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魔导式的控制,他震惊地起身,带翻了椅子。
安默拉坐在那堆蛛网般的魔导体之间,神色冷漠而镇定:“别拖我后腿,废物。”
这句话成功阻止了伊莱的一切危险举动,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安默拉。
她闭着眼睛,双手轻按在心口,手上的黑翡翠戒指光芒晦暗。栗色长发被闪烁的电光镀上一层金色,不知道是因为光照还是其他原因,伊莱莫名觉得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他盯着安默拉的脸看了很久,闭上眼睛,脑海中怎么都无法再浮现出这张脸的样子。
安默拉微微垂着头,用轻柔的声音开始祷告:“我爱世人,甚至将独生女赐给世人,叫一切信我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伊莱在自己的魔导系统数据库里找了一下这句话,来自《圣典》,原文是这样的“女神爱世人,甚至将自己的独生女赐给世人,叫一切信她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这句话说的是女神垂怜那些挣扎在黑暗之中的信徒们,于是赐下自己的女儿作为救世主,将那些信徒接引到永生的天国之中。
据说当年她赐下的独生女留下了自己的血统,救世主的后裔如今生活在圣兰斯卡特帝国内的独立城池“观星台”上,接受来自世界各地信徒们的朝拜。
这也就是传说中“不沾染尘世的泥土,不聆听尘世的嘈杂”的圣女,曙光女神的孩子。
虽然听上去是虔诚祷告的话,但是主语已经完全变了。
伊莱努力想要记住安默拉说了些什么,可是不行。明明这些句子都很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脑海,可最后它们都像水一样流走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原本摇摇晃晃的船忽然稳定下来,船体的防护罩外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它就像敏捷的猎手一般穿梭在风雨中,躲避来自身后的飞溅熔岩,以最快速度穿破风雨。
安默拉没有张开眼睛,但是她可以通过神国看见周围的一切。
船体消失了,飞行在黑暗的暴雨中的仿佛不再是庞大的船只,而是她自己。她像是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控制着这艘船的航行:侧身躲过熔岩,抬手挡住风雨,俯冲回避触手,垂直上升乘风破浪。
然后往前迈进——
一步,踏出黑暗!
安默拉重新睁开了眼睛,金色的光芒从她眼中褪去。
“结束了。”
伊莱摇摇晃晃地坐回自己的椅子,其他几个队员早已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满地都是黯淡无光的魔导体。
阳光从外面照了进来。
伊莱捂住脸,从指缝间看那些珍贵的阳光:“简直是神迹……”
“的确是神迹。”安默拉在心中叹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你们这边怎么样?”
卡萝急冲冲地从门外冲进来,她脸色很差,黑眼圈特别明显。这个房间里的魔导装置已经因为能量太大而失效了,所以她不得不从实验室里跑出来。
“我这里倒了三个,连续作业太艰苦了。奥斯维得在甲板上修复破损处的时候被火焰击中了,现在正躺在床上等我给他上药。天哪,我都不相信我还活着!”
伊莱放下手,朝她笑了笑:“我也不相信,现在我只想回去睡个觉。”
“不行,先把船修好。”安默拉皱眉,严肃地说道,“之前只修复快要坏掉的部分,实际松动的地方还有很多。”
卡萝看了看伊莱,感觉他脸色确实不太好,于是说道:“唔,还能撑一段时间吧,现在大家赶紧休息一下也好。尤其是你,厄尼尔,你快持续运行魔导式超过三天了。”
“三天?”安默拉感觉只过去一个瞬间,卡萝这句话一说她才感到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卡萝感慨地看着她:“是的,简直可怕,你真的是人类吗?说不定你和海底那个才是一个种族。”
“谢谢你的赞美。”安默拉松开了手里的魔导体终端,摇摇晃晃地往外面走去,“我上去睡觉了,谁能帮我浇一下花吗?”
伊莱可不想再看一眼五合一了,卡萝则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表情,爽朗地答道:“没问题!”
