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夜手扶竹篱,说道:“小子想问一声,可否霜情银毫茶买?”
两位元婴真人大笑。
冉老气极,白眼一翻,问道:“买多少?”
风轻夜想了想,说道:“两斤便行……三斤更好了。”
笑声更谑,冉老不由得笑:“小子,你晓得荻国中等修真门派,每年多少霜情银毫?”
风轻夜摇头。
老的一位元婴真人笑道:“三斤。”
风轻夜“哦”一声,无奈面对寒儿。回走几步,复返身扶着篱笆,问道:“可否讨一壶茶喝?”
冉老一怔。
草庐中有人轻呼:“冉老。”
闻声,冉老立即起身应道:“是。小姐。”
“讨一壶茶,风雅之事。由我接待几位吧。”声音清澈,如玉之莹。
冉老快步打开篱门,说道:“吾家小姐有请。刚才是我怠慢。”
入内,草庐之中出来一位少女,一手提篮,另一边挎古琴。再瞧少女容貌,风轻夜、宁听雪、莫问情,甚至清风、明月和寒儿,无不惟恍惟惚。她笄年之颜,清微明净,似揽尽了天下的钟灵毓秀,无法言喻。
少女被看得俏脸绯红,明眸一转,露皓齿,说道:“我前面引路。”
轻盈迈步,这才发现裙摆之下,赤着纤足。她亦无修为,估计和冉老一样,具极高明的敛气法门,按年龄,应当炼气层次。行半里,少女俏皮说道:“他们聒噪了一个下午,我又没人陪着说话。刚刚这位哥哥的‘讨一壶茶’,好有味哟。”
“请问小姐闺……”
“我也只在这住几天。互相名姓,反而着了形迹。您们知道我诚心诚意就好啦。”少女温宛说道。她含笑样子,眼晴弯为月牙儿形状,灵秀之外,又多一点明黠。
再小会儿,竹林深处,闻泉声。泉眼之旁,备了石几。少女将竹篮放上,取诸般茶具及装茶的玉匣,动作自然恬淡,赏心悦目。做好这些,横搂古琴,说道:“茶您们自己泡。许久没抚琴了,紫心……”
说至此,赶紧捂嘴。
莫问情、宁听雪、风轻夜皆笑。也是一个未经历世事的女孩,说着说着漏嘴了自己名字。
宁听雪微笑道:“妹妹就该讲出名字。我叫宁听雪,这是清风、明月、莫问情姐姐,这是……夜轻风,这是寒儿。我们这里,寒儿最宝贝。”
“嗯。”紫心盯小狐看许久,说道:“好可爱的寒儿。”——
风轻夜心一跳,与那日宁听雪初次见寒儿,一模一样的话。
紫心说道:“紫心便抚琴相伴。寒儿,你来陪我不?”小狐哪不愿之理?少女盘坐,横琴于双膝,寒儿依她身边,摸了摸寒儿,指尖挑弦,琴“淙淙”而鸣,十丈内的竹叶,无风自动。紫心大大方方说道:“半天微雨洗清愁,烟汀林下情休休。此曲名《林下》,我师娘作的。”
琴声起,音绝尘。
风轻夜、宁听雪、莫问情即入琴境。琴声中,依稀青山楼阁,一位抚琴的女子;烟雨凄迷,杏花儿湿,碧草慴伏,林霏森然;山前一顷湖水,新荷繁茂,水气氲丰,湖那边,掩映更远的青山之影。渐渐地,雨丝儿稠密,抚琴女子的心绪恍惚一丝凌乱,琴音生涩,却更具意蕴,仿佛她在为远去的人儿哀愁。当再也感觉不到离人的存在,琴音更乱。于是,雨丝更急,终化作满天的碎雨,轻轻敲打一方烟雨的世界。
半湖荷叶,被敲击得纷纷摇晃。
