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男子摇头:“放心,你不是他。”
“哦?”先前还说是的。
又是一阵剧咳,男子从袖中掏出一块白巾拭拭嘴角才道:“吾自己的手段还是知道的,如果你是他,即便隔绝多少时光,你也不会忘记自己是谁。所以,你不是他。”
“没有万一?”
男子道:“没有万一。”
流光纳罕。这么自负的人还是头一次见,不过换成师氏……那就不一定了。
“你……”流光忽然沉默下来。
有那么一瞬,流光想问男子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
男子这样“没有万一”的人能做到的他却做不到,女儿已逝,他只剩下意识流光,他正在死去……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心已死去、生机无存,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发觉流光的沉默,男子拍拍手环:“你虽然不是他,但也是吾的儿子。”
流光稍微生出一点好奇:“为什么?”
“因为你的灵台是他的,里面还有他的意识残片。
而灵台又是吾亲手放逐到你的出生之地。
他的灵台和一部分意识与你另一双父母给你大半意识融合,才有了你。
吾、他和你生身父母,四者缺少任何一个都不可能有现在的你,你姓师也好姓林也好,都是吾的儿子。”
“灵台真是别人的……”流光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已经知道?”男子有些好奇。
“嗯,我身边曾经有过一个夜氏小王,她以死引下一场第三代师祖的清歌大舞。
那时师氏祖巢借她的身体传过一些秘辛,我才知道我是师氏小王。
她还告诉我,即使我姓林,体内也必然有一处要紧的东西出自师氏,才会以异姓得到师氏的认可。
而我体内最让我迷惑的只有灵台……初生的时候,那个银光婴儿就曾经吓坏我的生身父母。”流光道。
男子微微点头:“那东西的确要命,你父母也是不凡。”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洞见上古 静待死生()
readx; “抱歉,他的意识没能占据主位,好像永远失去苏醒的机会……”
“你不用道歉。那部分意识是吾从他的边缘意识斩下来的一些。边缘意识本弱,取得新意识主位的机会渺茫,吾只是心存侥幸。”男子长叹。
“你儿子的灵台为什么要放逐……没有灵台他想活也不成的。”
“因为灵台的秘密被人发现,他被抓走了。吾救不得他,只能取巧让他复生……但是终究不能,终究不能。”男子心痛不能自已,双唇微翕尽力抑制另一波剧咳。
男子此时就像一条脱水的鱼,脆弱而无助。
丧子之痛,摧心剜肝,加之男子的心绪与流光像是天生一体,伤痛涌来,流光再次大恸。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一起悲伤、一起静默,在某一刻又一起清醒,郁结的心底都因对方渐渐变得通畅。
“叫吾父亲。”男子道。
流光想也没想就叫:“父亲。”
“嗯。”男子应了一声,单手抄起岸上朱笔向流光表面一点:“感应筼竹环!”
朱点散开一朵朱红星芒钻入竹环,通过星芒流光瞬间与筼竹环连在一起。
“化体!”
竹环应声而落,在白墙表面滑出一线绿光。绿光一分为二向两边一翻,从中露出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同样的玉笄银纹白袍,血肉的温暖,元气的流转,脚踩地面的踏实……所有的一切都让青年再次找回活着的感觉。
半晌,青年才如梦方醒,仔细感知全身上下,心下大叹这个送上门来的父亲,手段真是鬼神莫测。
男子也仔细铭记青年的每一分形貌,同时口中念念有声:“果然出色,很好,很好!”