安默拉什么都不想管了,她步伐虚浮地走回房间,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细碎的说话声吵醒了。迷迷糊糊之中她也听不清是谁在说话,这个声音接近她的耳边,显得略有些嘈杂。
虽然已经醒了,但是她不愿意睁开眼睛,她太累了。
“咚咚咚。”三段式敲门声,是伊莱。
安默拉没有回应,疲惫感几乎要吞噬她的意志,她感觉自己可以这样永远睡下去。
“开门,学院的总结下来了。”
伊莱又敲了一会儿,正想要把羊皮卷轴从门缝里塞进去,但是忽然就看见了从地上探出来的……五合一。
他脸色一变,飞快地推开了门。门里果然已经被青翠的藤蔓覆盖了,藤蔓深处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这种肉食性植物一般都用说话的声音引诱猎物。
伊莱用火焰逼退五合一茂密的枝条,然后看见了在床上沉睡的安默拉。
五合一是从她床边开始长的,但是所有枝条都在努力离开这个地方,安默拉附近形成了一个安全而空旷的区域。
安默拉沉睡的样子看上去脆弱无害,但是伊莱却忽然想起了她之前那句“废物”。如果是其他人敢这么对他说话,现在肯定已经被他打掉牙齿了,但是安默拉不一样。
她语气里有种让人本能地感到畏惧的东西,“废物”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伊莱就像五合一一样想要竭尽全力逃离她的身边。
还有更早的时候,伊莱看见安默拉坐在那堆魔导体之中,他联想不到被蛛网困住的飞虫,只会想到等待着猎物落网的蜘蛛女王。
她身上有种可怕的猎食者气息,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自然而然地威慑着周围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约翰福音三章第六节:“上帝爱世人,甚至将独生子赐给世人,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其实“独生子”指的就是救世主耶稣。
所有《圣典》中的话都改自《圣经》,我就不一句句注明出处了。
对地狱还有斯洛等人身份的设定来自《浮士德》以及一些西方传说,加了很多私设,不用考据太严。
第43章 后续()
伊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安默拉叫醒。
“你不能一直这么睡着;会饿死的。”他把羊皮卷轴放在安默拉的床头;然后试图把她从被子里抠出来,“今晚餐厅有夜宵,大家准备一切放松一下;好不容易逃离噩梦了……”
“再睡一小会儿……”安默拉死死揪着被子,把头缩进里面,整个人蜷成一团。
“那你需要营养药剂吗?”伊莱放弃了跟她抗争,他无奈地问道,“我可以给你弄点过来,你三天内进行了大量消耗但是没有摄入过任何食物,这样真的会猝死的。”
安默拉在冰淇淋和营养药剂之间权衡了一会儿,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我马上起来。”
“待会儿可以跟阿西娜他们一起下去。”伊莱耸了耸肩,然后离开她的房间跑去给其他人送总结。
安默拉重新披上那件老气的褐色外套;然后突然想到自己三天没洗澡。她闻了闻自己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看上去也不脏。
她走出去,阿西娜几人已经在门口等她了。这是之前伊莱说好的,队员们要尽量避免单独行动,所以用餐什么的都是大家一起走。他们看起来都如释重负,就连伊莱的脸色也比平时柔和很多,逃离危险重获新生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说起来,厄尼尔以前上过学吗?”阿西娜一边往餐厅走一边问道。
“嗯。”安默拉含糊地答道。
阿西娜没有多问,她叹息道:“真好,我除了黑色法师塔还从来没去过任何学院呢。”
其实严格来说黑色法师塔是个魔导师雇佣军组织,它只是把培养雇佣军这一个环节也加上了而已,不能算是真正的学院。毕竟世界上没有哪个帝国会认同黑色法师塔的毕业证书,它是不算学历的。
“我也没有。”威利附和了一句,他说,“虽然普朗曼在我们国家建了很多公益性质的学院,但是那里传授的都是普朗曼的思想理念,是洗脑机构。”
“伊莱呢?”阿西娜好奇地问道,伊莱从刚刚开始就有点心不在焉。
伊莱回忆了一会儿,他只有十九岁,脸上却浮现出沧桑:“小时候上过学,不过是普通的综合型学院,教点文学、历史之类的东西。后来因为战争,我没有继续读下去了。”
安默拉记得他说过自己想当生物学家,这大概是学生时代的梦想吧。
“所以说真正的学院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呢?”阿西娜无比好奇地看向了安默拉,“能说给我听听吗?”
莲恩跟安默拉说过很多有关学院的事情,与黑色法师塔或者门格尔的禁闭教育不同,那是一个离安默拉十分遥远的世界。
安默拉一点点回忆起莲恩的话:“每天按时上下课,迟到的不会被杀,但是会被罚站。学员们可以选修各种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也要学习各种不喜欢或者不在行的东西。对了,他们还有考试。考试成绩很重要,但是学员们不会因为挂科而死,他们可以补考……”
“还有各种室外活动,去贫民窟给流浪者修理屋顶,去给老战士们唱歌,去教堂陪孤儿们说说话……”
黑色法师塔的活动一般都是大战海怪,饲养恶沼食人藤,对某个小国发动恐怖袭击吧?
