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对,叶儿这肯定是受刺激了。年龄小,转不过弯来,咱好好和她说。”连老爷子就道。
“蔓儿啊,你平常和叶儿好。你劝劝叶儿,先让叶儿住手。咱有啥话,坐下来好好说。”连老爷子就对连蔓儿道。
“行啊。我试试。”连蔓儿痛快地答应了,就喊连叶儿,“叶儿,快住手,有话好说。”
连叶儿没理连蔓儿。
“爷,叶儿不听我的。我说话没分量啊,爷。还是得你跟叶儿说。”连蔓儿就无奈地对连老爷子道。
连叶儿不理会连守礼和赵氏,也不理会连蔓儿,那这个家里,唯一有可能让连叶儿听话的,似乎也就剩下连老爷子一个人了。
连老爷子无奈。只得缓和了声音,跟连叶儿商量。
“叶儿啊,你有啥憋屈,有啥话,你跟爷说。爷给你做主。你二伯和二伯娘都给你爹娘赔礼道歉了,你要是不满意,还有啥要求,你就提。好孩子,咱庄户人家。不兴糟践东西。你把窗户、炕啥的都砸了,你们爷几个住哪去?”
“叶儿,你停停手,有啥话,跟爷说。”
连老爷子连招呼了两次,连叶儿那边才停了手。
连叶儿站在凳子上。慢慢你转过身来。大家这才看到,连叶儿的脸是通红的,还冒着热气,毕竟拿着把大斧头砍窗户、挖炕,这可都是体力活。也就是连叶儿,从小劳作惯了,才能干的了这样的活,不过也还是吃力的。
连叶儿转过身,目光在连守礼和赵氏身上扫过,就落在了连老爷子的身上。她的手里,依旧紧紧地握着那把斧头,一双眼睛更是超乎寻常的亮。
“叶儿,把斧头放下,咱进屋说话?”连老爷子就试探着道。
不得不说,连叶儿那个样子,还是有点吓人的。
“不用进屋,就在这说。”连叶儿的声音有些僵硬地道。
“行,那你说。好孩子,你小心点脚下头。”连老爷子就道。
连老爷子的态度相当的和缓,但这并没能够让连叶儿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啥赔礼道歉的,我们不稀罕。那东西有啥用,你们能别再糊弄我们了吗?你们咋还就欺负老实人没够那。我们要搬家,从这搬走,你们谁也别拦着。……就这一个要求。”
连叶儿站在那,身体显得十分的僵硬,说话的声音里更带着一丝的哭音,握着斧头的手,也在微微地发着抖。
连蔓儿能看的出来,连叶儿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控制着自己不要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因为连叶儿害怕,如果她稍微露出一点软弱来,她所作的这些努力就会白费,她们一家就会重新回到过去的老路上去。
连蔓儿很想告诉连叶儿,她已经做的相当的好了。连叶儿,其实还是个小女孩,她连十三岁的生日还没有过。在她这个年纪,本应该在父母家人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地生活,所谓了不得的大烦恼,也不过是跟小姐妹拌了句嘴,过年的新衣裳没有隔壁小伙伴的漂亮。
不管怎样,都不应该是站在这里,用她小小的身躯面对大家族的压力,努力撑起她一家三口的一片天。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穷,并不仅仅是狭义的物质上的贫穷。
“我们要搬走,就这一个要求。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继续砍,让我们一家三口住这屋里,一晚上冻死拉倒。要不,你们就谁过来,把我砍死。”连叶儿努力将自己的小身板挺的更直,大声,几乎可以说是吼道。
“我爹我娘也算在内,要不就搬家,要不就把我砍死!”
这下子,让连老爷子本来想让连守礼和赵氏出面劝连叶儿的心思也熄灭了。
连叶儿这是要拼命,就算连守礼和赵氏不同意搬家,连叶儿也要拼命。
“叶儿……”赵氏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连守礼一脸的木讷,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老爷子沉着脸,一筹莫展。
这院子里,大都是成年人,要是上去抢夺连叶儿的斧头,应该是能抢的下来的。但是却没有人动换。
连叶儿今天表现的太凶悍了,在连家,小孩子不小心摔破一个碗就是天大的罪,连叶儿竟然敢刨炕、砍窗户,这在场的众人里,还有谁敢这么做。也不只是在连家,所有的庄户人家,都是非常爱惜物品的,真敢这么做,那就是真豁出去了。
而且,连蔓儿的话先撂在了前头。真的过去抢夺斧头,这期间连叶儿要是发了疯把谁给砍了,估计是白砍,可连叶儿自己若是出了啥岔子,那就是大事。
连蔓儿站在那,目光在连家众人脸上一一划过。人心,是相当微妙的。就比如说最最善良的人心里,也难保不会出现一丝恶念。而就算最凶恶的人心里,也许在某一时刻,也会有善念闪过。
而面对肯豁出性命,提出的又是那样一个卑微的、本来就合理的要求的小姑娘,连家众人的心里会怎样想那?
