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天途的另一层意思他懂,这次行事不无考验之意。三天之内追踪击杀一个二流的江湖刀客,对他来说并不算太难。至于站在田一默身后的五毒圣母,他虽然顾忌,但并不畏惧。
厉天途安静地度过了一个热闹的新年。在他的记忆中,以前从没有如此安逸过。他甚至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正月未过,吐蕃以天朝人盗取高丽进献吐蕃王廷的浮屠舍利为由,举国尽起四十万铁骑犯境。
东路军推大将军梵那罗为帅,国师阿伽利明王督军,挟三十万精骑兵犯西凉。
北路军以陵佑将军为统,领十万骑兵进逼安西都护府。
天朝仓促之下只得以辅国大将军薛让为帅,统领十万临时召集的各路兵马奔赴凉州,并战时节制凉州都督府三万府兵,合计十三万大军对抗吐蕃东路军三十万铁骑。
另诏知安西都护府李大都护集结六万安西兵固守龟兹待援。
至此,以联姻和亲为基和平了数十年的两大邻邦终于在各大复杂因素的诱导下摊开了你死我活的战局。
厉天途得到消息之后,心中暗叹安逸了几日的生活还是要被战争打乱了。
这次他虽未上得前线,但京师作为天朝的大后方,稳定最为重要。现在整个京师乃至天朝都人心惶惶,平头百姓虽没有深远的眼光,可是单只看最为直观的兵力对比已经足以让人心惊,十九万对四十万,不能一定说没有胜率,但胜率确实不高,如果不是以名将薛让为帅,这一仗更是连打的必要都没有,直接求和得了。
想着想着厉天途竟然有些入神了,以至于苏玲儿把茶杯放在书桌上他才察觉。
苏玲儿放下茶杯之后,很自觉地站在了厉天途身后,轻巧的十指在他肩膀上舞动起来。她看得出自家公子有了烦恼的事情,她也知道厉天途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自己帮他缓解压力。
她也不愿多嘴,毕竟,男人的事情还是让男人去操心,她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可以了。
厉天途舒服得长长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做多了是要上瘾的,他不自觉地在想现在自己的生活是不是有些骄奢了,但他偏偏又没法拒绝。这人啊,先天骨子里都透着一丝惰性的,极难改变。
厉天途微眯着眼,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在等公子我自己开口。”
沉默了很久的苏玲儿抿嘴一笑道:“公子,我可不是故意的。只是玲儿揣测不到公子为何心烦不敢妄言。”
厉天途被苏玲儿的笑意感染,笑骂道:“你这丫头,如果连你都在我面前唯唯诺诺的,我都不知道去哪找个可以谈心的人了。”
所谓高处不胜寒,厉天途算是有了初步体会。他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结交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但能真正交心的几乎没有。越往上走,越觉寂寞,朝堂是非多,厉天途虽未深入已感厌烦。
与厉天途长久朝夕相处而心有灵犀的苏玲儿突然感觉心有些疼了,原来位高权重似乎无所不能的自家公子也有不为人知的忧愁。
苏玲儿幽幽道:“公子,玲儿自然知道你在为国家大事忧心。自古战争,受苦的都是百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话虽如此,可是即使打了胜仗又有多少士兵十年也归不得家,只留一坯黄土慢慢同化在塞外风沙之中,渐渐湮没;独留家中妻儿老小孤影自怜,穷困潦倒。如果不幸打了败仗,更是要失去大片大好山河,士兵们的死没了意义,身后的百姓也要流离失所,受尽异族欺凌,甚至有亡族灭种之忧。”
苏玲儿一个女子有如此见地,厉天途并不觉意外,毕竟苏玲儿虽然家道中落,但大儒之家出身的血脉底蕴还在。只是,一个小女子都能看透的事,偏偏还有些位高权重的人参不透,抑或是,看穿了,故意装作不知道,多的是些冷血无情之辈,不以挽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自私自利为了家族利益之争置国家万民于不顾,独善其身。
正如前朝大儒苏文定所言,“天下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163章 湖心偶遇(一)()
大军出征前,议事的早朝经天玄都钦点,厉天途有幸参与。
