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婚礼前一天,登雷锋带领精兵十万直剿西都皇殿。
那一日,火光连天,那火烧了足足八天。第八天,有人在灰烬中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尸体的拇指上,带着一个玉扳指。”
说到此,厥殇脱下手中的扳指给我看。
这是那日在南国风中初遇,从厥殇手中落下的东西。我拾起扳指,上面仍留存着厥殇的体温。
“原飒已死,几位皇子不知所踪。于是,天下顺理成章成了登雷锋囊中之物。而婚礼也因为夙飞冗在大战中的失踪而不告而终。”
陈年往事,总带着一股伤感的味道。因为已经发生了,所以无法改变。正因为无可挽回,所以才会觉得可惜,才会扼腕。
“那天,我带着士兵攻进皇宫之时本以为会看到登雷锋拼死反抗,或者……痛哭求饶。可是,他都没有。你猜他在做什么?”
我摇头。
厥殇苦笑道:“他居然在下棋。一个人,下两个人的棋。直到我把剑架到他脖子上,他都没有动一下眉毛。我问他,你在死之前还有何话讲。他笑得很落寞,许久将最后一粒黑子搁在棋盘上,然后把白字一个一个地拾走。他把弄着棋子反问我,你看谁赢了?
我望着白子寥寥的棋盘,回答,自然是黑字。
他却笑了,错,赢的不是黑子。真正赢了这盘棋的,是大势尽去却再也无需兵刃相斗的白子。
我将剑逼近,这就是你想要说的?
他看着我,用一种很认真的眼神,然后说,若是你以后有机会遇到夙飞冗这个人,告诉他,登雷锋记得那盘未完的棋,等下辈子再于他共续残局。”
说到这里,我已大致猜出登雷烽会突然起兵造反的原因。
原来灭国亡城,不过一念之间。
不过,为了一个人。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对你说这些。”厥殇的声音中泛出一丝醉意。
我不由一笑,喝这样的桂花酒都能喝醉,不知是酒醉人,还是人醉自己。
“从儿时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只能为了一个目的而活。那便是打败登雷锋,夺回江山,夺回失去的一切。你知道么,柳护法,原飒根本没有死。”
握着酒杯的手在空中一滞。我有些动容。
“那日的大火,烧死了所有的皇子。独留下仍在襁褓中的我。”厥殇的声音透着一种沧桑与悲恸,“有时被原飒逼着我习武时,我会想为何当日死去的人不是我……如果死了,便能减少太多的痛苦了吧……直到后来,我遇到一个人。”
厥殇看着我,黑色的刘海遮住了他的面容以及内心。
只是一瞬间,我却突然觉得这对深深隐藏的眼眸,是那样的熟悉。
“那个人……”心中泛起一股怪异,我有些焦急地提醒厥殇继续说下去。
厥殇笑道:“那个人很傻,却很真实。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他不会是清术吧?”我试探着问到。毕竟,现在所有人都会将厥殇与清术二人扯为一谈。
厥殇摇头。
心中突然有种巨石落下的感觉。
可又未完全着地,我继续问:“那他是谁?”
“这个不重要。”厥殇继续倒酒,一杯又一杯送入口,突然轻轻地将酒杯一置,叹了口气道:“不提他的事了,我累,休息吧。”
我望着安安稳稳躺在龙床上的厥殇,无所适从地望望四周。
睡椅子?我怕闪了腰。
睡桌子?我怕闪了脖子。
看来……我望着地面纠结地想,只有在地上将就一夜了。
好在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锦毯,不会太阴冷。
正准备席地躺下,厥殇伸手将我一把拉到床前。
冷风拂过我的面颊,我仓促地站定,双目中不仅有疑惑。
厥殇指指宽大的床:“里面还有位置。”
所以,是要我和皇帝同塌共眠吗?我有些诚惶诚恐。
厥殇的手依旧牢牢地握着我的,目光温淡地看来,却有着无法拒绝的坚持。
我就这样和他对峙着。内心苦苦地做着挣扎。
其实以现在的武功,要挣脱开厥殇的手实属易如反掌。
只是我却没有这样做。
在厥殇身旁躺下的时候,心如鹿撞的感觉越来越强。
脑海中闪过奇奇怪怪的很多事。每一件,却都与厥殇有关。
尽管将自己包裹在黑色中,他依旧渴望着温暖吧。
厥殇的手伸来,为我掖好背角:“睡吧。”
我嗯了一声,却不闭眼:“你不睡?”
