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就是出溜了一下子,都是泥,看着吓人,并没真摔着。”连老爷子见张氏和连蔓儿也来了,忙招呼这一家人坐下,就强笑着解释道。
“爷,你老是咋答应我们的?咋又下地了?下地要是看看就算了,你老咋还去拉车了?是谁让你老拉车的?”连蔓儿向连老爷子道。
“问你们那,是谁让老爷子拉车的?”连守信往外送李郎中的时候,脸上还陪着笑,如今进了屋,他的脸就沉了下来。这时厉声喝问,连守仁、连守义几个成年男丁就都变了脸色,谁也不敢搭腔。
“算了,算了。”连老爷子摆了摆手,“老四啊,你别生气。也不是他们谁让我拉的,他们谁还真能指使我?是我性子急,硬要去拉那个车的。”
“爹,你咋到这个时候还护着他们。”连守信忍气道,“你老不为我们想想,你老也为自己想想。今天这是万幸,要不地,这一跤,你老就连炕都下不了,花钱看病这都没啥,外人指着我脊梁骨也没啥,可你老不得受罪吗?那罪是好受的?”
第七百章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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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老爷子朝地下站着的几个儿孙看了一眼,瞧着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老四啊,我知道你心疼老人。”连老爷子向连守信道,“今天这个事,要怪,就怪我。我这个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从前你们就知道,我是恨活计。看着地里的庄稼拉不出来,我这心里着急啊。我这一着急,一上火,哎”
“爹,家里还剩下几亩地没收拾?这里有几个劳动力?咋就地里的庄稼拉不出来了?咱这村里,比这地多,比这人少的人家也不是没有,人家是咋干活的?”连守信打断了连老爷子的话,“爹,当初,你是咋说的,你老都忘了?你老忘了说过的,要把门风给板回来的话了?”
连老爷子被连守信说的脸上有些发热,好在他是黑红的脸膛,就是脸色发红,也不是很明显。
“我都记着那,是我太心急了。”连老爷子干咳了两声,不着痕迹地转了口风,“今天这个事,就是我一着急,大意了。还当自己是年轻人那。”
连老爷子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
“老四啊,你尽管放心。这李郎中不是看过了吗,我没啥事。这往后,我就在家里坐着,我不下地了。地里的活,我都交给他们。”
连老爷子看了地下的几个儿孙一眼。
“我不管了,那粮食他们能拉就拉出来,不能拉就算了,等到时候挨饿、挨冻,我也不管他们。”
最后这一句话,自然是一句气话,不过也隐隐含着某种威胁。
“爹,不用你老再下地。就那几亩地,我们几个咋地慢慢地收拾,也能收拾出来。”连守仁就忙道。
“对,对,爹,你老可不能再下地了。地里的活,都交给我们。肯定不比别人家做的差。”连守义也忙着附和道。
看着连老爷子真的没什么事,而且又袒护着老宅的人,不肯说出实情,连蔓儿一家人也没法子,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回家了。
等连蔓儿她们一走,连守仁、连守义几个都松了一口气,也不像刚才那么拘谨,就都各自找了椅子、凳子坐了下来。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将这一变化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爹啊,你老可把我们给吓坏了。”连守义大大咧咧地开口道,“这要是这次你老真有个好歹的,看老四那个样没,就能把我们给吃了。”
连老爷子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爹,就说等地干爽干爽再下地,咱也没剩多少了,着啥急。”连守仁也慢吞吞地道。
“你说着啥急?”连老爷子没好气地道,“那庄稼不等人,你多等一天,就得少收不少粮食。你们看看,有哪家是坐在家里等的,那不都下地了吗?”
“对,下地对。”连继祖连忙打圆场道。
“可这路实在太难走了,那老些车都陷里头。人家有大牲口的就不怕。”连守义的大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又道,“老四说的好像挺心疼老人,他家那大骡子大马都现成的,老爷子都因为拉车摔着了,他孝顺,他咋不把那大车借咱两辆。他手底下那老些人,他真心疼老人,他都不用说啥话,就带人带车来,呼啦一下,就能把那点地收拾干净了。”
连守仁和连继祖就不吭声了,只是偷瞄着连老爷子。何氏和四郎却都眼睛闪亮,显然对连守义的话很是赞同。
“四叔他心里明白的,他不也说了,怕人指他脊梁骨吗。”四郎就嘟囔着道。
“说啥混话那!”连老爷子怒斥道,“人家有大车百辆,那是人家的。人家啥啥都给了,够我们老两口子吃喝的。你们长手长脚,不老不少的,人家凭啥替你们干活?你们都是人家的爹了?”
