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刚才上山了,村里老人说咱爷看着要不行了,得准备后事啥的,得上山看看墓址。”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
“哦。”连蔓儿点了点头,心想这倒是正事,只不过,“这件事,不应该是”
连蔓儿眼睛朝连守仁的方向瞟了瞟,看墓址这种事,应该是身为长子的连守仁所应该做的。
“他不去,说离不开咱爷,就让我爹去了。”连叶儿就道。
“哦。”连蔓儿意味深长地又哦了一声。是啊,这个时候,连守仁怎么会离开连老爷子那。虽然大家伙都说连老爷子要不行了,但是万一他还能醒过来那?哪怕是好不了,能明白那么一小会也好啊。老人家的临终遗言,那可是很贵重的。
连守仁当然是片刻都不会离开。
而且,连蔓儿估计,如果连老爷子真的能够清醒。那么他最想见到的人,应该也是连守仁吧。
想想这爷俩相处的几十年,连蔓儿只能暗自摇头叹息。
“再去请,再去请。”这会工夫,连守信已经催着韩忠再将李郎中给请来。
韩忠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能和连守信讲道理的时候,而且主家吩咐,他也只能去做。因此,就答应了一声。出门去请李郎中。
屋里的几个人,包括周氏、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连继祖等,虽然都隐约有些明白,连老爷子是不成了,但是心里都难免还存了些许的希望和侥幸。希望连老爷子能醒过来,能好起来。
很快,李郎中就被请了来。
连守信就拉了李郎中的手,请他救救连老爷子。这样的事情,李郎中行医这些年并不是第一次见了。他已经给连老爷子诊了几次脉,又陪了连老爷子那么久,现在只要看连老爷子的脸色。他就知道,这个人不行了。不过,看了一眼连守信,李郎中心中叹息。但还是坐到炕前,给连老爷子诊脉。
李郎中这么做,不仅是照顾连守信的脸面,就是平常人家。他也会这么做,为的是安抚。李郎中行医多年。风评极佳,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有些本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精通世故而又为人正直。
李郎中认真地诊了一会脉就站起身,连守信忙上前去询问。
“李先生,我爹咋样?需要啥药,李先生你尽管开方子。”
“能开的方子都已经开了”李郎中叹气,摆了摆手。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蒋氏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药汁,挑门帘从外面走了进来。
“再试试,如果这药能吃的下,就有几分生机。”李郎中见人熬了药来,就说道。
连守信脸上就有了几分光彩,周氏、连守仁等人的脸上也是如此。大家七手八脚,就将连老爷子的头垫高了一些,周氏拿羹匙舀了药,去喂连老爷子。
只是,一羹匙的药虽然勉强被喂进了嘴里,却几乎都从连老爷子的嘴角流了出来。这正是俗话里说的,水米不能进了。
就是这样,周氏还是连喂了两羹匙,最后她的手也稳不住了。
连蔓儿还是第一次看见周氏手抖的这样厉害,而且,这一次,完全没有做作的成分。一屋子的人,几乎都掉了泪,连守仁还呜呜地哭出了声。只有周氏,眼圈虽然红着,却是一滴眼泪也不掉。
正如大家所说的,周氏是一个“刚强”的人。
都到了这样,连守信还是不肯放弃,他让五郎端了药碗,他自己拿了羹匙,亲自喂连老爷子喝药。
只不过,奇迹却并没有发生。那药汁喂进去多少,还是流出来多少。
连守信试了几次,最后也只能颓丧地放了手。就在这个时候,连蔓儿发现,连老爷子的被子似乎动了动。连蔓儿眨了眨眼睛,怕自己一夜没睡,眼花了,就让小七看。
小七也看见了。
“我爷的手刚才好像动了。”小七就道。
连守信连忙爬到炕上,掀开被子。连老爷子的手骨节粗大,皮肤粗糙,那是庄户人家特有的、操劳了一辈子的手。
大家都看见了,连老爷子的手指确实动了动。
“爹”连守信一把就抓住了连老爷子的手,一边紧张地看着连老爷子的脸。
连老爷子的眼睛没有睁开,不过可以看到眼皮下面的眼珠子动了动,接着,连老爷子的嘴巴也蠕动了两下。
“老爷子醒了,老爷子醒了。”
“这肯定是知道老儿子回来了,这老爷子啊,强撑着一口气,就等着他老儿子那。”外面就有村里的人议论道。
“爹,爹,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回来了。”连守信有些哽咽地道。
也许真的是连守信的孝心感动了上天,连老爷子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连守信急忙往连老爷子的眼前又凑了凑,一边嘴里喊着爹。
