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儿不进来吗?”走了几步,微微侧脸,朝我淡然一笑。声音如清弦般悦耳动听。
我稍稍一愣,红着脸跟了上去。水色将佛经搁在一旁,燕儿则收起软鞭,两人皆低眉乖巧地跟随而来。
穿过偌大的竹林,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梨花林,悠悠暖风中,茫茫一片的花瓣如丝丝细雨般飘扬四散。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而此刻,却是片片梨花带月蒙华,洁白胜雪,幽香扑鼻。
我不由奇道:“太厉害了!现在都快冬天了,还会开花!”
“林子三面环谷,地势较低,气温与外面是不同的。”原雪姮仰头望着满树的花瓣,又道:“这里的梨花,日日开、月月开、年年开,开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是永不会间断的。”
一瓣花瓣被风柔柔地送来,触到我的鼻尖居然留恋多时不愿离去。燕儿看了在一旁咯咯直笑,水色也不禁半遮面弯起嘴角。
有些不爽地撇撇嘴,却见原雪姮的脸上、发上也沾上了几瓣柔软的碎花,如折翼的白玉蝶儿般停留在他的身上,舍弃了翅膀留恋着不愿离去。花瓣下的人儿肌肤胜雪,面若玉磬,扬首含笑怔怔地望着满天飞舞的花儿,满脸的平静恬适。
“真美。”我含笑道。风景如斯,人亦然。
原雪姮淡淡一笑:“洛儿,永远记住一点,在美的东西也总有消逝的一天。你若想要留住它,唯一的办法,就是毁了它。”
听了这番话我们三人傻愣在原地,原雪姮突然变了张脸,冷冷一拂袖道:“你们先回去。”说完,便向前方的林子深处走去。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离开。
我想,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他。第一次,窥视到那个隐藏在温润外表下的邪恶灵魂。
……》
第三章 练功
转眼入春。
揽月湖畔的垂柳抽出嫩芽,根根柳条如少女纤弱的臂膀在风中飘舞飞扬。远远望去,粉绿的新叶缀了满树,隔着清晨的雾,点点绿影便仿佛一片无人仙境,令人神往。
“好看吗?”身后传来略带倦意的声音。
我的肩膀微微一僵,轻轻地点头。
自那日梨林之行后,原雪姮像是变了个人,成天不见踪影。即使遇见,也只是冷冷地扫我一眼,而那对紫黑色的眼眸乍看之下居然是纯正的黑色——黑如子夜。
原雪姮低头望着我,突然笑了:“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美?”
我一惊,说话顿时变得结结巴巴:“没……没有……”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的眼睛就好像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了呢……”说着,他俯下身,冰冷的手指轻柔地捏住我的下巴,温润的鼻息扑在我的脸上。
我一语不发地望着地面,心中小鹿乱撞。
“你说你几岁?”
“九……九岁了……”
“呵呵,真小……”原雪姮玩味地看着我红透的脸,“怎么,你害羞?”
“没……没有……”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
原雪姮松开手,我偷偷抬起头,眼睛扫过他的脸。真奇怪,他的眼眸居然是一只黑色,一只紫色!
原雪姮甩给我一本早已翻得掉页的书,表情恢复了以往的严肃:“你可曾记得,我说过要教你练武?”
“洛儿记得。”
“这个内功心法,你回去好好记熟,每天练上三个时辰。”
“是。”
说完,原雪姮又往梨林走去。
我打开书,只见书的扉页上写着”天门“两个草书,翻开页,里面的图画勉强能够看清。我立刻坐在地上,根据图画上的内容练了起来。不多时,便觉丹田处涌起一股暖流。
就这样练了一个月左右,虽然效果不明显,但总觉得自己的精力比平时旺盛了不少。不论如何,练功总是有所帮助的吧。
在这里呆久了难免发闷。但幸亏有了燕儿,即使身处这片西都郊外的无人之境,仍旧会听闻许多江湖之事。
据传言,在这个黑暗而阴冷的江湖中,有着一本令所有人垂涎的秘笈,而拥有此书之人,却偏偏是江湖上最大的恶魔烨椛宫宫主厥殇。不过最近几年,烨椛宫行事颇为低调,已有不少人断言厥殇因练习武功而走火入魔,早已无法称霸武林。
“只是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这本秘笈的名字……”燕儿纠着眉头,思索道,“可见厥殇真的将此秘笈藏得很好呀……只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什么?”我探头问道。
“这样的,大家都说这本秘笈只有女人能练。可厥殇是个男人却也练了,这可当真奇怪。”
门突然被推开,我和燕儿同时一惊,却见原雪姮跨步走了进来。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燕儿一眼:“若是男人练了会如何?”