青年来到男子面前俯身跪下以头触地:“儿子拜见父亲。”
受礼之后男子伸手扶起青年:“起来。”
男子携青年来到榻前。不用说话,二人上榻各据一边开罐对弈……父子相认也罢、执棋行子也罢全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没有任何一丝隔阂。
永久之前,他们就是一脉相生的父子,彼此长在心间,执黑走白已经做过千遍万遍……
*——*
青年转动二指夹着的棋子:“竟然是黑梅花子。”
男子慢悠悠落下一朵白梅花:“下宫休养的时候闲来无事,为父亲自磨的。”
“父亲身体不好,是因为兄长被抓?”青年问。
男子摇头:
“当世有资格与为父为敌的只有几个,但是能够伤吾而不死的已经没有了。
为父之伤是多重原因交缠而成。你兄长被抓只是其一;其二却是有人趁吾伤神揪心之际,窃走为父心血衍化的两大重宝令吾受创;其三为父要竭尽全力,才能维持与放逐灵台间的最后一丝联系,因此伤势加重牵延难愈。”
总说自己十分厉害,偏偏儿子被抓,宝贝也被偷了,然后只能内伤不能有什么动作……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越听越糊涂。
“丢失的宝物即使再好,找回来也变了。”青年道。
男子点头:“你说的不错。既然被人偷走就不能再要,所以为父把它们一起摧毁埋葬,只是这伤却不会好了。”
“与灵台保持联系很耗力?”如果现在还有联系,岂不是灵台还在,他也有可能还活着,只是意识被单独弄到的这里……青年心底升起一抹微小的希望。
又咳过一阵男子方道:“即便你的肉身已死,为父也能保证灵台无恙。你且安心,为父既然能让你来,就能让你安然回去,肉身没了,吾再为你化生一具便是。”
青年一愣。他想起原身的符根、碧海柔云、太易先生、还有小玫瑰、泯……但是马上,青年就放下。
他从来不靠别人,所以并不指望别人施舍活的机会,即便眼前人自称父亲,他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
再珍贵再不舍,没了就是没了。如果死亡都是如此,他也没什么可怕的。
男子道:“为父单字名云,你兄长叫师弓,为父座下还有几个弟子,算是你师哥师姐,你来得最晚只能排在最末。”
父亲师云,兄长师弓,还有几个师兄。
“师兄师姐有谁?”青年随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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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洞见上古 师为()
readx; 师云对青年摆摆手:“要叫师哥。”
“哦?”青年不解。
师云细细说来:
“难怪你不知。同胞骨肉间有大兄、二弟……大姊、二妹等互称。而同门学艺者间则以师哥、师弟姐妹相称,师兄之称古早也有但极为稀少。
可是吾师氏第四代师祖是家中长兄,兼之以下弟妹众多,高堂为求这个大兄担起养育弟妹的责任,为其取名就是一个‘兄’字。
本来名字叫做师兄也没什么,偏偏他最后成为第四代师祖。
师氏自来受宇世尊崇,因此第四代师祖之后,世间便只提师兄少提师哥了,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但是不管外人怎么叫,师兄毕竟是吾师氏第四代师祖名讳,师氏后人不可直呼。”
青年道声“是”。
第三代师祖叫师傅,第四代师祖叫师兄,现在就算有人告诉青年还有位师祖叫“师孙”或“师侄”,青年自觉也能接受。
阖目半晌,师云再次睁开眼睛:“为父也应当为你取一名……现命你名‘为’。今日起,师为需听学半月,期间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得踏出此地半步。”
为,作为、担当、守护。
师为应是:“儿子可以做到。”
“你我父子好不容易相见,来,陪吾下上几盘。棋艺拿不拿得出手?”师云招呼师为。
师为毫无惧色:“师氏六艺父亲定是精熟,儿子虽然不精,但也侥幸得到一方六艺传承。”
师云有些惊讶:“哦?既然这样,吾就磨磨你的六艺。请!”
