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和连蔓儿跟周氏打了招呼。就在炕沿上坐了,蒋氏送了两杯热茶进来,又端了一盘炒花生,一盘炒毛嗑,然后就搬了个凳子到炕沿下,坐着相陪。
张氏就跟周氏说起明天要进城去看灯的事。
“……都说城里的灯好看,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这老些年了,一回都没看见过。孩子们欢呼着。……家里去车,请二老一起去,看看灯,咱城里现在有地方住,住一宿回来。”
周氏本来对张氏带搭不理的,听张氏这样说,就撩起眼皮。狠狠地打量了张氏两眼。
“你们要去看灯,你们就自己个去看,不用告诉我!”周氏盘腿坐着,两只手交叉放在腿上,扭开脸,不正对着张氏说话,“我们老天拔地的,不去凑那个热闹。你们爱咋咋地。”
蒋氏在一边陪笑。飞快地扫了张氏和连蔓儿一眼,见这母女两人脸色如常,也就没有说什么。
周氏说话,尤其是对家里的晚辈,历来就是这个态度。好好的话,她不肯好好说。一定要拧着、别扭着,似乎这样,才符合她身为长辈的身份。
张氏和连蔓儿今天既然笑着来请周氏,势必不会因为周氏这样说话就上心、生气,那是和她们自己过不去,她们不会那样做。
“奶,咱家里去车,多方便啊,你和我爷就去呗,咱一大家子去看灯,热热闹闹的,多好!”连蔓儿听周氏说不去,正在意料之中,不过她还是笑着劝说道。
“不去,我说不去就不去。”周氏看了连蔓儿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
既然这样,那张氏和连蔓儿就没办法了。娘俩个就要起身告辞,周氏却又开了口。
“……你大姑那小门小户的,好不容易挣俩钱,一大家子人,想吃根葱、一片菜叶子都得花钱买,哪哪都得花钱。她那住的地方也小,多两个人就转不开身。以前,你大姑哪年都张罗让你们进城看灯,就住她那。是我给拦住了。”
连蔓儿和张氏就交换了一个眼色,周氏怎么突然说起连兰儿来了,等听周氏将一句话说完,娘儿两个才明白过来。这是刚才张氏说话,周氏嗔心了。
周氏认为张氏是在挑眼,连兰儿住在城里,可这么多年,都没请她们去看过灯。
周氏这可是冤枉了张氏,张氏是个实诚人,从来不会在话里夹枪带棒的。
“你们要怪,就怪我。”周氏又继续说了下去,“是我心狠,我对你们不好。”
周氏这样说着,就扭过头来,终于正眼看张氏和连蔓儿了。
连蔓儿就有些无语,周氏这样说,你如果认为她这是在反省、检讨,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她这样说,是要你反驳她,同时将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如果还能对她歌功颂德,那就更好了。
连蔓儿知道这个时候该怎样说,才能让周氏满意。可是那样,就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不能睁眼说瞎话对不对。
“奶,你老这是说啥,我们咋听不懂那。”连蔓儿就惊讶地道,“我和我娘就是请你们二老进城去看灯的,咋你老就说起我大姑的坏话来了?奶啊,我娘笨,我随我娘。你老的话,我们听不懂。你老不去就不去,我们不敢勉强。我和我娘这就走了。”
连蔓儿就拉着张氏起来。
“奶,你老也别生我大姑的气了。有啥事,过去就好了,娘俩儿没有隔夜仇。”走到门口,连蔓儿还好心地回过头来,又劝了周氏一句。
周氏坐在炕上,脸色铁青。
连蔓儿拉着张氏,脚步轻快地出了老宅的大门,回头看了看。连蔓儿才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你不是不讲理,牵三挂四的吗,那我也不跟你讲逻辑,讲道理,怎么歪曲怎么来,看谁能气到谁。这个时候,要是想和周氏正儿八经地分辨、掰扯,那就输了。
显然。这次是周氏被气到了。
回想周氏的脸色,连蔓儿欢快地几乎要哼起歌来。
回到家,张氏就将周氏说不去看灯的事跟连守信说了。
“……我也没说啥,她奶那就多心了。一个劲说她大姑日子过的不好啥的。那个意思,好像是我们记恨她大姑了似的。”张氏有点生气,就和连守信唠叨,“她不说我还不想提那,她一说,更让人生气。”
张氏这说的是实话。她和连兰儿不对付,又是个省事的人,对连兰儿本就没什么期待。周氏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那些,张氏根本就想不起来连兰儿的事。
“说啥日子不好。地方小,才不让咱去。那以前大当家的一家在那咋就一住就是几个月几个月的,她咋就不说日子不好,地方小,转不开身了。……都把咱当傻子是咋地?糊里糊涂地,谁都别说,也就过去了。她还非得这么说,硬压着咱们认可她的话?这是把咱当啥了?!”
