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之名,天下广传。今日之战,殊非所愿。我等不欲沾高德之血,盼请大师自行涅槃罢。晚辈感激不尽!”菩提心行近两步,取下头顶黑斗篷、卸下掌中幽冥鬼手,身形微躬执双手合十礼,正色言道。他虽非佛徒,且向无仁慈之心,然对悬月这等武学高人却是由衷敬佩的,是以劝其自行了断。
悬月回了一礼,轻笑道:“离生无灭,离灭无生;生由灭而有,故生无自性,灭由生而有,故亦无自性。生、灭既无自性,则涅槃不过向死而生尔。诸位施主欲求和尚涅槃,和尚又如何涅槃不得?”
菩提心一怔,暗自一番忖度:定是老和尚心知已无活路,不愿临死再造杀孽,竟真愿束手就死。念及此,不由大喜过望,当即欠身道:“既如此,还请大师成全!”
怨长生、灭封魔等七人听了悬月的话,脸上皆露喜意,均想:“这老和尚武功忒的厉害,真要拼死相博,便是能取了他性命,只怕我等七人也要有所死伤。现他既愿自行了断,实在再好也没有了。”七人暗下对了对眼神,乃齐声道:“恭请大师涅槃,我等感激不尽!”
“阿弥陀佛!”悬月轻声念了一句佛号,乃道:“和尚虽得脱苦海,却仍心有执念。还请几位施主了我心结!”
听老和尚竟有所求,菩提心不由脸色一沉,皱了皱眉,回道:“大师请吩咐,但教是晚辈能做到,定竭力办得周全圆满。”
悬月脸露笑意,执礼谢道:“阿弥陀佛!施主今日之善为他日定有善报!此间院中之人心怀柔善,济人无数,还请诸位施主由他下山去罢!”
静!
怒!七人脸上怒容陡现,纷纷扣紧了掌中邪兵,双手暗暗蓄力。
“恕难从命!”菩提心冷声喝道。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枯竭。愿我速渡一切众!阿弥陀佛!”悬月脸色平淡,双手合十扣住念珠,轻声念道。“佛”字才落音,他手上的念珠便骤然散开,朝含别苦、屈不叫、断离忧三人飞去,去势又急又猛。
虽尚未交上手,悬月已从呼吸辨察七人中以这三人为弱,是以,一出手便攻向了他们。他早已看破生死,如此纠缠不过是想保住院中的夏牧仁。
“噗!”
“噗!”
“噗!”
到了此时,悬月哪里敢有保留?适才推出念珠,他已用上了十成的洗髓经功力。含别苦、屈不叫、断离忧位列九殿大师傅之位,武功自然不弱,却仍远不及悬月。三人虽早暗暗蓄上了劲力,却不料道老和尚会突然发招。待回过神来,念珠已到身前实在避无可避,只得眼巴巴看着它们打在自己身上。悬月功力何其深厚,何况他这一击势在必得,念珠上皆蕴含了他五十几年洗髓经功力。三人几乎同时喷出了鲜血,退倒在地。
“四方锁魂!”菩提心见他一出手便伤了己方三人,登时脸色一紧,忙大声唤道。
怨长生、灭封魔、久无情三人听了菩提心的话,迅速在掌间的幽冥鬼手三爪钩中最长一爪底端一按,将其取下。原来,其上是有机括的,一旦按下,爪勾可以脱离鬼手,由一条极细的丝线牵连。
“呼!”四人心有灵犀,将取下的爪钩向悬月掷去,一人攻其颈,一人攻其腰,一人攻其肋,一人攻其腿。
。。。 。。。
“蹬!蹬!蹬!”三千余轻骑在帛州东南崎岖的山道上狂奔,一路已有不少马匹摔倒落伍,但已无人去顾及。
他们要去救一个人,一个他们必须救的人。不计代价,不计任何代价,只求救下他。
“父王,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你若有甚么三长两短,会有很多很多人为你陪葬!”夏承灿在心中千百次默念着。是的,一旦夏牧阳有甚么不测,白衣军便是捅翻了天也会将赟王府屠戮干净!
夏承灿心思何其敏捷,这时已断定设此毒计欲谋害自己父王的便是赟王,他的亲叔,他父王的亲弟弟!
