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就变了,身子随之一抖,险些把玉简摔了:“这是……这是……”
“嘘。”陆尘潇用手指点了点唇,示意他不要声张。
经过几秒钟,太史飞鸿看起来总算是稳定了一点,但起伏的呼吸,证明着他的心情并未平静。
陆尘潇忍不住瞥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余琏,那个外表只有五六岁的孩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通过窗户的月光落了他满身,越发显得他肌肤很白,不是惨白的白,而是一种犹如羊脂玉一样温润剔透的亮白色。陆尘潇心思一动,反应在话语上,就是比原先预想多说了一句:“不要声张,背下来之后,就把玉简毁去。”
太史飞鸿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去吧。”陆尘潇不等他说出口,就把太史飞鸿赶走了。
陆尘潇听着太史飞鸿走到后院准备药材,刚刚得知自己的修行之路并未断绝的少年明显有些恍惚,还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下,压倒了药架,听着太史飞鸿手慌脚乱地收拾残局。陆尘潇一挥手,便在房间内设置了一个静音符。坐在了床边,把对方的头扶正了。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对方的白发,出乎意料,那手感意外的好,就像是在抚摸光滑的丝绸。
心思一动,陆尘潇便忍不住把那雪白的长发,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也不知道陆尘潇是扯到了哪根头发,疼的余琏眉头一皱,怔怔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含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在天花板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转移到陆尘潇脸上。
陆尘潇对他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
余琏仿佛不觉,他的声音很轻,似乎自己真的很虚弱一样:“你走的时候,我都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陆尘潇。”这点陆尘潇到不至于隐瞒。
“很好的名字。”余琏闭目憩息了一会儿,似乎在品味其中的格调,“新篁娟娟如绿玉,潇然出尘澹无欲……很有风骨的一个名字。”他说的是一首咏竹的诗,颇为生僻,陆尘潇也是愣神了一会儿,才想起出处。
“潇然出尘么?”陆尘潇忍不住发出一声很浅的笑声,这世间真有出尘的仙境吗?他从滚滚红尘走到仙家隐山,也没见过几人真的脱离了红尘烟火,反而苦苦沉沦在五欲中,“和我差的有点远。”
“是么?”余琏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看起来,似乎真的很累。
陆尘潇怎么可能让他就这样沉沉睡去,用手去扯他的脸蛋,被这样一闹,余琏只得勉强打起精神:“还有事情?”
“灵霄东天剑尊?”
“是我。”
陆尘潇心底一紧,他本来不信,这个小鬼是那种威名震慑东海那条老泥鳅几千年的杀神。刚才的询问,本质上也只是找个安心而已,但对方答应得如此痛苦,又不免让陆尘潇心底生出了几分猜疑来:“你以为我会信吗?”
余琏无奈地皱皱眉,似乎没想到陆尘潇这样难缠。他想了想,伸手把小黄鸡从枕头上拎起来:“好吧,这位是你们口中的大自在天,他可以证明……”
余琏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听到了大自在天这个名字,陆尘潇脸上立刻就布上一层乌云,还是那种电闪雷鸣的。他几乎无法抑制住的暴怒,这个人怎么敢——怎么敢——
这样的用一只丑不拉几的小黄鸡来侮辱他的大自在天。
那样的……羽衣飘飘,修洁孤高,凌霜傲雪,潇然尘外丰姿的大自在天。
行动比思维更快,一抹剑光从陆尘潇的袖口亮起,笔直地向那小黄鸡划去。他动作之快,连余琏都没反应过来——当然,这也是占了余琏身体不适,思维略慢的便宜。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陆尘潇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出剑失了准头,最后刚好斜斜的从小黄鸡的头顶上刮过,几缕黄毛落下,小黄鸡从余琏手中摔到地面上,愣愣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落在眼前的黄毛。
它迟疑良久,才颤巍巍地伸出翅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上面光溜溜的。
它成为了一只秃顶小黄鸡。
小黄鸡深吸一口气,猛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鸣叫:“叽叽!叽叽叽叽叽叽!(竟然敢这么对我!我要杀了他!)”
余琏尴尬至极地把大自在天版本的小黄鸡扯入自己怀里:“别生气……反正还能长出来的。”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谁关心这点啊!我就是要杀了他!)”