除了主帅薛让无人敢争以外,其他三位副帅朝堂各大势力争的头破血流。虽然最后在皇上天玄都的调解下有所平衡,但却为战争埋下了隐患。自古凉州多出桀骜不驯之辈,凉州大都督封千里一直与薛让不和,三万凉州铁骑薛让虽能节制,但未必用的得心应手。如果连朝廷带去的十万大军都无法做到内部稳固,即使薛让统兵能力逆天怕也是无力回天。所以,一直在最外侧一列冷眼旁观的厉天途并不看好这场战争。当然,吐蕃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这也算是天朝唯一的胜算了。
退朝回府,厉天途坐下猛灌了一口茶水,他实在想不出一队远征军的副帅有什么可争的。他却不知道某些人对战功的渴望之大已经到了可以完全忽略掉整个战局的成败。
厉天途使劲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对着面前的苏玲儿轻声道:“玲儿,我是不是在自寻烦恼。我一无统兵之能,二离前线十万八千里,想那么多战争的事岂不是无用。”
苏玲儿歪头想了半天,喃喃道:“这场战争怕是没那么简单就能结束的,公子你怎么知道如果战事有变皇上不会派你上前线。”
厉天途心中猛然一动,暗道,丁大将军生死未知,北庭都护府的北冥老头既要坐镇幽州,又要北抵回讫,如果薛让那里有了变故,朝中确实已无可用之人。
但他嘴上并不承认,只是叹道:“国之用兵大事,岂同儿戏,我无军旅生涯又不懂兵法,不可用,不可用啊,否则就是对万千黎民不负责。”
苏玲儿一撇嘴,似笑非笑道:“公子您过谦了,我也算是昆仑神殿之人了,咱们神殿底蕴深厚,犹以武学秘籍,兵书阵法为盛。兵书之中,甚至还有世间都不曾有过的统御罗盘用以演练两军交战之形。贵叔可是说过你曾经足足精研了一月有余。以公子之资,一月时间应该有所收获才对。”
被一个小丫头戳穿了心事,厉天途极为尴尬,讪讪道:“这个,你确高看我了。当时我只是闲来无事胡乱摆弄了一番,连纸上谈兵都称不上。用兵之事原本极难掌控,统御罗盘又保罗天下万象,俨然大千世界的万千缩影,寻常之人怕是穷尽一生也难有大成。”
苏玲儿暗忖你是常人才怪,当然她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此时此刻聪明得闭了嘴,柔顺道:“公子,玲儿只是随便说说,也当不得真。其实,玲儿是最不希望公子上战场的。”
腹有兵法韬略却不知自用的厉天途目光忽然变的深沉了很多,良久才喃喃自语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也许从下定决心回京师那一刻我就错了。可是人生哪有重来,自己选择的,即使是错,也要强撑着走下去。”
苏玲儿不语,她在细细回味厉天途最后的话,心中总是感觉能从中找出点什么,但每次都是差那么一点点。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令狐无辜直接走了进来,恭声道:“公子,宫图回来了,就在门外候着。”
厉天途点头起身出了书房,一眼就看到了翘着二郎腿坐在黄梨雕纹太师椅上的宫图。此时的他虽然故作轻松之态,但其眼中的疲倦之色很盛。
紧随在厉天途身后的令狐无辜瞪了宫图一眼,对方却不以为意,慢慢吞吞起了身。
厉天途轻笑了一下,顺势坐在了宫图对面,道:“恩,不错。才半月时间而已,比我预想的要快很多。”
宫图站直了身子,神色肃然了很多,赧然道:“田一默逃到苗疆十万大山中,被我追踪了七日七夜击杀于五毒寨门口。他是官府通缉的要犯,尸首被我悬在了京师东城门,想来这会官府已经有人赶去。只是,有负了楼主的三天期望。”
厉天途盯着宫图,沉声道:“苗疆距京师何止千里,你已经很快了。只是,你这么高调难道不怕五毒圣母找你寻仇?”
宫图丝毫没有回避厉天途的目光,直声道:“这样的话孙婆婆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她儿子儿媳的仇已经报了,也不用公子再去费力找寻她。当然,找寻她对公子而言很简单。至于五毒圣母寻仇,我相信她最恨的是公子才对,其次才轮得到我。”
厉天途心中深以为然,表面却满不在乎道:“我的仇人已经很多了,不在乎多这一个。听说五毒圣母跟白骨神君交情不错。如果他们联袂过来,怕是要让人头疼了。”
孙婆婆的事了,厉天途心中轻松,这日趁苏玲儿练功之际独自一人出了府,漫无目的之下竟然走到了湖心小筑附近的柳沙堤上。
水岸边成排的杨柳丝绦低垂,尽管身上少了些许绿意,但却有股枯寂之美。河水凝冰,如一条宽大的银带。数里之外的湖心小筑隐约可见,厉天途的心中却有股物是人非的滋味。
他对颜梦雨并没有恨。毕竟,想要拥有绝色佳人必须还要有与之匹配的实力才对,当初是机缘巧合也好,阴差阳错也好,没有谁对谁错,只是逝去的情怕是难以再回到从前了。
沿着河堤而行,在河流与一片密林的交接之处,厉天途与颜梦雨不期而遇。
颜梦雨只是微楞,紧接着嫣然一笑,如百花盛开,惊喜道:“厉大哥,你是来找我的?”
