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隐长叹一声,暗暗后悔,若非他一意孤行,偏偏要和白虎神君较劲,看看到底能否将他恶念消除,这几年他只要来少林一次,当能分辨出假方丈来,他自己这么做,付出这么多,可是得到的与付出的,到底值不值得?
他转念又想,和白虎神君的恶念作对,其实也是空正的意思,自己或者半途而废,也会受他责罚,似乎怎么做都是错。
空相说道:“空正师弟遭遇劫难之时,曾收了一位俗家弟子刘苏儿为徒,刘苏儿虽然不是我佛门中人,但行事秉持正义,也算是空正师弟的延续吧,阿弥陀佛。”
梅林隐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早已因重提空正之事而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的刘苏儿走了过来,向梅林隐跪下磕头,梅林隐拉着他的两手将他扶起,就这么一试探,他已知刘苏儿内力浑厚,更胜空正,又悲又喜,心中想起和空正一起对付管离未的情形。
空相又粗略地告诉了他管离未先是看破世情出家少林,为空相门下的一名慧字辈的弟子,但仅过两日,便为了女儿自杀而死。
梅林隐闻言不胜唏嘘。
刘苏儿说道:“梅谷主,我……”
梅林隐说道:“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我想先去看看空正的墓碑。”
空正的墓碑是在塔林,因为他是一二十年来最后一个进入塔林的僧人,故而排在塔林的最外面。
梅林隐见到空正的墓塔,伤心之下,竟木立到天黑,这才在刘苏儿的陪同下返回寺中。
寺里单独做了一席素斋宴客,但梅林隐毫无食欲,只吃了一点就吃不下去。
晚饭后,梅林隐要和刘苏儿单独谈话,空相让他们就留在方丈室,并嘱咐其他人不得前去打扰。
梅林隐详细询问了刘苏儿和空正相识的经过,刘苏儿感到他十分亲切,并不想传言中的武林高手,看不出他曾和空正叱咤江湖的影子,他心中有许多问题,因为梅林隐一直在问他,所以他只好等候梅林隐问完了,再告诉他。
关于管离未以及他女儿管如烟的事,刘苏儿也毫不隐瞒地告诉了他。
梅林隐听说管离未当时去做最后一件案子时,被他们阻止,心中百感丛生,他们做此事当然不会后悔,因为即便是管离未的最后一次杀人劫财,也是为害他人,就算他事后变成大善人,也非阻止他不可,何况以他当时的情形,说过的话谁也不能担保就是真的。
说到后来,刘苏儿就连自己被管如烟所伤,为朱雀所救,和梅嫽一起产生感情都没有瞒他,就像对着一个最最亲近的人那样,事无巨细,无话不谈。
梅林隐叹了口气,说道:“你和梅嫽在一起,我不反对,可是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她身世可怜,而且其中牵扯到一个秘密。”
刘苏儿心中感到奇怪,梅林隐既然是她的父亲兼师父,何来可怜一说呢?
看着刘苏儿疑惑不解的神情,梅林隐说道:“我跟你说,但此事你暂时不要告诉梅嫽,其实,其实她并非我的亲生女儿,而是弃婴!”
刘苏儿讶然:“什么?这又怎的能瞒过她这么多年的?”心中这才晓得梅嫽长相和梅林隐不同的原因,并非是因为她像母亲而不像父亲,只因她和梅林隐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第377章 本性善恶()
梅林隐想了想,又看了看刘苏儿,最后决定将事情的由来告诉他,毕竟如果两人结为秦晋,互相猜疑就不好了。
那是梅林隐在梅花谷待的第二年,冬天虽过去,但春梅又盛开,梅林隐因为管离未的一番臭骂,加上对颜末的武功进境十分缓慢,心中郁郁,便在山谷中走走,以之稍泄心中的闷气,不知不觉,竟走出了谷。
在谷外,他见到了被抛弃的梅嫽,便带了回来,当时颜末已经六岁,对于梅嫽的出现,还在懵懂当中,梅林隐便编了个谎言骗过了颜末,此后颜末心智渐熟,隐隐猜到了梅嫽的身世来历不明,梅林隐便逼他代为隐瞒,两人一同说好,梅嫽就是他梅林隐的孩子,只是母亲生她之时难产而死。
刘苏儿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颜末事事都迁就着她,刘苏儿原本还以为颜末是因为她是师父的女儿才如此,现在自然知道不是这样。
梅林隐盯着刘苏儿看了半天,刘苏儿让他看得毛骨悚然,梅林隐这才说道:“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要告诉她真相,我只想他快快乐乐地渡过这一生,在我死后,你要是觉得合适的时候,说不说那就随你,反正到时候我也管不着了。”
刘苏儿点了点头:“我不说,可是,梅谷主,我想知道,你和我空正师父两人当年和管离未之事,前后究竟是怎样的。”
提到此事,梅林隐说道:“当年我做客少林,空正刚当上方丈不久,我和空正两人彻夜长谈,谈文论武,谈古论今,提到武林中不断生出的各种仇杀和谋杀和陷害等等各种恶行时,空正感到忧虑,空正当时说道:就像坤丁道人虽然伏诛,但是他的一位师弟,叫什么白虎神君的,又出来作恶,恶人就像江湖上的风浪,永难止歇。我深以为然,便说道:以方丈看来,人心本是好的,还是坏的?本是善的,还是恶的?”