“我就说不让你去,就是怕你生气。”连守信就无奈道,“他奶就是那样的人了,没法,咱听过就拉倒吧。这要都生气,咱日子也没法过了。”
“你还挺明白。”张氏就白了连守信一眼,感慨道。“我上老宅那边去,我这心里就有准备。现在我还因为她说的话生气,这些日子我就算白活了。……就是现在想想啊,都觉得特别奇怪,过去那日子,咱是咋过来的那。”
“一天天熬过来的呗。”小七就在旁边插话道。
张氏和连守信就都笑了。
“你看。就连小七都知道。”张氏就道。
“娘,那你不生气了?”小七就问。
“不生气了,生啥气啊,不值当的。”张氏就摆了摆手,又看了连蔓儿一眼,想起最后周氏被气青的脸,这事她觉得没必要跟连守信说。“以后啊,有啥事让我去老宅也行,我都带着蔓儿。”
“行啊。”连蔓儿痛快地答应,同时向张氏伸出手,“不过,我可不能白去。娘,你得给我工钱。”
“给。”张氏就笑了,“要多少给多少。娘攒的那点钱,以后都是你们的。”
第二天,连蔓儿一家吃了早饭,就准备齐整,等到巳初时分,张庆年就赶着马车来了,马车里坐了李氏带着两个孙子小龙和小虎,还有吴王氏和胡氏两个儿媳妇,娘儿几个都穿着新衣,打扮的极光鲜。
小龙和小虎都和小七的年纪仿佛,他们欢喜自不必说。就是吴王氏和胡氏两个,年纪都还轻,要进城逛灯会也是高兴的。
大家又将车辆重新安排了一下,就启了程,到镇上和吴家四口会齐了,一起往锦阳县城来。
赶在晌午前,众人就到了连蔓儿家在柳树井胡同的宅子,蒋掌柜带着人将大家伙迎进去,又是安排住处,又是吃晌午饭,很是忙了一阵。
这宅子房舍不少,连家这二十来口人,将将够住。连枝儿、连蔓儿、张采云、连叶儿和吴家玉几个女孩子自然是单独住了一间。
吃过了晌午饭,又喝过了茶,蒋掌柜就拿了纸笔过来,说是要请东家的少爷和姑娘们写几个灯谜。原来这锦阳县城的风俗,在灯会这几天,大一些的店铺都要准备花灯和烟花,供人欣赏。有的店铺还会在灯笼上贴上灯谜,供人猜谜,猜中的,往往还有彩头。
这算是店铺对城中百姓的回馈,也是不错的推广、宣传活动。连记百货自然不甘人后,也准备了几架烟花,并些漂亮的彩灯。到时候还要挑些精致的货物出来售卖。
蒋掌柜知道东家的几个孩子中,五郎是新秀才,小七正在私塾念书,家里还有一位大儒,因此两位姑娘也都念了不少的书,因此才拿了纸笔来,让五郎、连蔓儿几个写个灯谜,到时候贴在灯笼上,猜中的人,由连记百货提供彩头。
“鲁先生如果也能出一谜,就更好了。”蒋掌柜还笑着对鲁先生道。
连蔓儿几个都觉得有趣,自然就应了。鲁先生笑眯眯地没有说话。
“咱这谜底就挑咱铺子里有的东西写,到时候就拿铺子里的货做彩头。”连蔓儿就和五郎、连枝儿、小七商量道。
五郎、连枝儿和小七都笑着点头,大家各自拿了纸笔,冥思苦想起来。
“不能太难,谁都猜不着就不好了。不过,也不能太容易。嗯……”连蔓儿手里握着毛笔,想了想,心中一动,就在纸上写了四句。
“此宝瘦又细,说话把头低,不吃农夫粮,能为民出气!打一物。”
五郎、小七和连枝儿见连蔓儿写完了,就都凑过来看。五郎看后,笑了笑,连枝儿和小七一边念叨,一边想着答案。
连蔓儿等他们看过了,就将纸条交给鲁先生。
鲁先生看后,也笑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灯会
连蔓儿写的这四句灯谜,是现成的。这是她前些日子看了一本诗话闲书,里面写到一位有名的诗人在少年时离家流浪的几则趣事。这四句灯谜,就是少年在遇到一位老学士赏识,问他何所需的时候写下来的。
五郎也看了那本诗话,因此不用猜,就知道答案。至于小七,他现在还只能按着鲁先生给开的书单看书,闲书看的有限,所以不知道。而连枝儿,虽然也跟着一起念书识字,但本身对此的兴趣并不大。与念书识字相比,连枝儿更喜欢女红。所以,连枝儿也并不知道这个典故。
而鲁先生,自然也是知道这则典故的。
“不错。”这是鲁先生给了女弟子连蔓儿的两字评语,与其自己杜撰,还不如用这样朴而不俗的谜语。这样,那些有学识的,自然能轻易的猜到谜底,而即便并不知道这个典故的,略加思考,也能从谜面上猜出谜底是什么。
所谓雅俗共赏,也就是这样了。
连蔓儿就另取了枝条,将谜底写在了上面。
谜底为毛笔,彩头为连记百货柜上出售的大楷硬毫湖笔一只。写完这些,连蔓儿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若是能说出谜面典故者,另加精致小楷软毫湖笔一只。
