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贤的脸色先是微微变了变,然后就大笑,“我明白了。”
“我看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才对”,赵光义用那只宽大的手,把地图一下子卷了起来,这是不谈的意思?他是否知道,如果什么都谈不成,也等于宣告他要被软禁起来。毕竟兵不厌诈,这场会面又没有别的人知道,耶律贤可从来都不打算讲信用——无论怎样都不会让他们回去了。
耶律贤已瞪着之前还被称为赵家朋友的人,“你假意来谈判,却令杨继业偷偷出狼牙岭,想抄我的后路?”
“我从未这样干?”,赵光义也不知是真惊讶还是假惊讶了。
耶律贤冷哼了一声,“你知道我大军还没有动,我只率了轻骑前来,你让他们抄到我的后面,就可以截断我的归路?可是你错了。耶律休哥已看穿了这一点,并且已经在狼牙岭杀败了你的人。”
“两军已经交手了?我素闻辽国骑兵厉害,想不到行动真如此迅速”,赵光义还很沉得住气,不过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奇怪。
耶律贤却已经笑了起来,他毕竟还是年轻,没有如他的对头一样能把感情藏得这么深,也或者他觉得已经没有再藏起来的必要,“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有点笨。就算杨继业抄到我们后路又如何,我一样可以在这里扣下你,难道你在我的手上,他还敢轻举妄动?除非真的如传言一样,他们都想你死,扶你大哥的儿子太子德昭上台,太子本才是最该继位的人。”
“他肯定不敢”,赵光义也把身体靠在了椅背上,“阁下若是有道德的人,就不应该挑拨离间别人的家事。”
耶律贤嘴角再一次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在他眼里现在的赵光义已经是笼中之人,他也没有再拘泥于一丝道德的必要。
但赵光义的目光却比之前谈判时还锐利多了,“其实任何恶劣的情况我都想过了,但却还是来了?为什么,你知不知道?”
这个问题,耶律贤还真不知道。
“因为要被扣下来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赵光义的话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这里可是辽皇的行宫,他已经做了最完善的部署,而宋帝那十八个随从都已经被严密控制住,只要双方一动手,就立刻会成为死人,连带队的薛先生都承认,自己等不是对方的对手,那他们还怎么扣留对方的头儿?
虽然已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但赵光义还有闲心喝了一口茶,“你为何不想想,朕若没把握,为何要来?”
赵光义边说边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就像想把人的都给穿透。
没有人愿意被他这样看着。
但他偏偏却很喜欢这样看着别人。
世上不能被他这样看着的人已经不多了,他的大哥,先帝赵匡胤曾经也是其中一个。
所以他的大哥已经不在了。
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的。难道一个男子汉想实现自己的梦想,有什么不对吗?但为了实现梦想,就可以不择手段?若真是这样,某些成功者,为何不愿把自己做过的事说出来了。
“众侠何在”,辽皇突然把手中的茶杯大力地掷在地上。
这是信号。
谈判破裂的信号,更是拿下宋帝的信号。
这一下子,他们都不知道训练过多少次,众高手冲出来的时间,最慢的那一次,与最快的那一次相差也不过是一个眨眼。
但这一次却是个例外。
辽皇已经眨了四五下眼,却居然都没有一个人冲出来。
诺大的庭院,数百名高手,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算不计屋外的人,光是殿内的武士,都可以随时把宋帝,砍成一堆发臭的烂肉。
耶律贤的身后当然还站着慕云成,他是寸步不离的。他的手中当然还握着那把名动天下的白云剑,要取下宋帝的人头,对于他来说,就等于割开一片树叶那么简单。
但他也没有出手!
辽皇还想再掷一只茶杯,这只茶杯纵然价值千金的,但现在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块用来发号司令的烂瓷片。
命,总是比茶杯值钱的。
可惜他已经扔不出去了。
因为这只茶杯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块烂铁,一块很重很重的烂铁。他的手被烂铁拖着,软软地垂了下来,他也软软地倒在椅上。
“大师”,辽皇竭力地喊着这两个字。
对了,他还有“大师”,他想起来了,别人都说过这种时候有“大师”在,就还有希望。
没有人知道这个“大师”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屋里来的,谈判开始时,他并不在这里,屋里十几双眼睛居然都没有看到,他却已经站在了窗边;就等于没有人知道“大师”究竟姓什么,大家只知道他从十三岁开始,就被人称为“大师”——用毒的大师。
因为他曾经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暗中替一个庸医治好了三十七个本该无药可救的人,也曾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将祁连山三十六赛的二千六百六十二个响马全部毒死,不留一个活口。
在当今武林,说起用毒,再有名的人在他面前,也只是鲁班门前耍斧。他都已经里里外外检查过了,宋人又怎可能下毒。
绝不可能的!