刘苏儿听梅林隐说到师父悲天悯人的心怀,忍不住感动。
梅林隐问刘苏儿:“你呢?你认为人心本恶,还是人心本善?”
刘苏儿想起三字经上开篇之语,他答道:“人之初,性本善。书上是这么说的,想必人心本善吧。”
梅林隐说道:“书上还说皇帝都是好人呢?书上只记好的一面,我是说你自己觉得呢?”
刘苏儿想起自己经历过的各种各样的人,有的是好人,有的是坏人,这些人里,也有原来是坏人后来变成好人的,比如黎一白,比如管离未等等,也有原来是好人,后来变坏的,比如华宁将军,比如珍妃,比如纪重灵等等,好坏原本难分,但若要说他们本来是好是坏,这的确难以分辨,人一生下来就是婴儿,婴儿如何分辨善恶,如何分辨好坏呢?想了半天,刘苏儿想出一个自以为聪明的答案:“有的人本善,有的人本恶吧。”
梅林隐摇了摇头:“我和空正两人都认为人心本善,一个人若非经历了一定变故,是不可能变坏的。”
刘苏儿说道:“可是像白虎神君这种人……”
梅林隐说道:“白虎神君的师父当年有件伤心事,因此将自己的戾气传输给了自己的两名弟子,也就是坤丁道人和白虎神君管离未,这两人在跟着师父学艺之前,人可不坏啊,后来你不是说他又为桑月如赎了身,就算他对桑月如别有企图,既然做了件好事,总不算坏的太彻底。”
刘苏儿点了点头,心想若是师父也抱有这种想法,两人对付管离未的手段,就可以解释了。
果然,梅林隐说道:“人之本善,在起初就如同一张白纸,随着被近墨者黑浸染地逐渐变黑,我和你师父空正在想管离未动手以前,我们就决定以他为例,尝试让变黑的纸再回到白色,也就是人常说的改过向善,弃暗投明,之所以我们选定管离未,是因为当时的江湖上,论作恶,没有比他更甚的,若是连他都能化解,那还有什么恶是化解不了的?”
刘苏儿说道:“最终管离未看破红尘,投入少林出家,忏悔罪过,可见你们成功了。”
梅林隐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道:“我们失败了,穷二十年之功,也没有化去他的恶念,他逃出梅花谷,不是还是来少林寺找空正报仇么?”
刘苏儿说不出话来,他问道:“可是此事也不能全都否定了你们的行事,他最后不还是皈依佛祖了么?梅谷主,你能否跟我说说你们当时怎么将他囚禁的?”
梅林隐点了点头,说道:“我和空正两人既然都认为人心本善,空正便寻了十本经书,准备擒住他以后读给他听,或者他会因为佛法的熏陶,而幡然悔悟。我虽然认为空正的想法过于简单了,但是却没有阻止,毕竟经书上的确有许多微言大义,说不定就有这么几句,能让管离未听进去,那么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可是当时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才能让他看过这十本经书,一直到我们擒下他为止,我们才想到这个问题的所在。”
刘苏儿说道:“于是梅谷主便主动挑起了这个重担?”
梅林隐苦笑道:“这个重担可不好挑,话说我和空正都是坐言起行之人,我是自由身,但空正刚当上方丈,若是离寺太久,必定会惹人闲言,因此我们行事当以这个快字为要诀,我们通过他作恶的地点,推断出他人在郑州,便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我们若是管离未,留在郑州想要干什么呢?其实这也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真让我们找到了他要下手的目标,我们提前埋伏,一番激烈的打斗下,终于将他擒获,空正不能久留,要回少林,毕竟他代表的是整个少林寺,无可奈何下,我便答应管离未由我来看管,我每日给他诵经便是,空正走后,我带着管离未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躲了起来,可是每日对着他,还是担心他会逃走,思来想去,我便想起以前去过的凄寂山梅花谷,这个地方的悬崖上有个山洞,我请人凿修一番,又加了铁门。一切就绪后,我便将管离未囚禁其中,临去梅花谷时,被我和空正施救的那户人家除了千恩万谢外,还送了我一份大礼,你猜是什么?”