“驾!驾!驾!”。。。
。。。 。。。
“将军,事已办成,你何以不喜?”穆丹青身后一人驱骑上前,一脸疑惑道。他们此行便是受命计杀夏牧阳,如今事既已成,应当安心欣喜才是。
“端木池,身为军人,战死沙场倒也没甚么,最怕便是像夏牧阳这般,死于阴谋诡计之中。我穆丹青一生佩服的人没几个,夏牧阳便是其中之一。未及在战场上与他决一雌雄,如今却这般死在我手上,唉,当真是生平一大憾事!”穆丹青紧努着眉,恨恨说道。
君命难违。端木澜亲自向他下的圣旨,身为臣子,他只得照办。
国事为先。夏牧阳智计勇武皆不在自己之下,一旦两国交战,不知会有多少厥国将兵死在他手上。杀了他,等同活万千国人性命。
“走罢!行快些!大华知晓夏牧阳身死,定不惜一切来追。今夜就不歇脚了,尽快赶路,领着你们平安抵达厥国境内,此事乃算办成!”穆丹青长吁一口气,正色道。
。。。 。。。
“蹬。。。蹬。。。蹬。。。”夏承灿感觉自己意识突然有些模糊了。。。
眼前是段数百丈的狭径,狭径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血水将他们的装服染红,却依稀可见红色背后的白衣。
“嘭!”一个重物坠地之声响起,夏承灿再也坚持不住,从马背摔了下来。
“啊~~~啊~~~~”一时间,山谷中传来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 。。。
众人已知,从此人间无武王。
第一六七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上)()
天道者,天之道规也。
数千年来,世人皆以为天蕴其道于穹宇星幕,诸神为其所使。国运困祚、年景荒丰、前程否泰,无有不藏于天幕星象之中。为预知吉凶以趋利避害,观星之学便应运而生。然,究天相者众,能贯学者寡,往往只能略窥门径知其皮毛而已。只有道门穷究天人,为公允的占星术集大成者。
今是六月初十,已至小暑时节,蚊蚁猖獗暑气正盛。虽已入了夜,热风犹自徐徐吹来,教人心生躁火好不烦闷。身处此境,实在难以成眠。然,夜空之上净白无云,繁星缀满天际,却是个观星的绝好日子。今夜,湛为道人将观天象,探国之运势,替君解梦。
亥时二刻,宫中各苑各殿皆熄了灯,四下悄静,只闻虫豸吟鸣之音。湛为带着罗盘仪行出了丹房,朝观星台行去。昨夜永华帝惊梦,他奉召前去解梦,隐察不详却不敢明言。他自然知晓皇家之事,绝不可轻言,若无十成把握,还是缄口为妙的道理。
观星台形如八卦,外有方形围栏,围栏四角各立着一根云石柱,柱顶分别镂雕四神兽:朝东是青龙、朝南是朱雀、朝西是白虎、朝北是玄武。每根石柱又被分雕成七节,每节均刻有一字。
朝东石柱所刻七字分别是:角、亢、氐、房、心、尾、箕。
朝南石柱所刻七字分别是:井、鬼、柳、星、张、翼、轸。
朝西石柱所刻七字分别是:奎、娄、胃、昴、毕、觜、参。
朝北石柱所刻七字分别是:斗、牛、女、虚、危、室、壁。
此所谓星官之二十八宿。
冷光虽素白,却也照物得明。星月下,不仅行走无碍,甚至辨书识字也毫不难为。湛为在观星台站定,取出罗盘仪,校定方位,乃身形向北而立。
星空有三垣:一曰东北太微、一曰东南天市、一曰北天紫微。
紫微垣位于北天正中,居太微、天市之间,有中宫之称。湛为手捧罗盘仪,向北抬首远望,一眼便在浩渺星辰中寻找到紫微垣中的紫微星。
紫微星,亦叫北极星,乃北方天幕中最闪亮的一颗,便是寻常百姓,也不难找到。
湛为仰望良久,脸色越来越沉,额眉越锁越紧,气息亦有些紊乱了。。。 只听他轻声呢喃着:“不妙。。。不妙啊!大凶之兆!夏氏将有大难。。。”
勾陈以南、天床以东、四辅以西有五星:太子、帝、庶子、后宫、北极,合称北极五星。占星术所示,皇家之运势便藏于五星之中。此五星中竟有三颗黯淡无光,分别是左端的太子、帝、庶子。
“不妙。。。不妙啊!”湛为紧紧攥着罗盘仪,一脸凝重叹道。
就在这时,五帝内座、四辅处耀出一片白光,竟下起了流星雨。。。
。。。 。。。
“爹爹,快看啊!天上下了星雨!”。。。
“娘子,你瞧,那不是流星么?快许愿,甚么事也能成的!”。。。
暑气本重,屋内更是燥热,大有百姓就眠于屋外,这时瞧见这奇观的颇不在少,纷纷合手祈愿,以求天神眷顾,事事顺遂。
。。。 。。。
湛为双目圆瞪,满眼尽是恐惧,一时不支,竟向后跌倒在地。他半晌乃回过神,一手托着罗盘仪,一手支身,哀叹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 。。。
天门城位于大华极西,与沙陀国交界,地广人稀且山石嶙峋。皎洁的月光,照出了这片石山的模样——它们犹如稀落的巨怪匍匐在地,张牙舞爪蓄势待起。
石山的一处空旷地,竟有数十顶帐篷,帐篷的一旁是数百匹军马。
月夜下,两人离了帐篷,在石山旁漫步。
“剑庭,我瞧你一路都不甚自在,可有甚么心思?”夏牧朝边走边谓卢剑星道。
沙陀国派阿济格与夏牧朝商谈边界驻军及供盐之事,议定的议事之所便是天门城城郊的这片石山。此处离两国驻地军营皆有千里之遥,算是个公允之所。三日前,夏牧朝一行自宿州出发,今日午时才到。
“王爷,此事过于匆忙,我们未及先行探查左近地形,属下实在不放心啊!”卢剑庭沉声道。
夏牧朝听后轻轻叹了口气,乃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两国边防驻军之事未谈妥,赵乾明之事便一日不可为。都城那边,赟王作动频频,我在安咸不可久留,需尽快拿下赵乾明向父皇覆命。此处虽是阿济格定的,日子确是我选的。我们没有事先查探,只怕他们也不曾,说道理谁也占不到便宜。且沙陀深陷盐荒,正有求于大华,当不至于对我下手。”
卢剑庭心神稍纾,笑道:“如此便好!”顿了顿又道:“今晚我便不歇了,连夜带人去勘察这附近百里的地形,有备无患。”他乃护卫出身,自来便慎行到了极处。
“也好。”夏牧朝自无异议,笑道,“时辰已不早,回营罢!”