“咳咳。”
余琏怎么也安抚不了大自在天,最后没有办法,把小黄鸡往枕头下面一埋,半个人的重量压下去,勉强算是安静了。完成了这一切,余琏才继续看向陆尘潇,那表情看起来,很有一种看着对熊孩子发愁之感。
陆尘潇懒得给余琏好脸色,他自认为他的涵养已经足够好了。
余琏叹了口气,他虽然情况不大好,也意识到今天是不可能缓和和陆尘潇之间的气氛了。陆尘潇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说话方法变了,最起码,坦诚了许多,这让陆尘潇原本已经糟糕到极点的感官稍微挽回了一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照实回答。”
陆尘潇自然不会信他一面之词,但难得有这种问话的机会,他也不会放过。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跟着我自己的魂魄来的,你拿走了我的一魂一魄。”
原来是这样。陆尘潇回忆了一下,戚凛在信纸上写下来的内容:“金思渝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分魂转世。”
这倒是闻所未闻,陆尘潇一时有些好奇,他自负是研究魂魄的大家,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但现在不是做学术的好时期,只得将好奇心压下:“你找我的目的,是想要回自己的魂魄吗?”
“不纯粹是。”余琏慢吞吞地回答,“有人占卜说,你能解开我身上的法咒。”
什么招摇撞骗的占卜师啊,陆尘潇在心底吐槽:“我对法咒一窍不通。”
余琏微笑了一下,显然对于陆尘潇的回答并放在心上。他侧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回答,声音婉转低回,有着和外貌不符的凝重:“你要小心,本来……不应该现在咒发,但是……因为给我下咒的那个人就在附近,她很虚弱,感应到了我,为了增强自身,才强行催动了咒法。”
“这个咒法到底是做什么的?”陆尘潇隐约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对他很重要。
出乎他的意料,在之前问题都显得颇为坦诚地余琏,面颊上竟然泛起了一抹如桃花一样艳红的粉色。他嘴角嚅嗫了一会儿,才含糊不清地答道:“……对我有些情绪上的影响,还能从我身上夺取一些法力弥补自身——不过,这个能力她也不常用,对她也有不良的作用……”
“如果她要采取什么行动,大概就是近期了。”
陆尘潇对余琏的危言耸听表示十分怀疑。
余琏也无可奈何,他有一百个自证的方法,偏偏都不是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能够施展的。他想了想,把正在叉腰生闷气地大自在天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了:“你带着它吧,虽然看起来蠢蠢的,偶尔还是能做大事的。”
大自在天用鸟眼白他:“叽叽叽叽叽叽……(老不死,你真的觉得让一个儿子去帮人杀母亲是件正确的事情?虽然她没养过我一天……)”
余琏用了传音入密的技巧:“你还真的想被素素养啊。”
想起自己的弟弟妹妹们被送去给人做炉鼎的下场,大自在天脸也黑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心管了管,后果就是大家表面上都装出了一副柳下惠,私底下却越发淫|乱。对此,大自在天也是有心无力,最后就只能视而不见了。
余琏这边还在做大自在天的思想工作,不料,陆尘潇却直接一番话让他的努力化作东流水:“我才不要带着一只蠢鸟到处转悠。”
余琏:“……”
大自在天:“……”
陆尘潇似乎还尤嫌不够,火上浇油道:“那样就已经够蠢了,尤其还是只秃顶的。”
并不知道陆尘潇在指桑骂槐吐槽谢庐溪和那只蠢蛋鹦鹉,只感觉到自己被地图炮得好疼的余琏:“……”
被痛揭新伤疤的大自在天:“……叽叽叽叽叽叽(别拦我,我要杀了他)!”
第七回版()
陆尘潇不懂鸟语,他只是看见余琏叹息一口气,重新把小黄鸡压在了枕头底下。陆尘潇安静地等待余琏做完了这一切,他对对方口中的危机并不在意——首先,这里是太衡剑派,而不是什么群魔乱舞的魔窟;其次,如果这个小孩宣称的一切都是真的话……
连东天剑尊都搞不定的问题,让他一个——目前修为只有练气期的修士——来搞定,这不是搞笑,还能是什么呢?
这样一想,陆尘潇就对对方口中的危机,格外的不在意了。
假设有人得知明天会出车祸,他可以通过宅一天来避免;但如果明天是地球毁灭日,那么,解决危机的难度超过了他自身的能力,这样的情况下,什么样的努力也都是无意义的。
但是,还有一点事情,陆尘潇很在意。
“喂,小鬼,你就没有什么东西要还给我吗?”
对于陆尘潇对自己的称呼,余琏古井无波了很久的心境,罕见地出现了细微的波动。在修真界,能和他的年龄相提并论的也没有几人。可余琏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白白胖胖,粉嫩如荷……好吧,就想大自在天天天吐槽的那样,都是他装嫩的错。
话虽如此,但余琏现在正有人发动了咒法,道心境极度不稳中,以至于在心底生出了淡淡的不悦。因此,他装傻道:“什么东西?”