刘苏儿想了想,猜得着说道:“是颜末?当时他才多大?那家幸免于难的人姓颜?”
第378章 解开心结()
梅林隐说道:“不错,你一猜就中,颜末当时只有四五岁,我本不想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但想山谷中没有人陪伴也是寂寞,不如带一个徒弟,我没有娶妻,徒儿就像别人过继来的儿子,只是没想到,这一陪,就是二十年,也亏得颜末这孩子耐得住性子。我每日早晚给管离未诵读一个时辰的经书,希望经书中的一些字语能对他起到当头棒喝的作用,但管离未听不进去,还向我臭骂,说什么名门正派就会联手伤人,暗中算计,不服气的话,就放他出来,和我单打独斗试试。我自然不加理会,我和空正的目的并非在武功上降服他,而是希望他悔过自新。一年多以后,他基本上不骂了,那时我还以为他已经逐渐醒悟,后来见他暗中练功,心中明白他只是将恶念隐藏起来了,不骂人并不能代表悔改了,我想他既然被困在这里,武功就算练通天,也逃不出去,便对他习武没有什么顾虑。”
刘苏儿听得入了迷,原来两人有这般宏愿,倒并非为了管离未一人,而是为了找出一个让人弃暗从明,弃恶从善的解决办法,梅林隐不知是不是他真正的名字,还是逃了梅花谷以后改的名字,否则就是真正巧合了。
梅林隐说道:“后来我又在谷外捡到了梅嫽,除了对管离未诵读经书以外,其他的时间,我就是用来教他们武功。”
刘苏儿问道:“可是你们在这么偏僻的山谷中,是怎么生活的呢?”
梅林隐说道:“我家产丰厚,那里虽然偏僻,可是谷外不远处就哟集市,生活用度都能买得到,我们还在山谷中种了瓜果蔬菜,饲养了鸡鸭鱼羊,颜末小的时候,需要什么东西,我就要集上去买,颜末长大后,就由他来负责,除了买东西外,我还劝他经常出谷去涨涨见识,没必要陪我在山谷中老死。”
刘苏儿点了点头,尽管梅林隐将凄寂山梅花谷描述得非常美好,可是刘苏儿知道,在一个地方待上二十年,囚禁的不仅是白虎神君管离未,也是他自己,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们进行的就是一场博弈,只可惜在他看来他和空正都输了。
梅林隐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想到管离未还有逃脱的一日,我立刻让颜末和梅嫽两人去追查他的下落,我随后赶来,路上我就听说了空正已经圆寂一事,这二十年的事情让我如同做了一场大梦。”
刘苏儿说道:“大梦既然醒了,岂非是好事?”
梅林隐说道:“只可惜做梦的时候还有希望,梦醒了,希望也破灭了,沾染了墨的白纸再变不回白纸,就像破镜难圆。”
刘苏儿说道:“若是管离未没有去找我师父空正,而是去找你,你觉得自己能够抵挡得住白虎神君么?”
梅林隐想了想,苦笑道:“我虽然不想承认,但必须得说,过了二十年,我没什么进展,他却有了突破,当年我若和他单独相斗,也不是其对手,更别说二十年以后了,二十年来,我做的事情太多太繁琐,要打理山谷,要教两个孩子武功,要对管离未诵读经书,在武功上未免懈怠,也是我后来逐渐淡薄,武功一道,若无激情,必然难以持久去练。”
刘苏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管离未逃脱之后,你就在他身旁,他为何不去杀了你呢?”
梅林隐摇了摇头,说道:“想不通,或者他想慢慢地折磨我吧。”
刘苏儿肯定地说道:“并非如此,你虽然囚禁了他,但却没有虐待他,你不辞辛劳地每日上下山崖,给他诵读经书,显然他也明白你对他本人并没什么成见,只是想他消除恶念,故而他舍你而去找空正,说明他已经受到了你的感化,即便不是经书的作用,也总是日久生情,总之,唉,我也说不好,总之他改变了,或者没有这么彻底,你们也不能算失败。”
梅林隐颓然道:“可是我们的目的不在于胜败,而在于从其中找到化解恶念的方法,一个人,偿若用二十年都只是化去一部分恶念,那么我和空正的一番苦心孤诣,都如同泥牛入海了。”
刘苏儿在这点上的确找不到安慰他的话,他仔细思索了白虎神君最后出家的原因,他几可断定,管离未成为慧放之时,心中已经没有了一丝恶念,内心充斥的只有悔恨和自责,他忽然跳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了,他改过向善了,之时不是在囚禁之中,而是因为他的女儿,是因为他忽然懂得了以己度人的道理。
梅林隐看着他,不知他要说的什么,露出茫然的神色。
刘苏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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