厥殇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要有所期待,就算睡觉我也会戴着面纱的。”
希望落空,我识相地闭上双眼。可怎么也睡不着。
许久,听到噗地一声轻响,微微睁眼时屋中已然漆黑一片。
冰凉的发丝洒在我的脸上,灼热的气息从一旁呼出。
一双手轻柔地搭住了我的背,将我圈入一个消瘦却温柔的怀抱。
我花了好久,才意识过来,自己正被厥殇抱在怀中。
心头,晴天霹雳。却又在下一秒泛出丝丝缕缕甜蜜的感觉。
是错觉么?
我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为什么觉得这个怀抱是如此的熟悉。
第二日醒来时,厥殇已经梳洗完毕,坐在外面吃早点。
淡淡的粥香飘进来,我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有点猴急地穿了衣服梳洗好,坐到饭桌上时,厥殇已然吃完早点。
“明日八月十五。”
我喝着粥胡乱地应了一声。
“我们出去赏月吧。”厥殇看着我错愕的脸,自顾自道:“听说有个热闹的灯会。”
“可陛下不是……”
“皇帝也有需要休息的时候。”厥殇的语气温淡如故。
练了一上午的剑,陪亘儿和除雷吃午餐时,仍旧没有看到原雪姮的踪影。
这才想起他为了所谓的事务,出远门了。
奇怪的是,亘儿不像昨日,根本不吵不闹乖巧无比。
我好气道:“你不想你爹爹了?”
小家伙故作神秘地露出一个酒窝:“不告诉你。”
我不与孩子一般见识,转头问除雷:“原雪姮到底去哪里了?连儿子都不要了?”
除雷敷衍道:“老朽也不是很清楚,柳护法也知道,宫主的事情老朽不便过问。”
既然探不出究竟,我就不去白费力气。
下午由火进宫找厥殇,出来时正遇到我。
我跟他提了提明日出宫过中秋之事,他表示很有兴趣,于是我不计前嫌,友好地邀请他一同出游。
下午陪厥殇读了会儿书,我就请辞兴冲冲地跑回了房,翻箱倒柜理了一大包东西。
其中以零嘴居多。
亘儿听说明天要出宫,兴奋地抱着我。不过很快被我甩开。
小孩子可怜巴巴地跑去找厥殇告状了。
理完包袱,我坐在地上,看着周围的一片凌乱,心中很有成就感。
细细一算,我,厥殇,亘儿,由火,除雷。令人期待的五人行!
脑海中,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我有些可惜地想,要是病秧子在,凑凑热闹倒也不错。
……》
第七章 中秋
皎月高悬。
繁华的西都笼罩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十里长街如幻美境,华灯璀璨烁烁其华。
我们一行人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寸步寸步地前行。亘儿被厥殇抱在怀中,心满意足地啃着糖葫芦,除雷钻入人群买糖人,我一个劲地往四周看一边寻着由火的身影,一边走马观花似地打量人景。
厥殇依旧黑纱蒙面,黛如古墨的长发高高地挽在头顶,用银灰色的发巾扎住,如流水般直泻而下。身材高挑的他鹤立鸡群,也正因这份居高临下的王者之气,我们三人穿流之时不少人主动让道。
正留心路旁的桃木面具,身体被一个路人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吃痛地叫了一声。回头看时,那罪魁祸首却已不知去向,只能在心里愤愤地咒骂一句。
下一秒一只温润的手轻轻地搭到我的肩膀处。我惊诧地转过头,却见厥殇一手托着亘儿,一手扶着我向前走。原本气恼的心突然出奇地静了下来。
“喜欢?”厥殇伸手取了一个面具,递给我。
除雷刚好买了糖人过来,掏钱给摊主。
我欢欢喜喜地把它带上,引得亘儿咯咯直笑。
将面具藏入怀中,却见由火在前面不远处冲着我们招手,张扬的笑容在夜色中如一盏清跃的华盏,生着耀眼的光辉。
我笑,这就是由火,永远朝气蓬勃的人。
挤到他身边时才看到一脸不屑的清术。
他冷淡地扫我一眼,目光移到厥殇处时却溢出桃花蜜意。
“陛……厥公子逛得还开心吗?”
厥殇低头问我:“柳护法?”
我犹豫着点点头。
厥殇望向清术:“很开心。”
清术面色一僵,不过只是一秒。他的目光在厥殇扶住我的手上游荡了一会儿,突然挤过来一把拉住我殷切道:“哥哥总是在宫中,没时间和哥哥你好好说说话,趁今日我们边走边聊。”
说是要和我聊天,实际上是为了让我离厥殇远点吧。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亘儿估计无人看不破他的心思。
可脸皮厚也有脸皮厚的好处,他将我带离厥殇十步之远,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
“我告诉你,厥殇是我的人。”扬起下巴,他的眼神带着些许挑衅。
“这就是你所谓的叙旧?”我轻蔑地笑。
其实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清术把我拉到这里来回说些什么“惊人之言”。
清术冷冷地扫我一眼,不负我所望:“厥殇同你在一起,只不过因为你长得像我。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魅力么!才进宫几日便得到恩宠?厥殇要你了?”