连老爷子的眼睛终于落在了连守信的脸上,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了连守信,只见他的嘴巴又张了张,却只发出两声没有意义的啊啊声。
连守信就将耳朵贴了上去,可是这次,连啊啊的声音都没有了。
“五郎、小七,蔓儿,赶紧来,让你爷看看你们。”连守信伸出一只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就招手让五郎、连蔓儿和小七都到连老爷子近前来,让连老爷子能够看到他们。
连守信这是也认识到了,连老爷子不行了。他希望连老爷子在最后,能够看一看他的几个孩子。
“爹,这几个孩子,都跟我一块回来的,来看你老。爹,你看看他们。”连守信大声道,一边让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叫人。
“爷。”几个孩子都叫道。
连老爷子又张了两下嘴,发出意义不明的一声啊,随即就缓缓地合上了眼睛。他又恢复了一动不动躺在那的姿势,只有嘴巴的轻微蠕动,发出轻微而艰难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
“老爷子这个岁数,不算少亡。儿孙都在跟前…,哎,准备后事吧。”李郎中说了这么一句,就冲连守信抱抱拳,转身走了。
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了。
连老爷子是在巳初三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从昏迷的时候开始,到最后离世,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儿孙都在跟前,老儿子和老儿子家的孩子们大老远也都赶回来了,老爷子啥挂念都没有了,就走了。”有的村里的老人是这样说的。
听到的人都点头,没有人会反驳这样的话。
连老爷子过世的时候,几个儿子都在,孙子辈,除了被招赘的三郎(宗法意义上讲,三郎已经不是连家的子孙了,他在与不在意义不大),还有不知所踪的四郎(大家都默契地忽略了四郎),所有的孙儿都在场,两个闺女中,老闺女实在离的远,可大闺女一家都在。
在民间,生死都是大事,而生与死相比,死更是大事。而在这件大事上,讲究的就是儿孙们都在跟前,给老人送终。如果一个老人最后咽气的时候没人知道,或者说身边的人少,那会被认为是非常可怜的。而儿孙们平时再孝敬,这个时候没在跟前,也要被人所诟病。
连蔓儿觉得,这种风俗,应该是出于人们面对死亡的恐惧。
连老爷子咽了气,屋里屋外顿时一片哭声。
“爹啊,爹啊,你带我走吧。”
其中连守仁哭的最厉害,连兰儿哭的最大声。连守信他们回来了这一会,连兰儿一家一开始在西屋,后来扭扭捏捏地过来,也不敢太说话,处处陪着小心,偷瞄连守信的脸色。
连守信对连兰儿一直是视若不见。
众人都跪在地上,只有周氏还盘腿坐在炕上。就是这个时候,她也没掉眼泪,更是一声都不肯哭,只是紧紧地抿着嘴角。
屋里这么一哭,外面的人不用传报,就知道是连老爷子没了。就有里正、春柱爹等村里的老人,还有吴玉贵、吴玉昌等人进来。
连老爷子没了,要开始操办丧事。庄户人家的习俗,都是大家伙相帮着操办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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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二章戴孝
连老爷子已经过世,就不能继续再放在炕上,而是要进行小殓。发送老人,也就是给老人治丧这种事,一般很多事情都不要自家人动手,而是要亲朋帮忙。
这是一种需要,也是一种风俗。说它是需要,因为这种时候,丧家一般都是悲伤过度,哪里会有精神去理会杂事那。说它是一种风俗,是因为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这也是乡邻们互帮互助的一种优良传统,里面满溢着浓浓的人情味,以及生者对于死者,对于死亡这件事情本身的尊重。
不用人说,吴玉昌就主动地做起了知客。旁边还有吴玉贵、管事韩忠等,还有村里久经世故的老人们,比如春柱爹等帮着张罗。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给连老爷子净身,换上装老的衣裳。这件事情还不能拖,因为人刚咽气的时候,身体还是柔软的,这个时候穿衣比较容易。如果时间拖长了,就不好办了。蒋氏已经在知客等人的提醒下,烧了一大锅的温水,用盆子装了送进来,放在炕上。
连蔓儿、小七、连叶儿几个小孩子就先被打发了出去。