连老爷子气的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地下的人就都不敢说话了。
“人家说怕人指脊梁骨,那是人家要脸。真有人指脊梁骨,也指不到人家的身上。我是为谁干活的?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别人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去、去、去,都出去吧,那地里,你们爱去不去,我也不管你们了。”连老爷子冲几个人挥手,让他们走。
这个时候,这几个人当然是不敢走的。
“爹,你老别急啊。我们刚才不是说了吗,那地我们去收拾。等吃过晌午饭,下晌我们都下地。”连守仁、连守义几个忙道。
等将连守仁、连守义几个从屋里打发出去,连老爷子打了个唉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周氏招呼连芽儿端了一盆水进来,就坐在炕上开始洗刷连老爷子那套滚满了泥的衣裳。
“你啊,老天拔地的,舍心不舍力。你还去拉车,你咋没直接摔死。”周氏一边洗衣裳,一边恶狠狠地道。
连老爷子闭着眼睛,并没有因为周氏的话生气。两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周氏的特殊语言表达方式。周氏这么说,并不是咒他,而是心疼他。
“你当我自己乐意?”连老爷子依旧闭着眼睛,“今个儿早上,要不是我硬逼着,他们都不乐意下地。下了地里,就嫌那道难走,一个个地跟我撂挑子。我也是一股火,你们不拉车,我去拉车还不行!”
“你行,你多能够!”周氏恨声道,“你折腾完了,受累的还是我。你真瘫吧到炕上,不是还得我伺候你。”
连老爷子被周氏堵的无话可说,沉默了半晌,又叹了口气。
“都不是那一家啊,这往后要是我没了,他们可咋过日子。又懒又浮。看看老四家的几个孩子,人家现在生活好不好,啥活都不干也没事。可人家就上赶着干活,五郎是秀才了,这种地、收庄稼,他一场都没落下。小七才多大,他爹不让他拿镰刀,他就在那帮着劈玉米。…还有蔓儿那丫头,多精灵啊,可她也干活,还不耍滑。听说她家新养的那些鸭子,都是她天天在喂”
“好孩子都跑那一股去了。”连老爷子缓缓睁开眼睛,“要说是以前,咱太供着老大这一股,把人给养浮了。那现如今,老四家的条件,可比那时候老大强多了,人家也没变样。…这还是本质上的事啊。”
“啥本质,都心狼。今天都来看你了,一眼都没瞅我。都恨不得我早死了,就都静心了,合他们心意了。”周氏使劲地搓洗着衣裳,水从盆里溅出来,弄湿了一大片炕席,周氏的衣裳上也沾了水,不过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芽儿,”周氏将洗了一遍的衣裳从水盆里捞出来,拧干,一边冲着外边招呼道。
连芽儿从院子里应了一声,很快地走进屋子里来。自打二郎带着二妞妞去了罗家村,连芽儿就变成了周氏专使的小丫头,每天被周氏支使的团团转。
“把这盆水泼出去,再给我换一盆干净的水。”周氏冲着连芽儿使唤道。
连芽儿答应了一声,低眉顺眼地端着盆出去,一会,就又端了一盆干净的水回来。
“去吧,别走远了。”周氏将衣裳放进水盆里漂洗,一边对连芽儿道。
连芽儿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蔫吧,”对于使唤的如此顺手的孙女,周氏也看不上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一副受气的样。”
“赶紧张罗做饭吧,”连老爷子就道,“下晌他们几个还得下地。”
“你不去看着了?”周氏就问。
“不去了。不服老不行,没摔着骨头,我这浑身还是疼。”连老爷子在炕上挪了挪身子,“我这一摔,把他们也给吓的够呛。老四又来了一趟,这回,不用我看着,他们也能乖乖地干活。”
周氏没有说话,低头漂洗衣裳,眼睛中闪过一丝黯然。他们老两口子在这老宅里,说话是越来越没有以前那么顶用了。
为什么一直使唤连芽儿那,那自然是别的人她不那么能使唤得动了的缘故。
从老宅离开,因为看着时辰不早了,连守信和小七就没往地里去,而是和张氏、连蔓儿一起回了家。
“都嫌踩一脚泥,又累,不愿意拉车,你推我我推你的,老爷子看着着急,就自己去拉了。”回到家,连守信一边洗漱,一边跟张氏说着话。
“他们也不拦着?”张氏就道。
“应该拦了,也就是动嘴不动手。估计巴不得老爷子把啥活都给干了才好那。也不想想,老爷子都多大岁数了,还跟以前一样那?!”连守信用干净的布巾擦干净了手脸,坐到炕沿上。
“就这样,我爷还是偏疼他们。看说的那些话,护的那叫一个风雨不透。”连蔓儿在旁边,给小七擦干净了头脸,又让小七自己去洗脚。“把脚好好洗洗,你也光脚在泥地里踩来着吧。”
小七嘻嘻地笑着不答连蔓儿的话,只乖乖地脱了鞋子洗脚。
“姐,你听出来没,咱爷说那话,好像咱把牲口和大车借给他们就没事了似的。”小七一边洗脚,一边道。
“那没门!”连守信断然道。
第七百零一章又要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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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有困难,要咱帮把手,那还没啥。可咱不能养懒人,那是害他。”连守信有些生气,略微平了平气,才说道,“不说别人,就说继祖,他因为啥那么浮。那还不是没吃过苦,不知道那一颗颗粮食来的不容易?”