同样,也摇晃了琴声织造的意境,摇晃了倾听《林下》之人的心神。
第四四章 茗茶微雨无尘色(下)()
琴与茶,最相宜。君子安雅,若水之澹泊,如果渗入一缕清香、萦徊高古音色,这份澹泊情致,夫复何求?当然,把茶作牛饮者例外。此类人,宜鼓宜擂,非琴。
但既使擂鼓,亦挡不住少年饮霜情银毫之后的入眠,惊不醒那依旧的梦境。
云台山下云台梦,枉然仙畔再寻仙。宁听雪、紫心,乃至今后化作人形的寒儿,谁不是这尘世间仙女一流的人物?好在梦境短暂,俨然少年沉醉琴曲。睁眼,紫心抱着寒儿,握它前爪,在琴弦之上,拂、抹、勾、摘,竟然成调。心中愧赧。
紫心红润润的小嘴唇,贴在寒儿耳际,轻轻哼唱:“紫竹林间暗玉笛,疏香榻畔燕来栖。茗茶微雨无尘色,搁罢青瓷月满溪……搁罢青瓷,月、满、溪。”
是有新月之辉,洒落竹林。
少年搁下青瓷,那茶,不敢喝了。
寒儿慧根之渊粹,直承令狐小媚。一遍便记之,挣开紫心的手,抚琴作吟。这曲调简朴,狐音哼之,更得六分清雅、三分空灵、一分怅然的意蕴。
紫心大喜,一个教的欢,一个学的欢。她们玩耍她们的了。紫心忘了抚琴相伴,寒儿忘了品茶。
辞别紫篱燕咏居,堪出竹林,紫心追来:“寒儿,听雪姐姐……”
给小狐一个玉匣,里面几两霜情银毫。紫心说道:“那琴,不能送寒儿。否则师傅骂死我……嘻嘻,当然骂不死啦,但也不能送。所以寒儿自己寻一把,好不?”
一人一狐再亲昵片刻,这才分手。
待北去的身影融入迷朦月色,紫心踮足尖,点着斑驳月光,蹁跹回走。
紫篱燕咏居内,冉老说道:“那些人,不晓得回礼小姐?”
“啊?真的哟!”紫心蹦蹦跳跳,挽冉老胳膊,一阵摇动:“紫心也不晓得,冉老小气呢。送人东西,一定要回?难怪喝茶时,两个人没你一人多……嘻嘻,小气到茶水也占便宜。”
冉老连声道:“剑仆怎如此之人?”
紫心放开他手,脆生生嚷道:“还不是?喝酒呢?便宜占的更大,十之**,都进你肚子。”
冉老笑道:“剑仆说不过小姐。小姐开心就好。”
紫心得意,扮了扮鬼脸,复看竹林之外,神态一变,幽幽叹气:“真的羡慕他们,这么多人作伴……”声息如露珠,沾一丁点儿的月华,滑落夜色。
回无骊观路上,明月最先开腔:“夜哥哥邀请紫心姐姐做客,明明她想来,为什么又拒绝?”
莫问**答。清风咳了咳,说道:“你个笨明月。”
“怎么笨了?”明月不服。
“紫心姐姐来无骊观,肯定不想离开我们了,是不是?”清风说道。
“当然。”明月说。
“不想离开,肯定跟我们一起长大,是不是?”清风说道。
“对。”明月加重语气。
“一起长大,就会一起变老,是不是?”清风继续问。
“是呀。”明月更大声。
“女孩子,是不是要嫁人?”清风忽然压低音量。
“嗯。”
“那你想一想,紫心姐姐嫁给明月,还是嫁给清风,或者嫁给夜哥哥?”
明月说“不知道”。
“就是嘛。很难选择,紫心姐姐想到这一点,所以不来了。明白不,笨明月?”
明月不明白,但一想,也有道理呀。三个大人忍不住笑。莫问情夸道:“确实。喂,弟弟,怎么没回礼紫心?”