“大……”陆尘潇刚吐出一个字,就猛然反省不对。这个小孩可以随意地说出大自在天的名号,但不代表着他也能,若是被其他人听去了,给大自在天惹来什么麻烦,那可就太糟糕了。因此,他收了一下话音,说出了大自在天在灵霄派的化名,“元朔的诗。”
“你是说这个?”
陆尘潇急急忙忙地把那张宣纸夺了过来,宣纸刚一到手,他立刻检视了一番:还好,宣纸白白净净,字迹分明,显然余琏还没来得及对它做什么——脑补了一大堆熊孩子对着大自在天的真迹各种祸害的陆尘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眉眼都忍不住舒展开了。
甚至,他忍不住抿起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陆尘潇注视着宣纸,挨个把字句抿入心底,反复咀嚼,内心就像是一个几百年没喝酒的老酒鬼,突然得到了百年仙酿一样,把酒水含在口中,不敢下咽。突然,陆尘潇眼角的余光瞥见余琏在看着自己。
余琏身上有着非常干净而澄澈的气息,所以,他的注视也如婴儿一般无邪。但陆尘潇内心突然就涌入一股难言的羞愤。他恶狠狠地瞪了余琏一眼:“看什么看?”
“没看啥。”余琏翻了一个身,背对陆尘潇,发出了均匀的呼声。
——就算是装睡,你也好歹给个过程吧。
但刚刚被一个生人撞到这一幕,即便是脸皮厚如城墙的人也应该有所反应,更何况陆尘潇从来都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当下,他也不戳穿余琏的假睡,缓缓踱步到门口,只身离开,再合拢房门。
随着那一声咿呀的关门声,门内又重新万籁俱寂。
余琏睁开眼睛,他的目光清明,没有丝毫的困意。他的身体是极端疲乏的,但精神却在亢奋。雪发的小孩蜷了蜷身子,他双手抬到了只离眼前几寸的距离,借着稀薄的月光,余琏手上的白色宣纸,清晰可见。余琏沉默地,仔细而谨慎地把折纸展开了,动作轻柔地像是在协助一朵花苞依次拨开花瓣,徐徐绽放。
上面的字,余琏很熟,因为那是不久之前,出自他的笔下。
“哈哈哈哈哈,逃过一劫了,无需写诗篇,心底很畅快。”
那是余琏在诗会上随手写成的,所谓作诗,需要人情景付诸于笔端,当时的他几乎把所有的情绪都冰封了起来,只能依稀感觉到,自己的分魂转世对写诗一事的厌恶之情,因此挥笔而就了这么一首……说是打油诗都不好意思的作品。
但是,它怎么就落到了陆尘潇手里?
而且,明明余琏摸走的是两张纸条,为什么陆尘潇就要走了大自在天的那一张。
余琏百思不得其解,他伸手在枕头底下掏了掏,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啄了一下。大自在天是用了全力,但余琏只感觉到手上被蚊子蛰了一下——毫无痛感。大自在天被他扯着脚趾拖了出来:“喂,鹏鹏,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大自在天用白眼作为回答。
“请,尊,重,师,长。”余琏用弹指敲小黄鸡的秃头,说一个字,敲一声,像是和尚打木鱼一样富有节奏。
暴力之下,大自在天终于不得不把眼珠子转回来了。但他那个眼神,分明是在说,‘有你这个样子的师长么’。迫于毫无师长模样的余琏的淫威,大自在天不得不开口了:“我管他之前和我什么关系呢,从今天开始,我和他就是死敌。”
“你就不好奇他究竟是谁吗?”
“叽叽叽叽叽叽……(他就算是天王老子,今天把我头上的毛削掉的,是不是他?)”大自在天十分冷静地回答,“叽叽叽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什么问题吗?)”
“……”太有道理了,余琏无言以对,“你打算怎么报复?”
“叽叽叽叽……(当然是把他的脑袋顶上剃光一个圆形区域了)”
余琏对此无话可说。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不提屋内这师徒俩越跑越远的话题,且说陆尘潇,他虽然离开了屋子,但也并未离开太远,他慢慢沿着小溪上架起的木桥上走过,再一拐弯,就看见了太史飞鸿搭起来那间小棚。七乱八糟的药材散落一地,而太史飞鸿就站在正中央,眺望着天空的星辰。
他专注地伸出手,五指时而合拢,时而张开,观察指缝间落下了的月华和星光。
——时而明起,时而剪灭。
“太史……?”陆尘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