“就得让他们自己体会体会,知道庄稼人的辛苦,以后他们才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才能勤俭持家。当初都说好的,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我又不是没种过地,就那几亩地,他们那些人,根本就不用老爷子动手。不想吃辛苦,就想擎现成的,那不成村里的二流子了?这个时候咱们去帮忙,那不是帮他们,是害了他们。”
“老爷子现在也有点糊涂了,等他好好想想,就能明白过来。”最后,连守信道。
连守信洗漱干净,换了一件布衫,就带着小七往前院去,跟长工们一起吃饭。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就在后院吃。
饭桌上,娘儿几个少不得又议论起这件事。
“老爷子心疼那几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吧,我感觉,老爷子现在说话,不向以前那么好使了。…他有点使唤不动老宅那些人了。”连蔓儿对张氏和连枝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些话,刚才在连守信跟前她就没说。
至于连老爷子为什么没有过去的威信了,说到底,也怪不了别人。上次连守信在老宅发了脾气之后,这种情况就出现了。
“我是想不明白,那老些人,就你几亩地,犯得上这样吗。大当家的那一股干活不行,那他们俩人咋地也能当一个劳力吧。二当家的两口子是爱偷点懒,可真看住了地里的活他们俩还都行啊。四郎这两年大了,也能当一个劳力。六郎小点,可听说挺有力气的,干活实在。就算继祖媳妇她们几个因为小脚不下地干活就这几个人也能把地里的活干了啊。”张氏将老宅的人头数了一遍,说道。
和以前没分家的时候相比,老宅的劳力少了,但是田地也少了,现在的劳力和土地比率,应该是跟没分家的时候差不多。却出现了现在这种情况,张氏很是不解。
“娘你不能那么看。”连蔓儿想了想,就笑着对张氏道,“你想想,以前大当家的那一股,是大家伙都默认了不用下地的。下地干活的,就咱这几股人。咱家不用说,就是我三伯他们那一股干活也实在。那时候,二当家两口子就算偷点懒,有咱们这些人比着,再有老爷子在旁边看着他们也差不到哪去。”
“现在,老宅那边,就两股人,大当家的一股现在得下地,可他们下地了,俩人还不一定能顶的上一个。有他们在旁边比着,二当家那几个人,能心甘情愿好好干活?”
“这倒是,二当家两口子是能干活,就是爱攀比。以前跟咱们比都是他们占便宜。现在跟大当家的比,就是他们吃亏。他们俩肯定不乐意。还有四郎,那也是个偷奸耍滑的。”张氏听了,就点头道。
“这还是他们老宅自己攀比。”连蔓儿又道,“我估计,他们心里恐怕还跟咱们攀比那。咱家是咱自己乐意干,不然都交给长工,那也没问题。再说又是骡马,他们肯定觉得咱们比以前省劲。”
“省啥劲,以前才几亩地,现在是多少。再说,现在还得管着那老些人,累心。”张氏就道。
“是这个话,就怕他们不会这么想。”连蔓儿就道,“另外啊,他们怕还跟我三伯他们攀比那。我三伯人家没地,根本不用下地干活。他们肯定眼气!前天叶儿还过来跟我说了,说是二当家的给三伯话听了,想让三伯过去给帮工。”
“他也好意思。”张氏哼了一声,“不是他们算计亲兄弟,叶儿她爹能差点没命。人家现在虽然没地,手里也有活计。再说,他们又不是真缺人手,就是懒。”
“可不是,叶儿为这事,可是气的够呛。”连蔓儿就道。
“是挺让人生气。”张氏点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跟那种人生气也犯不上。”连蔓儿又道,“干脆他说什么,都只当没听见最省心。”
“对。”张氏和连枝儿都点头。
这话很有道理,说起来也容易,但是放在日常生活的琐事中,能够真正做到,却并不容易。
这一场秋雨,给庄户人家增添了一些艰辛。好在,之后的天气一直都很晴朗,地里很快就干爽了。被车辙压过的泥地里,干燥了的泥块呈现出鱼鳞状的纹路,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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