风轻夜一路上,烦的就这事。当时不至于捧堆灵石,或取好多丹药,抑或那柄极品灵剑当礼物吧,忒俗气了。
“拈花纤指剑法可以送紫心妹妹。”宁听雪似知少年苦恼,微笑道。
“怎么行?假如紫心和令狐姨一样,修不了剑道呢?”少年说道。
此言立即引起莫问情和宁听雪兴趣,刨根问底,方知世间有令狐小媚这样高处不胜寒的人物,即寒儿母亲。风雅之情,无与伦比;学识之博,包罗万象;元婴神通,亦为好看的天狐舞步,偏偏就是修不成一式剑法。更得知风轻夜学天狐舞步过程,莫问情、宁听雪笑靥暧暧,当然是他天狐舞步没会,拈花纤指剑会了的原故。
虽如此,两人对令狐小媚之崇拜,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难怪寒儿这么聪明!”宁听雪搂紧小狐,嗅嗅它的味道,说道。
“咦,怎么扯令狐真人身上了?”莫问情说道:“哎,问你哟,是听雪美一些,还是紫心美一些?”
宁听雪慌了神,眼睛则忽闪忽闪。
云台山下的紫篱燕咏居,紫心突然打了个喷嚏。不知何故,仍喜滋滋。试着再打,却无那种忽焉而至、勃焉而去的通达之感,仍扰有兴趣玩了多遍。想起寒儿、听雪姐姐、那位哥哥,以及清风、明月、莫问情,想着想着,甜甜入睡。
“不同的。紫心之美,天下无风景可比。紫心的美,在眼睛里。”少年没察觉宁听雪瞳仁暗淡,接着说道:“而听雪的美,则在心中。”
少年脸皮发烫。少女眸光皎洁。
此时,这群不搭世务的家伙,殊不知,万里之外,一场追逐、破坏,破坏、追逐的“游戏”,如火如荼进行,持续了十数天之久。
主角自然是离开无骊观的夜残星。
星爷坐一座山峰之巅,朝后面二十余里吆喝道:“憩息憩息。过会继续。”
三位佛门大师叫苦不堪。一位乃法性大师。
从荻国,至南边陶国、再荻国,追逐了三圈,自始至终瞧的背影。这不说,沿途庙宇,无骊观除恶护法但凡看到,竟有闲功夫,挥手毁去。害得一群群和尚,披衣的、光身的,围长巾的、穿裤衩的,莫睡觉的、惊醒的,站在破败不堪的砖石、瓦片、横梁、倒柱之中,对着天空大骂。
“法性,除恶护法到底谁?”其中一名大师,一边调息一边询问。
“哪晓得?他偷了佛经,我寻到无骊观,跳出这么一位除恶护法。”法性大师愤愤说道。
“你以为元婴真人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姓甚名啥也不问,便开打。现今倒好,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到,两国佛门之地,搞得个稀巴烂。唉。”
“慧心,你莫非想打退堂鼓?当初约你和宝默大师,专等这厮上钩,不单出口恶气的问题,更在佛门颜面。”法性大师说道。
年龄最大的宝默大师诵一声佛号“南无无垢光明佛”,说道:“慧心大师不是这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
“这厮鬼精鬼精,不去天罩寺,不上钩,没捕住他,反而毁荻国三十余座寺庙,引我们来追。现在倒好,连带宝默大师的陶国,共计六十六座寺庙被毁。这厮犹可恨,不伤一人。否则直接上无骊观杀人放火一番就是。”慧心说道。
宝默大师诵佛号,说道:“善哉,善哉。不若弃除恶护法,往无骊观,拆他道观?”
