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守信说的婉转,连老爷子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信不过周氏,怕周氏阳奉阴违,暗中克扣,或是给张氏脸色看。
张氏小产差点就一尸两命,是周氏和连秀儿的过错,“行,就每天一斤细粮吧,另外家里的鸡蛋都可着她吃。要别的东西,再商量。”连老爷子道。
周氏在旁边听见了,立刻就不答应了。
“老爷子,咱家是啥情况,还一天一斤细粮,又不是啥千金贵体……”
连老爷子瞪了周氏一眼,“别说那没用的,快给孩子拿钱来……”
周氏嘴里说没钱,最后才慢吞吞地从钱袋子里数出一堆铜钱来。
“就这五十个铜钱,还是卖鸡蛋攒下的,留着给你们秋收添菜的……”
“要是没钱了,你就先挑你和秀儿的首饰当一当,不管咋说,先得让老四媳妇养好了身子。”连老爷子道。
他心中知道周氏手中不止这几个钱,却不说破,而是让周氏和秀儿当自己的东西。他的意思,是让周氏和连秀儿借着这个机会,修复一下和张氏,和四房的关系。
然而周氏却并没有领会连老爷子的一番心意。
“我做婆婆的,不要她的孝敬,还要为她当东西?”周氏恼了,“她做嫂子的,还寻趁上秀儿的东西了……”
“你消停点,别以为又逮着理了。”连老爷子对周氏斥道,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老四媳妇当了簪子给蔓儿看伤,你好好的,非要买什么养荣丸……”
“那也是她愿意给我买的,正好我还没吃完,都还给她。”周氏道。
连老爷子气的胡子都撅起来了,“这家我说话还算不算?让你拿钱,你就拿钱。”
最后,周氏百般不愿意,还是拧不过连老爷子,只得把钱袋子都拿出来。连老爷子就拿了三串整整三百文钱给连守信。
“就买点米面得了,别的东西家里都有,就别买了。”周氏连忙叮嘱连守信,又忍不住小声抱怨,“哪就那么娇贵……”
连守信要下地,就把钱交给连蔓儿。
有了这三百文钱,连蔓儿马上和五郎去了镇上。她先去粮店里,买了二十斤最好的粳米,每斤是十文钱,又买了十斤白面,每斤九文钱。这样就只剩下十文钱,家里的鸡每天都下蛋,连蔓儿决定就不买鸡蛋了。她就去杂货铺里,称了一斤的红糖,然后又去肉铺,挑带肉的大骨头买了两根。这样的大骨头,里面有骨髓,熬进汤里是很补的。十文钱,自然是不够用的,连蔓儿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掏钱补上了。本来还想买别的,可是连老爷子给的钱有数,她不想太招人眼,就先只买了这些。
两个人提着篮子回来,也不让周氏看见。就将买的东西带回西厢房里,然后。就给张氏开了小灶。
先把大骨头洗一洗,留下一根用盐腌上留着下顿吃,把另外一根用开水烫一遍,然后用斧头砍称小段,扔进锅中,加入大葱、姜片和水开始熬煮。等汤汁变浓,变白,连蔓儿就舀了面,开始和面做手擀面。五郎下地去了。换了小七回来。连蔓儿就让小七去捡鸡蛋,摘些小白菜来。
骨头汤的香气,就飘了一院子。
“蔓儿,做啥那?”周氏过来问。
“做手擀面。”连蔓儿道。
周氏就把锅盖掀开。往里看了一眼。又看连蔓儿手里擀的面,“给你老姑带一碗。”
“好。”
连蔓儿答应的十分痛快,周氏转身就走了。
大骨汤熬好了。连蔓儿就将擀好的面条下了进去,等汤又开始翻滚,才将洗好的小白菜放进去,最后又在汤里打了两个鸡蛋。
半斤面条,给小七吃了一小碗,其他都给了张氏。
张氏端着面碗。问连蔓儿,“给你老姑带了份没有。”周氏刚才说的话。她在屋里听见了。
“娘,你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她?”
“我不是惦记她。你奶发话了,你要不给带,你奶肯定要生气,不知道要找什么茬。”张氏道,她也算十分了解周氏的脾气。
“娘,你就是想求安宁,结果步步后退,直到没路可退。你看我的,只要咱们稳住了,总不理她,她也没办法。”
果然,周氏等了半晌,不见连蔓儿给送面,就过来了。
连蔓儿把西厢房的门关上,拿了小板凳坐在门前,正拿着一把破菜刀给鸡剁菜。张氏需要鸡蛋补身体,连枝儿几个不用人嘱咐,每天回来都会带足够的野菜,还有小七给捉的蚂蚱,也被连蔓儿跺在菜里,让鸡吃饱,多多生蛋。
周氏过来了,连蔓儿也不让她进门,说张氏要休息。
“让你给你老姑带的一碗面那?”周氏问。
“奶,你也没拿面来?”连蔓儿早就想好了借口。
“你那不是刚买的有吗?”