厉天途一愣,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看到厉天途沉默,颜梦雨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幽怨道:“哎!我早该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还忍不住要去见你,去你那自取其辱。你现在一定以为我是因为你位高权重才去接近你,在你眼里我已经成了势利女人。对吗?”
厉天途瞬间心如刀割,逝去的情在故旧的地点被故旧之人勾起,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他当然知道颜梦雨不是个势利的女人。堂堂的禁卫军统领,执掌两万禁卫军,在大多数眼中确实是位高权重,但在颜梦雨这个地位尊崇不在当朝公主之下,在朝堂江湖都颇具影响力的京师第一美女面前,他的确算不上什么。
厉天途强压着心中错综复杂的感情,平静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又谈何原谅。”
第164章 湖心偶遇(二)()
颜梦雨轻抚了下被微风扫乱的秀发,轻叹道:“你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而我却变了!”
厉天途点头直白道:“看出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来到河堤下面,一左一右坐于一方大石之上。
颜梦雨望着波澜壮阔的水面,忍不住斜了一眼身旁的厉天途,道:“你不问问我在你走了之后为何没去找南宫怀吗?”
厉天途苦笑,不得不说他在女人面前永远是被动的,敷衍道:“总不会是因为我吧?”
颜梦雨嗔怪地瞪了厉天途一眼,而后忍不住娇笑道:“你倒是想的美。不是因为你,当然不是因为你…”
颜梦雨说着说着开始摇头晃脑,神色似哭似笑,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等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她用莹白的双手托着下巴,双肘枕在弯曲的双膝之上,望着烟雾迷蒙的河面上空发呆。
她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听到厉天途回京的消息,心中就像张了草似的,拼命想去见他。尽管她知道即使两人见面了,也再了回不到从前,她有她的使命,他有他的想法,两人见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但她依然任性了一回,还是那么去做了,甚至还送上了楼兰至宝鸿蒙珠。
厉天途当然无法理解此刻颜梦雨的心情,他强行忍下想要一把揽住颜梦雨的冲动,艰难开口道:“我要走了。”
回过神的颜梦雨蓦然转头,幽然道:“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站在了对立面,如果我失败了,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上。”
厉天途皱了皱斜飞的剑眉,内心充满疑惑的他终于还是没有对颜梦雨开口相询。
这女人今后如何,跟他毫无关系了,不是吗?
厉天途身形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终究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等到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消失在水天交界之处,颜梦雨积蓄很久很久的眼泪不由喷薄而出。
自记忆以来,她只哭过三次。一次是十岁的时候自鱼婆婆口中听说父王母后的死讯之后,她哭了大半夜;其余两次都是因为这个已经离去的男子,一次在鹰嘴崖,一次在这柳沙堤。
一个女人如果能够两次为同一个男人流泪,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上他,但她很确定他已经在她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就在刚才,就在厉天途跟她同坐在河边那方大石上的时候,她那原本为复兴楼兰奉献一生的心突然动摇了。那一刻,只要厉天途对她有所回应,她宁愿放弃一切,跟他海角天涯。
不过,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厉天途的决然让她不必再纠结于民族大义还是儿女情长。所以,她毫不犹豫问出了最后那句想对厉天途所说的话。尽管她知道聪明如厉天途者一定会从那句话嗅出点什么东西,但她不在乎。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厉天途带着一队禁卫军剿灭掉她的湖心小筑,然后她死在他的手上,她也无需那么累,解脱了,不是吗?
厉天途边走边想,他确实从颜梦雨最后那句话中听出了那么一点弦外之音。他现在代表的是朝廷,颜梦雨站在他的对立面,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了。
但他依然百思不得其解,身为公主之身的颜梦雨没有任何理由道理要去同朝廷作对,而且站在她身后的江湖势力虽大,但仅凭这点还不够,似乎还少了一样东西——兵权。京师附近的兵权除了自己手中的两万禁卫军以外,还有驻扎在京西丰门的八万羽林军。丁大将军失踪于吐蕃之后,羽林军大将军一职虽然空悬,但尚有皇族旁系子弟出身的左右两卫将军统御,根本不可能由得颜梦雨身后的势力掌控。更何况颜梦雨还深得太后喜爱,厉天途使劲晃了晃脑袋,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厉天途回到统领府时,却看到苏玲儿正站在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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