写完了自己的,连蔓儿就去看小七。小七正握着笔,皱着小眉头,冥思苦想。纸上却一个墨点也无。
“咱们开的是百货铺,卖的都是日常用的东西。这灯谜,也该做的家常些才好。小七,你也不要掉书袋。就想想咱娘给咱猜的谜,你写两个上去,就是最好的。”连蔓儿就笑着对小七道。
听连蔓儿这么说。小七的眉眼一下子活泛起来。
“滑溜溜,光亮亮,眼睛生在屁股上。打一物。”小七下笔,刷刷刷,写了一个谜语。
连蔓儿见了,立刻就乐的前仰后合,小七写的这个。果然是张氏在她们更小一些的时候,曾经让她们猜的谜。完全是小儿语气,质朴活泼,十分贴近生活,估计那些出来看灯的小娃娃肯定能猜的出来。到时候,就要看谁最快了。
小七写了一个,许是顺手了,又乐呵呵地接连写了几个才停手。连蔓儿看了看,见其中有“坐也坐不安,立也立不牢,年纪虽然大,永远不跌倒”,又有“颜色白如雪,身子硬如铁,一日洗三遍,夜晚柜中歇”。以及“一个黑孩,从不开口,要是开口,掉出舌头”等,都是小孩子的谜语,那谜底的物件,连记百货铺子里也都有。
连蔓儿就又去看连枝儿写的。
连枝儿只写了两个,一个是“进屋瘦,出门胖。打一物。”另一个是“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打一物。”
这两样,铺子里也有。看过了连枝儿的,连蔓儿又去看五郎的。
因为先设定了,谜底要是百货铺子里有的家常物件,所以五郎原本要写的猜字灯谜就都用不上了。
当看到五郎写的“独木造高楼,无瓦无砖头,人在水下走,水在人上流”时,连蔓儿就笑了。
“哥,你这个和咱姐的谜底重了。不过也没关系。”
鲁先生看几个孩子写的有趣,想了想,也动笔写了两个,大家的凑在一起,就有了二十几条的谜语,至于谜底的彩头,诸如一包针,一把伞,一把扇子,一包盐,一个不倒翁等等,有吃的、用的、玩的,价格并不昂贵,却都是家常必不可少的东西。
大家写完了灯谜,就都交给蒋掌柜。蒋掌柜乐呵呵地出去带着人挂灯笼、贴灯谜、准备彩头去了。
在大家的期待中,很快,就到了晚上。众人吃了饭,各个收拾、打扮利落,待到华灯初上,在门口都能听见外面街上热闹的人声了,就从宅子里出来。
广冒街,也是灯市的一部分,街道两侧的店铺前都挂了彩灯,各式各样的摊子挨挨挤挤,十分热闹。连蔓儿这些人,自然是从自家的铺子门前看起。
连记百货的花灯和货摊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有在看货物的,也有许多在看灯和旁边贴出来的灯谜。蒋掌柜很聪明,并没有一次将所有的灯谜都贴出来。就连蔓儿在摊子前驻足的这一会工夫,小七写的那“滑溜溜、光亮亮、眼睛生在屁股上”的灯谜,就被一对夫妇抱着的五六岁大的孩子给猜中了。
“是针,是针,我小姥给我猜过这个谜!”小孩大声抢着道,又奶声奶气将谜面念了一遍,引得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辽东府有些地方的习俗,管外公不叫姥爷,而是叫大姥,管外婆也不叫姥姥,而是叫小姥。
“这个谜谁写的?”李氏就笑着问。
连蔓儿就指着小七。
小七嘿嘿地笑,张氏在旁边也笑,她记得给小七猜过这个谜语,那时候小七还穿开裆裤。
“你娘小的时候,我也给她猜过这个谜那。”李氏就有些感慨地道。
“这个谜我也会。”小龙和小虎就都抢着说。
伙计见那小孩猜对了谜语,就从货摊上挑了一包针,递了过来。
那小孩子接了针,乐的合不拢嘴。物件不在贵贱多少,关键这是他自己赢得的。那夫妇两个也高兴,觉得自家的孩子聪明。
在连记百货前面看了一会,连蔓儿这一行人就往前走。街道上人很多,为了不至于走散,也是为了不让女孩子们被冲撞了,连守信、张庆年、吴玉贵、吴家兴、五郎、包括鲁先生带着几个伙计和长工就走在外面,围成了一个圈,里面是张氏扶着李氏,还有吴王氏、张王氏、胡氏几个媳妇,再里圈,就是连蔓儿几个小姑娘,至于小七、小龙和小虎,就更被宝贝地包裹在最里层,连蔓儿手里牵着小七,张采云牵了小龙,连枝儿牵了小虎。
“别乱跑,小心拍花子的把你们给拍去。”张王氏还故意吓唬自己的儿子小龙和侄子小虎,生怕小家伙们顽皮,一会挣脱开姐姐们跑开。
大家都知道,逛街,人越多,走的就越慢,一会是这个人被某个东西吸引住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