“那是爷特批给我娘做小月子的,还不够,没了可就没处要去了。爷不是说了,老姑那个伤,就要吃清淡点吗?”连蔓儿理直气壮道。
连老爷子对连秀儿莫名其妙被打了这件事,只说了一句话:“也算消了一点她的罪孽。”就这一句,然后就什么都不说了。周氏心虚,见连老爷子这样,也只能将事情放下。
可是现在,见连蔓儿这样,周氏立刻就恼,指天画地地开始骂。
“奶你大点声骂,反正还有人家不知道我娘是咋个小月了那。”连蔓儿道。
周氏立刻消了音。小姑子将嫂子给推小产了,这传出去可是不好听。人家细问起来,知道了内情,以后还有谁肯娶她家连秀儿。
周氏在连蔓儿这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只能忍下气,回屋去另外给连秀儿做小灶。
虽说是让几个孩子轮流照看张氏,但是一直是连蔓儿留在家里,虽然连枝儿比她更细心,对家里的活计更熟悉。但是大家都知道连蔓儿在家,张氏就不会受气,而且还能吃上好吃的,因此都默认了她才是照顾张氏的最好人选。
小七也不是白吃饭的,比如说现在,那只芦花鸡咯咯叫着从柴禾跺上下来,小七一溜小跑过去,蹭蹭蹭爬上柴禾跺,手里举着一枚还热乎的鸡蛋,冲着连蔓儿笑。而周氏,只能在旁边看着生气。就算她能摸鸡屁股,判断哪只鸡会下蛋,但是她没小七有空闲,没小七眼睛尖,跑不过小七,不像小七柴禾跺爬得,墙头也能当平地一样跑,只能看着一个个鸡蛋,落入小七的手里。
周氏自然不会这么罢休,但是连蔓儿早有话等着她。
“爷说,家里鸡下的蛋,都可着我娘吃。”
几次过后,周氏总是碰钉子,讨不了好,就不太来招惹连蔓儿,只是自己摔摔打打的,气的直喊肝疼。连蔓儿笑眯眯地,竟然觉得每天这样鸡飞狗跳地,还别有一番意趣。
大骨头本就不多,也不能保存太长时间,没两天就吃完了。连蔓儿就想着,要给张氏添什么油水。她把目光转向了鸡圈里。
“奶,人都说坐月子得喝鸡汤,咱杀一只鸡给我娘熬汤吧。”连蔓儿就找周氏来商量。
“啥!”周氏差点从炕上跳下来,就好像是连蔓儿要她的命一样。
“不杀下蛋的,不是还有不下蛋的吗?”连蔓儿赶忙道。
“下不下蛋也不能杀。你个小丫头片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好大的口气,还想喝鸡汤,你不撒泡尿照照……”
连蔓儿没有待在屋里听周氏骂,转身就出来了。
周氏从屋里骂了一阵,又跟出来骂,却不敢骂的太过分。她骂了半晌,见连蔓儿不声不响地,就以为连蔓儿歇了这个心思。看看要做晌午饭了,周氏就去后院园子里摘菜。
连守信带着连枝儿五郎推着一车花生回来了。
“爹,你把这鸡杀了吧,我不会杀鸡。”连蔓儿和小七抱着一只老母鸡递给连守信,“杀了给娘熬汤喝。”
“你奶知道不?”连守信的意思,是问周氏答应了没有。
连蔓儿肯定地点头,“知道。”她和周氏说过了的,周氏当然知道了,不过没答应就是了。
连守信就以为是周氏答应了,就取了菜刀,蹲在前院的窝瓜架旁边,把鸡给杀了。
“爹你快回去吧,让姐留下来帮我。”连蔓儿赶着连守信快走。
等周氏从后院赶过来的时候,连守信推着走应走了,周氏就看见老母鸡已经一命归西,正被连枝儿和连蔓儿扔进开水盆里烫毛。
周氏立刻呼天抢地。
“你个丫头片子,小兔崽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连芽儿不顶事,连守仁、连继祖两个出门会友去了,蒋氏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连秀儿受伤,同时吓破了胆,不能来助阵,周氏也不好晕过去,只能撒泼打滚。可是张氏在西厢房里不吭声,几个孩子该干啥干啥,周氏就无可奈何。
等连老爷子回来了,周氏就告了一状。
“……没有王法了,背着我就杀鸡吃。”
连守信吃了一惊,心里意识到什么,就什么都没说。
“是谁杀的鸡?”连老爷子问。
“爹,是我。”连守信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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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拉锯
“啥,鸡是你杀的?你那嘴是害了馋痨了,我这么大年纪,几只鸡从小喂到这么大,我都舍不得吃,你就先吃上了。你咋不就杀了我那。”周氏指着连守信骂道。她明知道那鸡是给张氏吃的,不好骂张氏,就骂连守信。
连守信有些讪讪地。他是老实人,习惯了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现在吃到了前面,心中莫名地就有了一些罪恶感。
可是这鸡是给张氏吃的,张氏没了孩子,还流了那么多的血,这老母鸡正是张氏需要的。至于连蔓儿说杀鸡是周氏知道的,周氏却说是背着她杀鸡。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里疑惑,见连蔓儿不出声,他更是猜出了事情的原委。
那么只能是他来承担这个责任了。
连守信就低了头,任周氏怎么骂他,他也不吭声。
“我娘做月子,咋不能吃只鸡。就算把鸡都杀了,能换回我娘的好身子,那也值得。”连蔓儿开口道,“奶,我和你商量过的,你不答应,还骂了我和我娘。我娘在你心里还抵不上一只老母鸡值钱?”