此言一出,法性与慧心看怪物一般,盯着宝默大师不说话。
第四五章 霜刃摇光剑气寒(上)()
寒月已落,天地谧然。星子稀稀疏疏,贴的左、右青山更近一些,亮的更澄澈一些。清风、明月分别爬伏风轻夜、莫问情背上,酣畅睡觉。寒儿绻缱宁听雪怀里,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那一曲《林下》,在这种时刻回味,更加渐入空濛,玄远而不可及。
“半天微雨洗清愁,烟汀林下情休休。”风轻夜低吟。音量微细,一如冰籁,飘向阒寂的空中。夜静更阑。
“嗯。”宁听雪柔柔说道:“我刚刚也想的《林下》琴曲。”
少年和少女相视微笑。
寒儿的蓝色眸子顿时幽幽。
“嗯,我想的明月这家伙,口水流我衣衫上了。”旁边的莫问情,恼火道。
风轻夜哈哈大笑。伸手揉揉寒儿脑袋,说道:“这下不妙,勾引了寒儿兴趣。当时应问紫心,下半段是什么。”
莫问情细细咬嚼文字,似具一种无处可去的哀伤、一种无法排遣的愁怨,摇漾心底。眼角不知怎的便濡便湿,身体无由虚羸,喉咙干涩。清了清嗓门,终还是说道:“一首情诗罢了。紫心师娘作的,估计不好全部诵咏,只吟这两句。不如,你们领寒儿返回去问问紫心?”
寒儿竟然意动。
风轻夜说道:“寒儿长大了,这类风花雪月,信手拈来,自己添上两句就是。”
其音刚落,一耸肩,清风腾空而起。
少年风遁术闪展、两粒玄寒神识先后飞逝;长剑激宕,春水凌波剑十三剑矫若星河,脱手劲射;两枚剑符执于掌内,遽切插入一团剑光。所有这些,一气呵成。清风屁股触雪,后方百丈处,剑气啸乱,剑光翻涌,一些碎冰乱雪喷溅而至。风轻夜与偷袭之人交上了手。
莫问情失色:“元婴真人!”
寒儿忽闪即去,宁听雪、莫问情纵身即往。少女握剑符,莫问情张嘴一吐,本命法宝“寄春缠愁丝”激射,但沾剑光,寄春缠愁丝震兢委地。本命法宝受锉,莫问情口角溢血,凶悍之色更烈,不顾命一般扑将过去。
偷袭的元婴真人没料少年反应如此迅疾。眼晴未及眨,那少年挺胸直抵剑光,似舍身赴死,心中一喜,识海突然纷纭剑意,剑意若风之狂号,搅的心神恍惚,整个人一滞;奔来的长剑银河倒泻,漫卷开来,虽奥玄莫测,其势其威,对偷袭之人来说,则如米粒之珠,生滞的长剑轻挑,剑势立破;风轻夜蕴含流风剑意的第二粒玄寒神识炸裂,剑意回旋,此人神识再度瞬间的昏钝。
又一息时间错过。
待回神,此人心中寒气直冒,如陷冰窖。少年左、右两手,各一道剑气。一者流风浩荡,锁住他的剑势、剑气;另一道星光之曳,无坚不催、无物不破。右肩疼痛,执剑的手臂已然卸下,左手欲抓,浩荡的剑气哨呼,成剑啸。此人魂飞魄散,元婴领域展开,拼着剑啸肆掠,飞身逃窜。
但离此圈,又一道剑气,踏罡步斗劈来。宁听雪已至。
此人逃的更快。但他偷袭的一剑之威,少年尽皆承受。
寒儿遁入此起彼伏的剑气、剑啸之内,猱身贴上风轻夜,三转天玄心法、玄寒锻神诀急速运转,他俩功法同源,心神相通,潜进少年体内,护住风轻夜生机。
自少年甩开清风,到偷袭之士受伤逃逸,仅仅四息时间。生死存亡,亦四息之内,错身而过,惊心动魄之慨,无法形容。
剑气、剑啸许久方才散释。风轻夜脸色惨白,眼、鼻、嘴、耳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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