大师应该听得见辽皇声嘶力竭的求救,因为他就站在离辽皇不远的窗边,但他偏偏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数千卫士居然没有一个听见的。
难道他们都聋了?
难道他们都串通了汉人?
辽皇此时才想起来,“大师”虽然没有姓名,却好像也是个汉人。
非我族类,此心必异。
这是辽皇代代相传的教诲,没有人考究过这个教诲,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什么而开始,大家只知道它就是教诲。
此时,窗外轰然响起了一声惊雷,响彻了夜空,更响在辽皇的心上。
他虽然不能动,身体甚至已经有点麻木,但他还是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背脊上渗出来的冷汗。
数扇琉璃窗突然被风吹开,一阵风夹带着屋外潮湿的水气冲了进来,数支红烛随之熄灭。屋里立刻昏暗了许多,辽皇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大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在一片漆黑中,长空划过了一道闪电。闪电的光很弱,却恰好照到了慕云成的脸上,一代大侠的脸居然像是打了无数个死结。
“喵”,毒大师突然对着辽皇,发出像猫般的怪叫。
辽皇没有眨眼,他死死地盯着大师。
因为有些事,就算死,他也想知道。
他想知道,大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更想知道,自己不相信一切陈规的性格,任用了这些汉族异人,是否是错的?
大师是个人,又怎可能像猫一样地叫?
辽皇很快知道了答案。
他的用人,并没有错,他应该高兴的。
但他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自己好像没有任何错误的判断,却把一切都弄错了。
因为一只大白的波斯猫,突然从毒大师的怀中跳了出来,随之跳上了窗台,对着他仿若在笑。
三 睡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句话很多人都听过,但人们往往都关心黄雀的辉煌,却不知道世上,其实还是当螳螂的人比较多。
谁知道螳螂有什么感受?
谁又在意螳螂究竟有什么感受?
谁又会理解其实螳螂教会我们的,可能远比胜利的黄雀还要多?
此时的耶律贤,就有螳螂的感受,可惜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全身上下就连舌头都开始麻痹,而且刀尖早顶着他的咽喉。
他现在就像是一只被人掐着脖子,等着宰杀的山鸡。他宁愿被一刀杀了,也不愿意当一只这样的山鸡。但他的对头看来却很喜欢这样掐着一只鸡,看着鸡等死时的表情。
赵光义看了他很久,不过这胜利者的脸上倒没有笑意,却反而有一丝兔死狐悲的感觉。耶律贤慢慢闭上眼睛,他宁愿等着喉管被割断,也不愿意再这样被看着。但他的喉管并没有被割断,反而是一粒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全身上下的感觉顿时都回来了。
他本来已麻木,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神经都已失去了感觉,但现在他已能感到肌肉上的酸痛,一阵阵针刺般的感觉,混杂着汗水从脊髓上散发出来。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死,是因为宋帝或许还有话想要问他。宋帝想要问的事必定很多,辽军是如何布防的?领兵的大将是谁?辽国的国内是如何对待宋辽这一战?
但他一句话都不打算说,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反正说了是死,不说也只不过还是死。
他宁愿什么都不说。
但就算说了可以不死,他是否就会说一个字?