“果然是你,你个小丫头片子要我的强,老四,你和你媳妇就是这么孝顺老人的?”周氏指着连守信道。
“吵吵啥,一只鸡,吃就吃了吧。你还不该早想着给老四媳妇炖一只吃?”连老爷子道。
周氏听连老爷子这样说,几乎气了一个倒仰。
“我老天拔地,起早贪黑地侍弄这几只鸡,要吃是吧,好。我今天都杀了,让她吃个够。”周氏蹬蹬蹬从屋里出来。从外屋菜板子上抄了一把菜刀,就奔鸡圈去了。
连守信、连守义、连守礼、何氏、赵氏,还有二房的几个半大小子都跟了出来。
周氏虽然是小脚,现在却走的飞快,何氏虚拉了一把,当然没拉住,周氏挥舞着菜刀就进了鸡圈。
连守信第一个就要追过去。
连蔓儿心中一动,她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
她早就料到,杀了一只鸡。周氏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些鸡是周氏的命根子,她舍不得,心疼,如果这只鸡是给连守仁或者连秀儿吃了也就罢了。偏偏是张氏吃。周氏心里绝对容不得。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在周氏看来。是她连蔓儿挑战了周氏对这个家的控制权。
周氏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像别的乡村老太太,有的还要下地干活,甚至上集上去卖个东西赚家用。周氏对这个家,对儿女的控制权,主要就是控制饭食。比如说每次做饭。要用多少米,要用多少面。要吃什么菜,必须要周氏来定。当然,你每次问她,她都会训斥你,说“我这么大年纪,还要伺候你们”之类的话,但是如果你不经过她的点头,稍微拿了一点主意,那接下来的肯定是狂风暴雨。
现在不是一碗糙米,一碗糙面,一碟后园子的菜,而是一只老母鸡。那么接下来的就不仅是狂风暴雨,而是龙卷风、大地震。
周氏现在要去杀鸡,就是要连守信他们向她服软。而连守信服软了之后那,一切都会回到原点,连蔓儿所作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连蔓儿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爹,”连蔓儿拉住连守信,“你听,我娘在叫你。”
连守信去追周氏的脚步就顿了一顿。
“娘刚才就一直说不舒服,肚子有点疼,爹你去看看,要是不好,咱还得快点请郎中来。”连蔓儿焦急地道。
连守信一听说张氏肚子疼,顿时有些慌神。那天张氏的样子把他给吓着了,生怕张氏再出点什么事。他心想,这边有连守义、连守礼,两个嫂子,一大群孩子还能拦不住周氏,因此他忙转身往西厢房跑。
连蔓儿随后跟了过去,见连守信进了门,她就把门关上,并从外面给插死了。
然后连蔓儿就站在厢房门口,连枝儿、五郎、小七几个也跟来过来。那边周氏已经进了鸡圈,连守义和连守信抱着她,正往外劝她。周氏使劲挣扎着,一边挥动菜刀。
“都杀了,都杀死了干净。”
因为两个儿子抱着,周氏的菜刀根本就落不下去。连守信是实心实意地拦着周氏,连守义可不是。他和何氏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些天肚子里没有油水,周氏要真砍死砍伤几只鸡,那就能炖鸡肉吃打牙祭。
周氏见只有二儿子和三儿子来拦她,连守信跑西厢房去了。她心中更加恼怒,一边大骂,一边没头没脑朝鸡群里砍,一群鸡都吓的四下乱跳。
连守义看连守礼拼命抱着周氏,这样下去,是吃不到鸡肉的。他就暗中脚下使了个绊子,连守礼没防备,往旁边一歪就倒了。连守义也放开周氏,去扶连守礼。周氏使足了力气挥刀,后面的阻力突然消失,她收刀不及,那刀就真的砍到一只鸡的背上,顿时见了血。
“啊……”周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可又骑虎难下,今天不分出个高下来,以后她还怎么辖制这些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的,她只能挥刀继续往下砍。
连守义假装扶连守礼,实际就是拦住他不让他上前。外面赵氏是个胆小的,看见周氏拿了菜刀,立刻带着连叶儿也躲西厢房门口来了。何氏倒是不害怕,不过他心里也巴不得周氏杀两只鸡,所以只在外面嘴里含糊地嚷嚷,二房的几个半大小子也是同样的心思,谁都不上前去。
结果周氏接连砍伤了两只鸡,也没有人真来拦她。她自己心疼不过,又气又伤心又羞愧,一把扔了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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