敬畏?怜悯?恼怒?几种情绪参杂?无动于衷?……鄙视?嘲笑?幸灾乐祸?!
连蔓儿的目光,最后落在古氏和连朵儿两个人身上。这母女俩就站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也许是没想到有人这个时候会注意她们,所以她们脸上的表情都是没有掩饰的。
连蔓儿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古氏这个时候一扭头,就正对上了连蔓儿的目光。古氏似乎是吓了一跳,她飞快地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同时一只手按上了自己的胸脯。
连蔓儿暗暗哼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败家的丫崽子,老三,你看你把孩子都惯成啥样了?你就不能说一句话,你说一句话,她敢不听你的,她还反了天了!”周氏靠门框站着,估计是不耐烦了,就立起眉毛大声说道。
不等连守礼开口,连蔓儿就哭了。
“叶儿,叶儿你可不能出啥事啊。”连蔓儿一边哭一边说,“你要是出啥事,你让你爹和你娘咋办啊。她们就你这一个孩子。何老六媳妇冤枉你爹,要撬走你娘,就你一个人上去挠她,替你爹和你娘出气。你爹差点跳了冰窟窿,就你和你娘哭的最伤心。是你三更半夜给你爹熬药,是你一晚上不合眼地照顾你爹……”
连蔓儿一边说,一边偷眼看连守礼和赵氏。
赵氏已经泣不成声了,嘴里只会翻来覆去地念叨“叶儿,叶儿她爹”,而连守礼站在那,那表情有些像是在梦游。
“啊……”连叶儿就喊了一声,回转身,发了疯似地又抡起斧子,朝窗户上砍了过去。
“叶儿,别砍了。”连守礼突然好像从梦里醒过来一样,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连叶儿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斧子砍在窗户上,没有抽回来,她扭过头来,看着连守礼和赵氏。
连守礼带着赵氏,从连老爷子的身边走了开来,一步步地,走到西厢房窗外,连叶儿的身边。
“叶儿,别砍了。咱搬家,马上就搬。”连守礼仰着头,看着连叶儿道。
连叶儿站在凳子上,比连守礼还高了一大截。
“爹,你说真的。你不是哄我的吧?”连叶儿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爹说的是真的。搬,咱这就搬。”连守礼又道,木讷的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容。
连叶儿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手一松,那斧头就咣当一声先是砸在窗台上,然后又落到了地上,差一点,就砸到了连叶儿的腿上。连叶儿腿一软,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不过,她没有摔到地上,就被连守礼给接住了。
连守礼搂着哇哇哭的连叶儿,还伸出手,十分温柔地摸着连叶儿的头……
第五百七十九章叶儿的胜利
众人看的就都愣了。
就像大多数的庄稼人一样,连守礼并不习惯表达感情,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很少有明显的感情外露出来。在这一点上,他并不是特例。似乎在这个文化氛围里,只有小孩子有嬉笑怒骂的权力,而长大成人后,他们必须千人一面,才符合礼教的标准。
而在庄户人家,父亲与儿女之间,一般很少的感情交流。尤其是父女之间的交流更少。
连守礼相比起一般人,更是个非常内向,不善于表达的男人。所以,他这样对连叶儿,就让大家格外的吃惊。
连守礼摸了摸连叶儿的头,除了说就搬家之外,也没说什么别的哄劝闺女的话,只是又伸手,将赵氏也拉了过来。这下,一家三口,几乎形成了抱头痛哭的局面。
连蔓儿在旁边看着,眼角就有些湿润。刚才她的所谓哭,是假装的,不过是想说出那些话,提醒连守礼,谁才是他最亲近的并且需要、值得他去疼惜、保护的人。
其实,很多时候,父母对子女的爱,尤其是父亲对子女的爱,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慢慢养成的。都说母性,连蔓儿承认,大多数的女人都母性十足,但是也有例外,而且不少。而作为父亲,因为没有十月怀胎,对儿女的爱又比不上做母亲的。父爱,很多是在生活中,一点点的觉醒、积累、养成的。
尤其是这个年代。人们生孩子,更多的是一种本能,还有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他们对儿女纯粹的爱,能有多少那?很多的父母。是在孩子一天天长大,变得聪明懂事,而他们自己也变得更加成熟之后。才真正的喜欢他们的孩子的。
以连守礼来说,他一方面要承担艰苦生活的压力,另一方面还要承担没有儿子的精神压力,并且还深受重男轻女的思想的影响,自己就被爹娘所忽视,他自发的、对连叶儿的父爱能有多少?
