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爹不是在老宅帮着给打棺材吗,我刚才过去。叫我爹回家吃饭。”连叶儿就道,“正好碰上。闹的可厉害了,谁上前就挠耍谁也不敢上前。”
“那也分人,她也不是谁都挠。”连蔓儿就道。
“那是,闺女她就不挠。可分得清谁远谁近了。”连叶儿就道。
“可不是,要东西、要钱、要使唤人,就看见咱们了。”连蔓儿笑道。
“这是给咱爷打棺材,等过几天。咱爷的棺材打完了,要打她的,我就不让我爹去了。”连叶儿赌气道,“她都不把我和我娘当人。我们凭啥敬重她?”
那天周氏在连蔓儿家说的话,后来连蔓儿和连叶儿闲聊,连叶儿就都知道了。周氏瞧不上赵氏,将连叶儿看做无物,这些本来也不是秘密,但依旧伤人。
“你说,咱爷一会会不会打发人来叫我爹?要是打发人,会打发谁?”连蔓儿突然道。
这涉及到两件事。第一件,是连老爷子会不会拦住周氏。其实。要是连老爷子将周氏给管住了,连家上下都会消停许多。周氏现在闹,连老爷子于情于理,都应该拦下。而且,他也有这个能力。
周氏让连守义来抓张氏,连老爷子不就给拦下来了吗。
这就看连老爷子愿意不愿意了。
至于说打发谁来…
“蔓儿姐,我得先回去一趟。”连叶儿连忙跳下地。她急着来给连蔓儿送信儿。连守礼还在老宅没有回来。连叶儿自然也知道,老宅那边,最有可能的就是白使唤连守礼。“我去把我爹找回来,省得他们总巧使唤我爹。他们不好开口啥的,就让我爹来,就是知道咱两家好,你们总给我爹面子。我爹也面奶,人说啥他都不好意思不答应。”
“去吧。去吧。”连蔓儿忍不住笑了。
连叶儿就像被什么追着似的,急匆匆地跑走了。
连叶儿走了一会,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连继祖来了。
“…老宅的老爷子,问咱们老爷有没有空,要是有空。就回老宅一趟”
连老爷子没有拦住周氏,还是打发了人来叫连守信。
“老爷子心里明镜儿似的,这还是有远有近。咱咋掏心掏肺,敬重他,供养他,都是白搭呀。”张氏发出一声伸长的叹息。
连老爷子心疼周氏,以牺牲儿孙为代价,也要纵容着周氏无理取闹。当然,这个儿孙也并不包括连老爷子的所有儿孙,连守信这一股人在什么样的位置,不言自明。
一家人谁都没有说话,只看着连守信,看他如何决断。
连守信低头沉思了半晌,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我去看看吧。”连守信就道。
不像平时遇到这种情况那种带着无奈和讨好的语气,而是少有的坚定。
或许,今天就是一个关键。连蔓儿想,再给连守信一次机会,让他证明自己。
“爹,你自己小心啊。”连蔓儿没有拦着连守信,也没有要求跟着去。
张氏和连枝儿自然也不会拦。
连守信也没换衣裳,就往外走。
“爹,”连蔓儿叫住了连守信,又嘱咐了一句,“爹,你小心点,别让我奶抓破你的脸。”
“我知道。”连守信略微一愣,随即就点头应了。
等连守信出去了,连蔓儿就忙打发了丫头小庆去打探消息。
…
连守信走进老宅的时候,脚步和心同样的沉重。一进老宅的大门,他就听见了周氏的声音。连守信一下子就站住了。
本应该是属于母亲的、慈祥的、让儿女不论是何时何地听到,都会油然而生出幸福、安宁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尖利、暴躁、让人如此恐惧、不安?