给连老爷子净身、穿衣这件事情,自然是由周氏来主持。不过,只有她一个还不行,还得有人帮忙。
“我、我来给爹洗身子、穿衣裳。”连兰儿就自告奋勇地道。
“不用你。”一直当连兰儿是空气的连守信突然开口,他伸手拦住要上前的连兰儿,“你那边屋里待着去吧。这边”
连守信说着话,就朝张氏看了一眼。
“有五郎他娘那,还有叶儿她娘,继祖媳妇也帮把手。”连守信一句话。就定下了给连老爷子洗身子和穿衣裳的人选。
在民间,这个人选是有讲究的。丈夫死了,如果妻子还活着,那么这件事理所当然要由妻子来完成,亲生儿女们帮手。而能够为老人做这件事情的儿女,自然是平常家里有出息,被老人所喜爱,同时也是孝顺老人的。
在这个重视孝道的年代,能够为老人做这种事。是非常有面子的,而且算做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孝行。
本来,连兰儿作为大闺女,是可以做这件事的。但是现在,她却没有了这样的资格。显然。连守信已经认定,连老爷子的死与连兰儿有关。作为气死连老爷子的元凶之一,连兰儿已经没有这个尽孝的脸面了。
连兰儿神色惶然,她当然知道连守信是怎么想的。连守信一回家,没有跟她发作,只是因为要先紧着办连老爷子的事,这并不代表。连守信会不追究。所以连兰儿就更希望,能够通过为连老爷子净身、穿衣,来为自己增添砝码,同时淡化连守信对她恶感。她可怜巴巴地朝周氏看了过去。希望这个时候周氏能为她说话。作为未亡人,在这个时候,周氏的话是相当有分量的。
但是,出乎人意料的。周氏这次却没有为连兰儿说话。周氏似乎是没有听见连守信和连兰儿之间的争执,她根本就没抬头往这边看。
连蔓儿在外屋听见里屋说话。就忙低声嘱咐了小庆两句。小庆就转身又进了屋,一会的工夫,就有两个媳妇半扶半拖地将连兰儿从屋里带了出来,奔西屋去了。
又一会,何氏也被打发了出来。显然,她也被剥夺了给连老爷子净身、穿衣这项荣誉。
屋里面,别人都走了,就只有周氏、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连守信,还有张氏、赵氏和蒋氏,这是连家将送连老爷子最后一程的所有人。
虽说是让儿媳妇们伺候,但是有这么多的儿子,给连老爷子擦身的活计,就不会真的让儿媳妇们来做。
周氏坐在炕上,带着四个儿子给连老爷子脱了衣裳,一边就用湿帕子给连老爷子仔细地擦拭身体,用梳子给连老爷子梳理头发。张氏、赵氏和蒋氏则聚在炕梢整理连老爷子的装老衣裳。
装老衣裳从内到外一共好几套,普遍的做法是先都一件件套好了,再给连老爷子穿上,而不是从里到外一件件地穿。三个人都是做惯了活计的利落人,一会工夫,就将衣裳整整齐齐地整理好了,周氏又带着几个儿子,趁着连老爷子身体还软和,将整套的装老衣裳给连老爷子穿上了。
之后,一众人又放声大哭。这个时候,等在外面的人才将灵床抬进屋里,众人相帮着,将连老爷子的尸身抬到灵床上,整理了一番。又有人摆设好香案等一应用具,小殓这才算完成。
小殓之后,便是接受吊唁了。
庄户人家,消息口耳相传,哪家有人没了,转眼十里八村的人就知道了。不用人报丧,有礼往的人就会自动前来吊唁。不过在庄户人家的俗语里,一般不说吊唁这样文绉绉的话,他们一般称之为吊纸。
办丧事,不同于办其他的事情。庄户人家,非常重礼,但是因为物力所限,拿不出重礼来,一般吊唁,只要拿上一扎大纸就可以。一般的庄户人家,也都是拿这种礼,所以称之为吊纸。
当然,也有送白布,还有送礼金的。只不过一般的庄户人家非常少,只有富有的人家,或者关系非常亲密,且走动的特别近的亲戚才会这么做。
近处的乡亲们是不用去报丧通知的,但是远处的亲戚,却得打发人去报丧。
吴玉昌和吴玉贵就来问连守信,有什么亲戚需要去通知。
“我岳父那边得打发人去说一声,这个让韩忠去安排。”连守信就说道,至于别的亲戚,连守信想了想,就去问周氏。
“都死绝了,没人!”周氏硬邦邦地道。
众人就都面面相觑。
“大哥,有要去报一声的亲友没?”吴玉昌就问了连守仁一句。
连守仁就不说话,只看连守信。连守信也没说话,僵了一会,连守仁就摇头。
“那就这样吧。”吴玉昌就做了主。
连老爷子那边是没有老亲来往的,周氏来往的只有大周氏和小周氏两家,都在村里不用特别告诉,至于连守仁、连守义和连守礼的岳家,却都是早就没了来往的。
吴玉昌和吴玉贵兄弟虽主动承担了知客,可有些事,还是要主家来立章程。
“二姨,”吴玉昌小心地跟周氏说话,“我二姨夫没了,这个大事,咋个办法,还得你老发话。”
吴玉昌是周氏所有的晚辈里头,包括她众多的儿孙,除了连兰儿和连秀儿之外,唯一一个能够亲近周氏,并能够让周氏与之心平气和地说话的人。吴玉昌的精明和八面玲珑,由此可见一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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