。。。 。。。
“保护王爷!”阿瞳看着久无情冲向夏牧仁,转眼就要到跟前,想去阻截已是来不及,吓得脸色惨白,忙对正与屈不叫纠缠的阿睚吼道。
夏牧仁并不精武,见一斗篷黑衣人挥着幽冥鬼手攻来,瞬时惊出一身冷汗,暗叫道,“我命休矣!”
“噗!”就在久无情以为要得手之时,一个身影骤然扑了过来,挡在他身前,用胸腹结结实实接了这一爪。一时,皮开肉绽,血如泉涌。这个以自己身体为夏牧仁续命的人便是阿睚,颐王府“八目”之一。适才,他已强行用背挨了屈不叫一爪,才得以脱离他的纠缠。久无情这一爪,抓得更是又深又长,将他的脏器切开,已无活命可能。
阿睚以身抵爪之时,手上短剑突然由下而上刺向了久无情,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右肩胛。久无情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退后几步,快速伸出左手封住了右手手厥阴心包经及手太阳小肠经的几处穴道,把血止住。阿睚这一剑是斜刺而来,且扎得又深,虽并不致命却难免落下隐疾病根。他脸色阴沉,脚上用力一蹬又杀了上去。
阿睚腹背挨的两爪皆是致命之伤,虽仍勉力支撑着不倒,却已无还手之力,几招过后便被久无情虐杀,甚至头颅也被割下。
第一六八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中)()
双生之子,同根同源,往往心有灵犀。
“阿睚!”一个面容几与阿睚无异的中年汉子,突然惨声嘶吼道。那是他的双生兄弟——八目中的阿眦。他与盐帮长老吴传祖正厮杀到酣处,突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心下大惊,持剑忙猛攻几招将对方逼退,再一个“鲤鱼跃”跳出了战圈。循声望去,正见阿睚的头颅被久无情一爪切下。
眼见这一幕,阿眦竟懵了,感觉似有一股力量正抽离着他体内的生机。他脑中便只剩下一个念头,唯一的念头杀了眼前这个斗篷黑衣人。
招为意所载,杀机既重,剑招自必狠绝。阿眦双脚一蹬,横身执剑飞出如箭,直冲久无情而去,竟有一股千山莫我能当之势。
悬月不愧绝顶高手,虽最终倒在九殿的八位大师傅联手夹击之下,却也重伤了其中的血滴子、含别苦、屈不叫、断离忧四人。久无情开始便与菩提心、血滴子围攻悬月,一番久战下来,不仅体力耗费巨大,受伤亦自非轻,右小腿亦被他扫中,筋、肌受损,行动已大是不便。便因此,才由他来偷袭夏牧仁。
若放对相博,久无情脚下迟缓,显然不是阿睚之敌。阿睚之所以身死,实在是因夏牧仁命悬一线,除了以身作抵,一时间他想不到更稳妥的法子了。他自知难以活命,临死一剑只攻不守,竟几乎刺穿了久无情的肩胛。
“呼~~”一个身影直贯而来,来势既快又刁,久无情欲向左避开,怎奈右脚使不上力。白刃已至眼前,久无情只得蓄力伸出幽冥鬼手去格挡。
“铿!”的一声,两兵重重撞在了一起。阿眦毕竟凌空,有劲使不上,被抵开三尺有余。久无情并不恋战,转身便要往灭封魔身边躲去。
死战至此时,灭封魔除体乏外,竟半点不曾受伤,先前与阿睚厮杀,亦隐隐占着上风。他与久无情相识虽久,感情却算不得多深。然,眼见他伤重退败,却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当即斜身顶了上来,就要挡住阿眦。
久无情踮脚快行,眼看就要绕到灭封魔身后。“噗!”一把长剑自后颈而入贯穿了他的咽喉,将他的身形定住。他竭力低首下看,只见鲜红的血顺着剑尖往下滴着。
大华庇南,哨所外的缓坡上,万人齐喑,垂首向北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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