连守信站在那,努力地回想,时间一点点的倒退,直到他的幼年时光。
往事一幕幕地在他面前闪过,从连续的场景,到单一的片段,越久远的记忆就越单薄,甚至有的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像。
当剥去记忆中他自己添上的那一层温情脉脉的轻纱,连守信赫然发现,所谓慈祥、善良、温柔的母亲。不过一直是他的幻想。是他为周氏戴上了这层轻纱,而事实上,周氏从来就不是一个慈祥、善良、温柔的母亲。
起码对他,从来就不是。
从小,他的生活中就充斥着周氏的打骂,但是周氏却依旧给他吃、给他穿。这几乎让他认为,这样的母亲就是生活的常态。打他、骂他的周氏,是亲切的。而分给他一碗好吃的。改一件哥哥们的旧衣给他穿的周氏,更加是犹如佛光一般的存在。
但是被骂了,会伤心,被打了。会疼痛。可他一直在为周氏那样对待他找借口,比如说连守仁被另眼相待,他认为是连守仁年长,并且读书有出息的缘故。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连守仁就已经是个少年了。又比如说周氏对连秀儿的宠爱。
是的,就是周氏对连秀儿的宠爱,让他发现,原来母亲是可以这样的慈祥、善良、温柔。
不过,他依旧为周氏找到了借口。连秀儿是姑娘家。而且是老生女,当然不一样。
即便是如此的自我蒙蔽,在心底深处,他其实一直是清醒的。所以,他总是在做着和周氏相反的事情。对他来说,幸运的是,张氏是真正慈祥、善良、温柔的母亲。
周氏将打骂儿子做为家常便饭。连守信说话从来不带脏字。他不会骂人,从不会打骂自己的孩子。
周氏和连老爷子经常吵架。连守信以吵架为耻,和张氏从来是有商有量,几乎从来没红过脸。
周氏从不肯和儿子们好好说话,她想要怎样,如果用打骂达不到目的,就会作、用各种法子拿捏人。连守信对自己的孩子们从来都是好言好语,只要孩子们有道理。他就肯听。他从来不会强迫孩子们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其实一直什么都明白,只是一直在骗着自己。
连守信站在那,苦笑了起来。
“四叔,进屋吧。”连继祖在旁边小心地道,“…四叔刚从外地回来,肯定特别累。我们也不想麻烦四叔。是我老太太闹的太厉害了,老爷子发了话。我们要给拦住,也怕真有啥事,落埋怨。”
“我知道,我知道。走吧,进屋。”连守信就道。
老宅的人,几乎都在上房屋里坐着。其余人都在地下,只有连老爷子和周氏在炕上。连老爷子依旧坐在炕头,周氏则是躺在炕中央,闭着眼睛,不停地哼哼着。
连守信刚进院子的时候,分明听见的是周氏中气十足的哭骂,这个时候周氏的样子却是病怏怏的,就连哼哼声都有气无力。
连守信进了屋,除了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所有人都起身招呼,连老爷子也忙让连守信坐。
“老四,是老四回来了不?”周氏依旧闭着眼睛,两只手朝旁边乱抓着道。
“对,老四回来了,你不总是念叨吗。老四来看你来了!”连老爷子就大声地道。
“老四啊,儿子”周氏就炕上爬起来,看见连守信,她的眼圈就红了,一双手抖抖索索地去抓连守信。
“娘。”连守信叫了一声。
周氏在炕上坐起来,两手握着连守信的手,就哭了起来。
“老四,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你再晚两天回来,娘就看不见你了。”周氏哭道,“我的儿啊,让娘好好看看你。”
周氏难得地流露出温情、依恋,若是往常,连守信肯定会觉得心里热乎乎地,恨不得就扑进周氏的怀里,掏心掏肺地献上自己和自己的所有。但是现在,连守信不仅不觉得心里热,反而觉得背后发冷。
连守信缓慢,却又坚决地挣脱开周氏的手。
第六百九十一章觉悟(求票)
连守信挣脱开周氏以后,并没有在炕上坐,而是转身走开。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几个都忙着起身,给连守信让座。连守信也没客气,就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下子,依旧是连老爷子和周氏老两口在炕上坐,众儿孙们则是离的远远的,坐在靠柜子的几张椅子和凳子上面。
周氏坐在那,手还伸着。她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有些无措的神情。她难得给连守信好脸色,本来料的准准的,连守信肯定会受宠若惊,然后对她百依百顺。可连守信的反应却这样冷耽无情,周氏惊了,也有些慌了。
若是以往,连守信这么驳她的颜面,周氏立刻就会炸。但是现在,周氏却没那么有底气了。她竟然将这口气给忍了下来。
连老爷子半眯着眼,将周氏和连守信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被人注意地叹了一口气。
“…这几天我不在家,家里也没留啥人。”连守信正跟连守义说着话,“听说你打算要打上我家门去,抓你兄弟媳妇和俩侄女,是有这事吧。”
连守信的语气很平静,不过一屋子的人却都可以感受到那平静底下隐伏的波澜。连守信很生气。老实人生起气来,是很可怕的。而且现在的连守信,还不是一般的老实人。
“没有,没有的事。”连守义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想离连守信远一些,“老四你这是听谁不,不是,我哪能办那样的事那,那我还成个人了?绝对没有的事。”
连守义决口否认。
“你找她们算啥能耐,我现在回来了。你有啥事,有啥话,你冲着我来。咱们好好掰扯掰扯。你还知道那么做就不成个人?那你还那么打算,你还有人味吗?你把我当啥了?”连守信指着连守义的鼻子吼道。
连守义从凳子上跳起来,逃到周氏跟前,他摸着炕沿,却没敢就坐下。周氏被连守信的吼声震的就打了个哆嗦,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又将腰板挺的直直的。
“老四,你别跟我发火啊。我那不没去吗。”连守义咧着嘴,讨好地对连守信道,“也不是我要去的。是咱娘发的话。我那随口应承,就是为了让咱娘高兴高兴,我就没打算去。我不能办那不是人的事。”
几句话,连守义毫不犹豫地就将周氏给卖了。
“咱娘发话,你就不能劝着,非得火上浇油?”连守信并没有因此放过连守义,“你也知道那不成个人,没人味,你咋不拦着?别当我不知道你想啥来着。你不就想趁火打劫吗?你捞了便宜,等过后,没事了啥都好,要是有事,你就把咱娘搁前面做挡箭牌?你就别跟我说是谁发的话,你不是几岁的孩子,我就找你算账!”