我冷冷地与他对视,心头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清术理着衣领上的褶皱:“也难怪,像你这样的匹夫就算脸长得与我一般,厥殇也定然提不起什么兴趣吧。”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清术的片面之词,心中却隐隐作痛。
“最后告诫你一句,不要得寸进尺,免得自讨没趣。”
“不劳你费心。”我挣脱手上桎梏,坦然地露出一个笑容:“我要去小解,不知清术弟弟有没有兴趣同往?”
清术厌恶地看我一眼,转身去寻厥殇会和。
穿过人群时隐隐听到厥殇和清术的对话——
“柳护法呢?”
“方便去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
“还不是一些兄弟间的话题。”
连穿了几条巷子,才避开接踵的人群。
钻入巷口的一家酒楼,小儿庸庸懒懒地迎上来:“客人要点什么?”
“酒。”我取出一锭银子往他怀里一掷,“上好酒。”
烈酒入肚,心头抑郁稍得舒缓。
隔着窗棂,尚能看到悬于飞檐青瓦之上的那轮明月,皎洁如玉,清静如画。
微垂眉,清术的话仍旧在我的脑海中盘桓。
是真的么?尽管理智告诉我不要去相信清术此人口中的一切。但谣言之源亦必有因。更何况清术所言不虚,在入宫前,我从未与厥殇谋面,又如何这般深得厥殇之心?
这其中的蹊跷,我想不到。
又或许……不愿去想。
不知喝了多久的酒,这才发现自己适才跑出来的借口是小解。不知他们是否在寻我。
不寻也罢。
心头隐隐露出一个念头,若是我就这样独自离去,会怎么样?
如果我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会怎么样?
他们会心急如焚么?会四处寻觅么?
还是……就这样将我淡忘了?
想到最后一个可能,心头狠狠一痛。
我抓起酒杯仰头饮尽。
“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蓦然抬头,对上一双绛紫色的眸子。
他在我身边坐下,夺过我手中的杯子,问小儿要了壶热茶。
“你不是外出了吗?”我睁大双眸,醉意袭上脑门,原雪姮的身影在面前成为了两个。
他淡笑:“不放心你,早回来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摇晃着身体挥挥手,“我好得很!”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心情好啊!”我高举酒杯到原雪姮面前:“干!”
饮入口中的却是热茶,我不满地皱眉,摇着杯子对小儿嚷道:“酒呢?酒!”
原雪姮挡住小儿递来的酒壶:“他醉了,不用听他。”
小儿应了声离开。
我苦着脸冲原雪姮喊:“你是我老子还怎么的?我喝个酒你也有意见啊!”
他淡淡道:“只要是你的事,我管定了。”
我一愣,一是未反应过来。
“准备回去了吗?”他将我扶起来往外走。我挣扎了几下,可他的手却抓得死紧。喝醉了后身体像是一团烂泥提不出劲来,我只能任他扶着往外走。
“我到底是谁?”我借着酒意胡言乱语。
“柳洛城。”原雪姮比我高一个头,他说话时将头微微垂下在我耳边低语。温柔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垂上,弄得我心头一阵燥热。
“我不是问这个!”我抗议,“我是说我究竟是谁!”
原雪姮沉默了。
“问你话!”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在巷中央挣脱了原雪姮的束缚,踉跄了几步后与他相视而立。
微凉的秋风吹来,我和他的发在黑夜中飞散开,缠绕纠结成一片。
“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微微动唇,伸手抓住原雪姮的衣领,无法克制地歇斯底里:“我他,妈的究竟是谁!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原雪姮上前一步将我紧紧地搂进怀里:“我知道就够了。”
身体一僵,我猛地将他推开:“我说你恶不恶心!你喜欢我就直说啊!被我骂被我讨厌被我使唤很开心么!你不要每次都死皮赖脸地贴上来好不好!”
原雪姮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可苍白的脸在月色下却俨然成了死灰色。
苍凉而病态的灰。
我摇摇晃晃地走开几步,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笑道:“你说可笑不可笑,你对我那么好我看不上你。厥殇只不过读了几首诗,说了几句话,我居然为他心痛!”
原雪姮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