燕儿知道这几日原雪姮脾气不好,自然不敢得罪。于是她乖乖回答道:“据说男人练了,就会发生遭天谴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原雪姮哼了一声,上前抓住我的手就往外走。我吓了一跳,只得提着步子随他向前。
“师傅……你带洛儿去哪里?”眼见已快穿过梨花林。据我所知,梨花林之后是一条死路。
“他们说练习此书会遭天谴?”原雪姮的脚步突然停住。他将我用力拉到他面前,捏住我的脸冷笑道:“那我就要让你练练。看看传言当不当真!”
我心中猛然一惊,莫非……莫非之前那本缺页的内功心法……就是这本名震武林的书?
原雪姮见我浑身失力,索性抱起我施展轻功向前飞奔而去。
梨花林尽头,岩石峭壁拔地而起,挡住了去路。原雪姮熟稔地绕过几条壁路,进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山洞。越往里走,空气越凉。最后居然像走进了冰窖般,冰寒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扑涌而至,冻得我牙关发抖。
最后,来到一个僻静的山洞。它的尽头通往一片冰雪之地。大片白雪如棉絮般洋洋洒洒铺了满地,白茫茫的一片刺得人眼睛生疼。
仅一山洞之隔,却是一炎一寒。天地之距。
原雪姮将我放在一块积着厚雪岩石上,从怀里摸出一条黛布,蒙在我的眼睛上,我伸手去掀,却被他按住。他在我耳边道:“这雪的颜色太纯净,如果不遮住会瞎。”
蒙上布后,突然觉得背后像是泄了一道口子,一个月所积攒下的内力如同决堤的流水一般向外涌去。身体渐渐地抵挡不住这股力量,就在我快倒下的一刹那,一个温暖的肩膀将我一把搂过,拥在怀里。
手臂越收越紧,我感觉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心跳却莫名地越来越快。
原雪姮在我耳边低语道:“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他的呼吸声愈发地沉重,我也浑身燥热起来。突然一道热流直达脑门,我心口一痛,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窗前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我艰难抬头,喊道:“师傅……”
身影微微一颤,转了过来。这才发现原来是水色。
她的面目略显憔悴,也不知是为何居然在一个冬季瘦了那么多。
她冲我微微一笑,道:“公子,睡了大半日,身子还难受吗?”
我摇摇头:“就是头还有点沉,师傅呢?”
“出门了。”水色替我垫了个花锦枕檀,扶着我的身子让我坐起。本来黑亮的发此刻竟呈枯黄,两颊深深地陷下,原本白皙的肤色已趋蜡色。我心痛地摸了摸散乱在水色耳边的头发,道:“怎么会这样?”
水色凄凄一笑,道:“公子不要担心。这……大概也是水色的命数吧。”
命数……命数……
突然想……我的命数又是怎样的呢?
一个终日以泪洗面的娘亲与一个凶狠薄情的继父……当这些都离我而去……剩下又是什么?
我的脑海中居然出现了原雪姮的脸。
从始至终,我都不曾了解这个人。说他是我的师傅根本不贴切。若是师傅,为何要将传授给我的武功夺走,又在我耳边说一些不着边际之言?
是什么,在困扰着此人?
“将自己束缚的,永远只能是自己。倒不如若落花般,随风去了吧……”思绪被水色的话语打断,她望着我,目光有些许游离,良久,疲惫笑笑,出了门。
梨花飘落,枝头新花即绽。如此反复,却丝毫不令人生腻。就好像我看着原雪姮的容颜,那微微的笑,那狭长的双眼,以及那额角从未被他提及的翔空胎记……永远都看不厌,永远都想一直一直这样看下去。
是的,自从那次山洞内功被吸后,我依然无怨无悔地练着这本内功心法。每隔一个月,原雪姮必定会把我所练的内力尽数夺去。可是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甚至,我心甘情愿为他练功,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旁。有时,仅仅因为他的一个微笑就能幸福上很久。起初的我还不明所以,后来我才渐渐明了自己心中那无法与他人诉说的深情。
这样的秘密,只有一辈子藏在心中,见不得天日。可是能够一直追随着一个喜欢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七年光华转瞬即逝。
如今,我已然束发之岁,身影颀长,长发清绾。梨花香飘,一飘就飘走了我七年的岁月。
而如今的原雪姮,弱冠之年已过,却出落得愈发清雅,往往淡淡一笑间,便丰神绝世。
倾倒众生。
两年前,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另所有人咋舌的事情。五年一度的武林盟主争夺赛中,一位白衣飘飘的柔弱少年居然在一招内击败江湖第一高手玄风道人,成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令人惊讶的不仅在他高深难测的武功,更在他不落凡尘的面容!