是连叶儿的聪明、勤劳、敬爱、维护,甚至为了他。为了赵氏,为了他们这个家的以命相拼,一点点的感化了他,激发了他的父爱。
而这样,也很好。很好了,连蔓儿想。
等赵氏和连叶儿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连守礼才带着这娘儿两个走过来,走到连老爷子和周氏跟前。
“爹,娘,我给二老磕个头。我们今天就搬家。”连守礼带着赵氏和连叶儿,跪下来,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磕头。
“快起来,这地上还有雪那。你这才刚……”连老爷子忙让连守礼起来。
连守礼坚持磕了一个头。才站了起来。
连老爷子和连守礼父子相对,半天无言。
最后,连老爷子垂下眼帘,只抬起手,挥了挥。他的意思,是同意连守礼搬家。
看到刚才的情形。要是怎样的人,才会坚持不让连守礼他们搬那?这个时候,可以说,任何挽留的话,都是残忍的。
连守礼一家三口,这简直就是生离死别,见者掉泪。
“爹,娘,那屋子,等我过两天,就收拾好。”连守礼就又对连老爷子道。
连守礼是个实诚的人,连叶儿将窗户砍了,炕给刨了,他就承诺给连老爷子,他会负责将屋子给收拾好。
“爹,你现在还吃药那,该好好歇着。”连叶儿也不等连老爷子说什么,就立刻道,“我赔钱,该多少钱我赔多少钱。用我自己个赚的工钱。”
说完,连叶儿就拉着连守礼和赵氏往院子外头走,似乎生怕走的略晚一点,又会有什么变故似的。
“爹,娘,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你们跟我走就行了。”连叶儿告诉连守礼和赵氏。
三口人就往外走,连蔓儿和小七几个自然跟了出来,连老爷子带着一大家子,都沉默地跟着往外送。唯有周氏,先是瞪着眼睛将众人都看了一遍,然后,就扶着门框,哭了起来。
“……王八犊子,一个个的王八犊子,黑心尖烂下水,除了自己个,就没别人了。……我的命苦啊,一个个的白养活了,狼心狗肺……”
没有要连守礼留下来,也没有指名道姓的骂。
连老爷子就停住了脚步,回头冲着蒋氏挥了挥手。
“去,把你奶扶屋里去。……还嫌不够乱乎的!”
蒋氏答应了一声,转回身,扶着周氏慢慢地走回屋里去了。一直到大家伙都走到了大门口,周氏的哭骂声依旧不断地从上房屋里传出来。
连家老宅的大门外,挺着一辆板车,这是连守礼今年置办的一件家事儿。板车上面,捆着连叶儿一家三口的被褥行礼,还有三四个包袱,另外,还有一大包,整整齐齐的捆着的是连守礼做木工活的家伙事儿。
显然,连叶儿在砍窗户和刨炕之前,已经将三个人的东西都收拾好,装到了车上,推出了院门。
连老爷子站在门口叹气。
连守信就带着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也跟连老爷子道别。
“爹,我们和他三伯一起过去,帮着安置安置。”连守信就向连老爷子道。
“好,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兄弟感情好,我放心。”连老爷子点了点头,说道。
连守礼推着板车,赵氏和连叶儿在两边相帮,连守信等人在后面,就都往村口来。
路上遇见村里的人,见他们这个架势,少不得询问,连守礼就都老实地回答了,搬家。大家也就寒暄了几句,都没多问。
走出老远,连蔓儿回头,就看见连老爷子依旧站在老宅的门口没有进去。
“今天咱爷好像没啥精神。”连蔓儿就小声地跟五郎说道。“要是往常,他刚才跟咱爹,肯定的说不老少话,让咱爹照顾三伯啥的。”
即便明知道不用他说。连守信都会尽心地帮扶连守礼这一家,但是连老爷子也绝不会漏说哪怕半句话。像今天这样干脆,很反常。
“话说多了。就假了。”五郎也就小声地道,“就三伯这件事,爷他处理的不咸不淡的,他心里肯定也发虚。叶儿又这么不怕死的闹,他除了答应三伯搬家,他还能说啥。再说啥,那就真是逼三伯一家去死了。”
没错。形势在这摆着,没看就连周氏,后来也只是自己哭骂,而没有再坚持留连守礼吗。
出了村口,连守信就先让连守礼一家三口回了自己家。
“喝口水。暖和暖和,搬家的事不着急,咱们人多,一会工夫就能归置好。”
进了前厅,张氏、连枝儿和张采云早都闻讯过来,准备好了热茶和点心,连叶儿被张氏硬是给让到炕里坐了,将热茶和热点心摆了一堆在她跟前。
显然,张氏已经听下人说过了老宅发生的事。对连叶儿非常的疼惜。
连守礼一家三口搬出来,盖房子的事可以稍后再谈,最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他们三口人的住宿问题。
“就住我们这吧,我让人在跨院给你们腾出一间屋子来。”张氏就道,“别的啥都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就住进去就行。”
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就商量了一会。没有答应。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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