“别。别急啊。”连守义的眼神在连守信和连老爷子、周氏之间来回地游移,这个时候他恨不得爬到炕上,躲到周氏身后才好。
“你们都听着,以后但凡再有这样的事,你们谁也别跟我说这些用不着的,说是谁让你们干的啥的。有啥事,我就找你们算账。别打算拿老爷子、老太太当挡箭牌,我就不能把你们咋样!”连守信霍地站起来。指着连守仁、连守义等人道。
“老四,你消消气,坐下说话。”连守仁慌忙起身,陪笑着劝道,“你放心,我们肯定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这次。就是老二犯浑。最后他也没敢去。他真要去,我就得拦着他。”
“是啊,四叔。”连继祖也在旁边附和道。
连守信并没有就坐下,他来回踱了两步,只觉得心里焦躁无比。当他回到家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几乎一下子就火上了房,想要来质问周氏。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因为周氏是他的娘,因为一直以来逆来顺受的习惯。
他息事宁人,却没想到周氏这边还不肯罢休。所谓泥人还有个土性,连守信这口气是忍了,但是那一股火却没有熄灭,只是闷在了肚子里,此刻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出来。
却依旧不能对着罪魁祸首周氏,连守信憋屈、焦躁。
“快给你四叔倒茶,”一直没说话的连老爷子终于开了口,一边吩咐进门来的蒋氏,一边又对连守信招手道,“老四,你别着急,有啥话坐下来慢慢说。”
众人好一番劝解,连守信才慢慢地又坐了回去。
连守信这一坐回去,连老爷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解了。
周氏闹腾的厉害,他怕周氏憋闷坏了身子,同时也想着叫连守信过来,爷两个好好说道说道,因此就打发了连继祖去叫了连守信来。连守信果然来了,而周氏见了连守信也没像以往那样发火,而是少有的温情,这让连老爷子很高兴,所以就一直没开口,打算让周氏和连守信娘儿两个好好亲香亲香。
亲母子,只要感情好,别的事情就都好说。
没想到,连守信的反应却那样冷淡,不仅冷淡,还抢先发难,跟连守义算起了旧账。
连守信这哪里是在发作连守义,分明是扎筏子在谴责周氏,那一句句的,分明是指责周氏没人味,根本不顾忌和连守信之间的亲情。可是这件事,连守信还真是占住了理,是周氏做的太过分。即便事情被他拦下来了,但起了那样的念头,就是十恶不赦的。
“被动了,被动了。”连老爷子心里暗暗念叨着。
还有连守信说的,让连守仁、连守义这些人,以后不可以将他和周氏做挡箭牌。这句话暗含着的意思,岂不是告诉连守仁和连守义,以后不用那么听他和周氏的话了吗?
这事情,要糟糕了。连老爷子苦思冥想,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无奈之下,连老爷子朝周氏看了一眼。
“那话是我说的。”周氏赌气似地道。语气中有一如既往的霸道,还略带着几分撒娇耍赖的意味。“我不是气的吗。你大姐那都急的火上房了,让她们来商量,她们不来。她一心顾着老张家,根本没把咱老连家的事放心上。我那就是一生气,顺嘴说的,你爹不给拦下来了吗?”
说到最后,周氏还白了连守信一眼。
对。就应该这样说。连老爷子松了一口气。这些话,他无法说出口,因为他还得要脸。但是周氏作为年老的母亲对儿子,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这么说却是可以的。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连老爷子也不免生出几分感慨。周氏这样的神情和语气,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还是在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周氏是常这样说话的。那都是周氏明显不占理,或者做错了什么事的时候。
每次有这种情况,通常最后都是他无奈地让步。连守信是周氏的儿子,他自然也没有别的选择。
果然,连守信低下头去,半晌无语。
“不管我们咋做。都没好是吧?”连守信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显然,连守信对周氏的话的反应,并不是连老爷子所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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