“听上去真不错。”阿西娜一脸向往,然后又遗憾地说道,“当然,黑色法师塔也不错。”
黑色法师塔是她唯一的选择。
“他们还有年终舞会,不同院系的人在一起,整夜整夜地唱歌跳舞,狂欢庆祝。”安默拉接着说道,“据说他们举行舞会的日子里整个帝都都会变成不夜城。”
“哈哈哈,舞会?我们也要举行舞会了!”卡萝忽然从拐角冲出来,一把揽住安默拉的肩。
安默拉差点被她撞倒在地上,她闻见了卡萝身上浓重的酒精味。
奥斯维得从后面追上来,一下把卡萝从安默拉身上扒下来:“见鬼,你喝多了!”
“你们一直在喝酒?”伊莱震惊地看着这两个人,“不会喝了一整天吧?”
“我没有!是她,是她!”奥斯维得愤怒地把卡萝扛到肩上,“她刚刚还差点把酒瓶子插进我手臂上的伤口里!”
安默拉记得之前卡萝说奥斯维得手臂受伤了,正等着她去上药,没想到她转头就忘了上药的事情,在餐厅里开怀畅饮。
“把她送回去,然后弄点醒酒的。”伊莱同情地看了一眼奥斯维得上臂冒血的地方,“其实没什么关系,反正酒精消毒。”
“见鬼……”奥斯维得不是很乐意放弃大好的舞会时光,可是就这么把卡萝扔下好像也不太好,“我先去送她。”
伊莱点点头,跟安默拉他们一起进入了餐厅。
里面的桌椅全部都贴墙摆放着,上面堆满了酒水和食物,之前剩下的魔导体被学员们做成闪光棒。墙壁上不知道用了什么涂料,总之不再是惨白色调,而是星辉闪耀。地面上也有相同的涂料,所有灯都被关上了,整个餐厅就像宇宙一样,星河灿烂,辉煌浩瀚。
“棒极了!”阿西娜第一个冲了出去,直奔餐桌。
“真的棒极了!”威利紧跟着她,开始对那些堆积成山的肉类下手。
“你不去吗?”安默拉奇怪地问道。伊莱一直站在她身边没动,眼神盯着舞池里狂欢的学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伊莱沉默了很久,安默拉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结果他突然冒出来一句:“感觉很微妙。”
“什么?”
他低下头,从旁边的酒桶里接了半杯葡萄酒:“航程还未结束,现在欢聚在一起的人迟早要兵刃相向。”
“大家都明白这点。”安默拉挖了很大一个冰淇淋球,“可是这不能阻止他们共享劫后余生的喜悦。”
伊莱似乎有点低落:“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学院管理人的做法,这样的淘汰方式真是太差劲了,在未来的战友之间埋下仇恨的种子,这样真的好吗?”
如果想要挑选最精锐的成员,那么完全可以把这群弱鸡送上战场,几番厮杀之后剩下的人自然就是精英了。可是这样让他们彼此厮杀似乎有点过分,虽然存活者也是最精锐的,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在生存游戏中已经埋下仇恨。这样的人在今后真的可以相互合作,成为最亲密的战友吗?
“这就是古代法师的荣誉感与责任感。”安默拉一边吃一边说道,“当我们并肩作战,就会将彼此视为同伴,而当我们杀死同伴,就会自然而然地背负起他们的荣誉与责任。”
“如果一位皇子,杀死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们甚至父亲母亲,从而登上皇位,那么他多半会比一般的皇帝做得更认真更努力。”
安默拉放下了冰淇淋,从旁边拿了点蔬菜沙拉,她继续说道,“他一闭上眼睛就会记起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会意识到自己为了得到现在的位置付出了多少心血,牺牲了多少情感,所以他会比所有人都更珍惜这个位置。”
“古代魔法师的培养也是这样,法师塔为了让学徒们意识到自己的今天有多么来之不易,往往会让他们彼此厮杀。”安默拉停下了勺子,“不仅仅是为了得到其中最强大的人,更重要的是为了这种‘曾经为进入法师塔而杀戮自己同伴’的负罪感,以及由此延伸出来的扭曲的荣耀感和责任感。”
比起现代魔导体系,安默拉更擅长古代魔法语言和古代魔法体系。
安默拉总结道:“法师塔需要的除了力量,还有效忠。”
“古代魔导师还真是够扭曲的……”伊莱顿时感觉长知识了。
“现代的制度就很好吗?”安默拉挑眉,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将魔导师们圈养在空中要塞,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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