“请!”师为顿时来了精神,“……我下得可能很慢。”
“少废话,给你时间。”
……
父子二人静心对弈,师云不时指点有声。累了,二人休战,师云便象给幼童开蒙一样给师为讲故事。
一篇篇古早神史仿佛活了一样在师为面前重现,功过得失、是非成败、生灵本性全部一览无余……
师云还会带着师为跳到一本本古卷当中习乐、习歌舞、植药、炼丹、炼宝、育兽、率领无数兵卒你攻我防、扬鞭奔驰于星海之上。
间或在一个个乐而忘返的游戏中,师云还会给师为幻化衍化宇世生发走向,详解一个个凝结、拆分、破解轨迹的极端奥妙……
短短一天,师为都能当成悠长来用。
师云就像一只大鹏,天天带着小鹏鸟在神道幻海里游荡……
师为不再想过去未来,只当梦一样跟着父亲。
师云只在每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会短暂出去一次,回来无不面罩寒霜。
但在看到师为的瞬间,师云又总会冰雪消融抛却一却烦恼,从最细小处谆谆教导着师为。
师为一天一变,惊诧之下师云教导他的速度不断加快。师为仍然从容不迫,让师云更是喜不自胜。
师云咳得越来越厉害,师为每次劝说他都不理。
*——*
第七日,师云终于亲手打开关闭许久的木窗。
师为终于看到这个世界。
“这是……”
师为抓住窗棂的手情不自禁攥紧,上身不由探出窗外。
虽然没了魂识感知,只凭一双肉眼所见,师为便神为之夺、目为之眩。
他待了六天的屋子,居然位于无极高的一座神殿尖顶,像是整个神世的主宰,无边星云尽在脚下。
远方深处,星河云海涌动,几十条神龙般的背脊在云遮雾绕中起起伏伏,细辨却是几十重宏伟长城。它们由远及近、由低到高、一环套一环、一重高过一重最终聚拢到最高神殿麾下。
每一环长城皆是垛口旌旗如林,雄关城防有序……
怎么这么像卫城。
收回目光再看他身下主神殿。
主神殿是宫殿群,规模堪称庞然,师为所在属于主神殿群中心大正殿殿顶东角的一小间阁楼。
从这间东阁向大正殿两旁望去,入目所见全是青色琉璃般的殿顶,只在主殿、侧殿的转折中间,隐约能够见到几根盘有某种银灿灿浮雕的血红玉柱;
西南一角还有一个地方,露出半个泛着清冷光辉的月亮圆门,不知通向哪里。
然而这些青濛濛的殿顶,就足以让师为叹为观止。
高高在上重檐庑殿顶,庄严的九脊顶,沉凝大气的盝顶、玲珑华美的尖顶、巧夺天工的十字顶,还有一道道卷棚顶连成的波浪起伏连廊,穿插游动于众多神殿之间……
可是不管何种殿顶,瓦铛之上均篆有众多博大精深的神符轨迹;迤逦而来的所有顶脊,更是踞着各种各样发威神兽;
尤其每座殿顶正中顶脊中间高昂的一头头五彩玄鸟,万鸟朝宗一样与身下的这座大正神殿遥相呼应……
眼睛头顶一扫。
“呃……”
既川神徽!!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洞见上古 师氏王城()
readx; 阁楼在主神殿顶东角,哪怕距离主顶中脊的既川神徽还有段距离,但那也是头顶……
师为只觉刻意遗忘的新仇旧恨再次涌上,一时五味杂陈心若油烹……为什么要是既川?
师云朝上一点:“见过它?”
师为深吸一口外界浓厚的辟非之力:“我骗自己看到的全是玄鸟,就是玄鸟……现在却再不能自欺欺人,它们全是凤凰。”
“你何止这一点自欺,便是在你面前的吾与吾说过的话,你都骗自己是弥留死亡时的虚幻。
死亡是一切的解脱。
没有灵台魂海,只剩下意识的你连换舍也做不到,摆在你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你不信吾能救你。
你放任自己迷昧,不在乎真假,即便觉得与吾的共鸣不可思议,仍固执地选择忽略。认父也罢、认祖父也好,你不抗拒,全因你不在乎。”
洞彻的目光、平静的神情,此时师云是无上智者,缓缓开导着师为自我囹圄的心智。
“全是真的?”师为喃喃道。
师云并不回答:“只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此时何年,身在何处,一切迷惑自解,但你想知道么?”
生命力越旺好奇心越强,师云撩挑他的好奇之心,是在助他恢复生机。
“你心如死灰,缩在壳里等待消失,还不出来!”
师云警醒的声音如洪吕大钟,师为只觉意识发麻,眼前幻彩迸射,迷障轰然四散。
“这是既川师氏的地方?”师为终于正视一切。
师云微哂,不是冷笑但也说不上惬意:“你说得太保守,再大点说。”
师为试探又道:“……师氏王城?”
不是不是不是,一定不是……
师云哼了一声:
“七日间为父教你六日。这六日便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继承师氏传承的六个道日。
一道日可授一艺。在师氏祖巢也只有进入传道山拜得精熟某一艺的座师,才会有人打开一个道日传下一艺。
开设道日的数量越多,代表传道者身份越高。为父连开六个道日,你说这是哪里,吾又是谁?”
师为斩断最后一点侥幸,“这里是既川且战神城,您是既川师王。”
“是父亲!”师云不怒自威。
别看前时叫“父亲”叫得容易,这时开口真的难上加难。师为连张几十次嘴才发出一声蚊子大小的“父亲”。
师云微笑,但若这时有人看见,绝对知道师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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