冰冷,但他却像雪一样令人感到洁净、干爽,虽然他的衣服其实也是半新不旧的了。
那是一张方块脸,菱角分明,脸上也带着几缕的苍白,但那双眼珠子,却黝黑得闪亮。
他的鼻子秀逸、挺直,眉毛细长。月映着略白的脸,好像有点忧郁,但只要他一笑,你就会明白,他的胸怀却是如海。
他身上也没有太多的修饰,他穿的是一件雪白色的长袍,腰间懒懒散散地束着一条黑腰带。他身上的装饰就只有一样,可就这一样已经够了。
因为世上又有什么装饰有名得过这一样!
那是一把剑,剑就斜插在腰间。
这把剑并不比其他的剑长,也并不比其他的剑宽,就是最常见的一种剑。剑鞘上也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有一层淡淡的松木色,剑上唯一亮丽的,就是剑柄上的宝石。
碧绿色的宝石,如池水一样的颜色。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水的颜色,那么一定就是这种颜色。
绝代的兵刃,都会带着一种不露自威的杀气。
因为它们杀人无数,也有可能它们只试过杀一个人,但那个人的分量在历史上却可能比得上千千万万的人。
就像传说中荆轲流传下来的匕首。只要一出鞘,十里之外就能让人心寒,也正因为这样,传说始皇归天时,要求把那把匕首随身陪葬。
但这把剑却没有杀气,就像它根本就不是用来杀人,甚至是伤人的。
但影子却认得这把剑。
这个佩剑的少年或许没有人认得,但整个江湖却很少有人没有听说过这把剑的,因为这也是当代武林最传奇的剑之一。
影子突然拔出了刀,刀锋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映上了他的铁面具。
他紧紧握住刀,不自觉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因为他认为攻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
但白衣人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他既没有看见他,当然更加看不见他的刀,他眼中就像他身上一样,只有一样东西。
即使生死的瞬间,夏晴柔的脸色都没有变,但看见了他,她的脸却一阵红,一阵白。
傻子都知道,此时屋内已充满着凶险,既然与自己无关,最好还是远远地躲开。
但白衣人却偏偏就是一个傻子。
因为他是从千里外的白马谷,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不眠不休赶来这里的。
他慢慢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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