凭着胸中的一口气,他或者还是不会开口,但若再有机会给他想想,他就未必还有这么大的勇气了。英雄有时也是逼出来的,不逼一逼迫自己,谁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有多大的能耐与勇气。
况且辽皇知道自己若死,也必定会有千千万万的人陪葬。因为在他与宋帝会面之前,耶律休哥已经回去了。
他回去了。
很简单的四个字,却可能足以改变历史。
因为辽皇已留下旨意给耶律休哥,若天明之前,不见自己返回军中,就封锁消息,同时传下他早已拟好的诏令,让三十万辽军立刻挥师南下,不灭宋朝绝不回师。
他知道他的旨意,耶律休哥致死都会执行。
而大辽国的战神就算无法灭宋,也会让宋变得千疮百孔的。
他已经在等着赵光义的问话,他也已经在等着自己一句话都不会说,他已经在等着机会再傲气一回,因为他绝不是一只山鸡。大多数人感到被侮辱后,都会特别地有勇气。
但他绝没有想到,“御妹可好”,会是宋帝的第一句话。
他本来在心里发了一千遍的誓,什么都绝不会说的,现在却居然松口了,还说得很自然。
“她很好。”
他口中虽在叹气,但那已经死灰一样的眼睛,却闪过了一丝的笑意,但那丝笑意过尽后,他的脸却变得更加的苍白。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是欣喜、是欣慰、是悲哀,还是爱慕?
这种感情,谁说得清?
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感情这种东西,本就是世上最难说得清的一样东西,能说得清的就不是感情。
听到辽皇说“她很好”,宋帝点了点头,“她既然很好,想必就会想出法子逃离虎穴,等着我在金銮殿对她封赏,因为她把你这只鸟鸦玩弄在鼓掌之中,你却好像还自得其乐,这样的能耐,这样的功勋,试问谁有?朕不赏她,赏谁?”
赵光义的脸上,在得意之余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那种满足程度绝不会比捉到辽皇所带来的满足程度低。
因为他是很少流露感情的。
不流露不代表他没有感情,而是他不能,他也不敢。
喜怒不形于色,一直是他作为帝皇的形条。就像是对孩子最严厉,永远板着脸孔的父亲,他们对孩子又何尝会没有感情?
屋内突然陷入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宋帝是在享受这份胜利后的宁静,而辽皇则是激动得说不出话。
但寂静只有片刻,因为所有的思绪与情感都被脚步声给打断了。
十几个人大步走进了屋里。他们都是随时能够杀人的人,虽然他们身上、甚至连兵器上都没有一点的血迹与污垢,他们的衣服甚至非常的干净,比大多数人的都干净。
但他们的兵器上却有那种独特的光。
用敌人的骨头磨出来的光。
他们的身上更有一种杀气。
一种真正懂得该怎么杀人的人才会拥有的杀气。
他们当然就是宋帝那些最低调的护卫。他们仍然是那么的低调,但他们手中却都已经握着耀眼的兵器,除了那个走在最前头的指剑薛锋雨还是两手空空。
“禀陛下,确认所有人都已倒下。”
宋帝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已恢复了平静,没有一丝的喜悦,也没有一点的满意,甚至他脸上的肌肉也像是不会动的,他就像是一尊石佛。
好像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会降临到他的头上,他的脑子里只有权力,他的心脏里装得并不是熨烫的血液,而是冰冷的权谋。
听到这些人的禀告,辽皇却笑了,苦笑。
他的笑真的比哭还像哭,他能做的也只剩下这样去苦笑,除了苦笑,他还能做什么,难道真得让他去哭?
回答了第一句话后,他必死的决心已开始动摇,他的心气已慢慢减弱,这次他居然先开口说话了,“我层层设防,居然还是上了你的当。”
赵光义依旧面不改色,口中吹了一声哨子。
波斯猫立刻轻巧地从窗台上滑了下来,跑到了他的脚旁,在用小爪子在脸上不停地搔痒,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在为情人忐忑不安地妆扮着容貌。
它还轻轻地叫了几声“喵”。
这是很常听见的一种声音。
但现在却是最可怕的声音!
因为毒大师身上刚才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就是这种声音以后一切都变了,变得比死更令人感到害怕。
宋帝淡淡地道:“就是这只猫。”
“猫?”耶律贤的眼睛几乎睁大得要掉出来,他死死地盯着这只猫。辽国的皇宫里也有猫,他最爱的一个妃子就养了好几只名贵的纯种波斯猫。
这只猫看起来也跟他熟悉的猫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它也只有一条尾巴,四只脚,还有一双在黑夜里尤其明亮的眼睛,猫最讨人喜爱的就是这双水灵灵的眼睛。
辽皇不相信,他怎样都不相信,能一下子毒倒院子里所有高手的,居然是一只猫?
“你没听说过,几十年前西域有一异人,发明了一种叫做“睡美人”的药。据说他的爱妻得了不治之症,他既没有办法接受她会死去的事实,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她活着受苦,所以他发明了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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