仅淡淡一个眼神的交汇,便叫人呆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如斯神韵,颠倒众人,不论男女。
原雪姮离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自然是为了处理那些所谓的江湖纷争。
水色自两年前原雪姮当选上武林盟主的那一刻,在武台下吐出一大口鲜血,一病不起。
现在的她常年卧于榻中,消瘦如柴,令我几乎忘记了她曾经美丽的模样。大部分时日卧床而眠,薄薄麝衾掩不去那眉头深锁的悲愁。有时我甚至怀疑,我的下场会不会与水色一般……
燕儿早在一年前嫁为人。妻。夫君是天下第一派铁道门的大弟子楚凭,据说武功极高,性格乖戾,无法捉摸。想来也只有燕儿这般令人吃不消的女孩才能俘虏这男人的心。
于是,这两年来,本就安宁的宅子更加静得令人心慌。往往陪水色聊会儿话后,我便无事可做,只能一个人来到这梨花林,望着满目的白,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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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几锐
一日,正在揽月湖旁钓鱼,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一轻一响,轻的自然是轻功极高的原雪姮,却不知这响声出自何人。
我转身一看,只见原雪姮身边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儿,一头幽蓝色的发,小小的人儿却束着成人的发绾。两绺青丝自耳边垂下,余下的长发则用根绛紫色的雪绸缎带松松垮垮一扎,服帖地垂在身后,煞是可爱。
“你便是柳洛城?”小人丝毫不怕生,倒是直直地走到我面前,沉着内敛颇有些成人之态。
我点点头。
原雪姮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又立刻移开目光:“这是几锐,你的师弟。”
几锐……好奇怪的名字。我好奇地打量这个墨蓝头发的孩子,他只是目光柔和地回视着我,目光如同墨色的发一半沉静。
若不是他身长尚不足我的腰,我如何也分辨不出他的年龄。
自从几锐来到了这里,原雪姮离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几锐虽说是我师弟,却从不出来同我一起练功,成天躲在房里。只有吃饭时才露上一面,安定地捧着饭碗一口一口细细地嚼,整个人依然静静的不做声。
一日原雪姮出游,夜间我睡得正熟,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惊呼声。急匆匆地披上外衣循声而去,只见泛着粼粼月光的揽月湖旁一抹瘦小的身影正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墨蓝色的发在月色下显出极为诡异的光芒。
据说有一门武功,练到极致时,头发与瞳孔的颜色便会发生变化。但这种武功早已失传。起初见到原雪姮时,并不在意。因为红色的头发并非没有,只是在中原人身上不多见。
可几锐却有着蓝色的发!这种色彩,又如何能都天生获得?
我急忙上前抱住颤抖不止的几锐,将外衣紧紧地裹到他的身上。
“冷吗?”若不是因为冷,为何会抖成这样?
月色下,几锐的双唇显出病态的白,牙关不可抑制地击打着,发出咯咯之声。
我紧紧地抱住他,他的身体如同一块巨大的冰,不断地散出令人窒息的凉意。许久,几锐的颤抖越来越不明显,直到恢复了正常。可人却已虚脱得不行。
“不用担心。这个病……跟着我很久了。”
我的心没由来地一疼,“时常会发作吗?”
“每个月头都会来。已经习惯了。”几锐脱下外套还给我,蹒跚着往回走去。
我呆立在湖边,许久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啪——”
本想随几锐进门的我被这个孩子毫不留情地关在了门外。我不由地有些生气,一个孩子为何要那么冷漠。带着气回去睡了,可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始终充斥着几锐病态的面容。我不由地同情心泛滥了……
其实从小就是如此,对越弱小的事物越有保护心态,自知性格如斯,改是改不掉的。
所以等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几锐的房间。
孩子小小的身躯安静地平躺在床上,呼吸均匀。我伸手搭了搭他的额头,有点发烫。又把了把他的脉,脉象还算平和。取了块布打湿了贴在几锐的额头上。又搬了张椅子,抱腿而坐,打算过个半晌换块布头,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是被清晨的阳光打醒的。
几锐背对着我,站在床沿叠被子。我伸伸懒腰,舒展一下疲惫了一宿的身体,顺便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你没有听说过农夫和蛇的故事么?”几锐的声音有些许的干涩,或许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