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户人家,来往走礼,以实惠为主,这是实在的亲戚。
“那就十斤大米、十斤白面吧。”张氏就道。
“再加两包茶叶,就咱给鲁先生买的那种茶叶,我看他姥爷挺爱喝的。另外,再加上两坛酒吧,正好凑四样。”连守信就道,“咱这都忙,去人怕不行,还是让人把礼给捎过去,咋样?”
“行,都听你的。”张氏抿嘴笑道。
“这是给我姥爷家的,那咱给我家兴哥家,回啥礼?”连蔓儿坐在桌子旁边,一边拿笔在纸上记录,一边又问道。
“家兴家这次送来的礼,比五月节的那次又厚了。……我上次还跟家兴他娘说了,节礼也就那么一回事,咱是实在的亲戚,心意有了,比啥都强。”张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虽是叹气,但是那神态和语气,却都是隐藏不住的欢喜。不为那些东西,而是为了那些东西背后,吴家对连枝儿,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娘,回礼!”看着张氏有些走神,连蔓儿笑着提醒道。
“对,回礼。”张氏思忖了一会,“枝儿那不是给家兴做了两双鞋,一套衣裳吗,这算一样。”
“再送两个蹄膀。”连守信就道。
“嗯,这又是一样。”连蔓儿在纸上记录,“我看武掌柜从县城给咱捎的石榴挺好的,这也能算一样。”
“对,石榴,这个好。”张氏笑着点头,“另外,我再挑一篮子腌好的鸭蛋,家兴那孩子,稀罕吃咱家腌的鸭蛋那。”
连枝儿一直都没说话,听张氏说到这,就垂下头去,脸色略有些发红。
主要的两家节礼定下来的,剩下的就是给铺子里伙计们的福利。
“猪肉两斤,月饼一斤,烧酒两斤。”连守信就道。
“爹,那烧酒也就老卫稀罕。要不就这样,烧酒和三尺毛青布,让大家伙自己选。”连蔓儿就道。
毛青布,对于庄户人家,是极好的东西。三尺毛青布,可以给小孩子做件结实的裤褂,更可以给一家大小每人做一双鞋子。
“行啊。蔓儿比我想的周到。”连守信就笑道。
将这一切都商量妥了,最后,才是连蔓儿家自己过节的安排。
“……鲤鱼要买一条,要最大个的,咱家人多。五花肉要两斤,做红烧肉,排骨要……”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连蔓儿记录的单子越来越长。
“爹、娘,叶儿她们这一分家,啥也没有。就他们三口人,咱把他们都叫来,和咱一起过中秋节呗。”连蔓儿一边拿笔记录着要买些什么东西,一边就说道。
“这还用你说,早就这么打算的。”张氏就笑道。
“咱这个中秋,就在老宅那边过吧。”连守信犹豫了半晌,提议道。
张氏和几个孩子先是沉默,然后就都点了头。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应该是他们在老宅过的,最后一个节日。
因为正赶上秋收农忙的缘故,庄户人家的中秋,往往比其他的几个节日过的要简便。团圆饭依旧是安排在晌午。
赵氏和连叶儿在外屋,跟着连蔓儿她们一起忙活做菜。几个人都是脚步轻快,时不时地就爆发出一阵欢笑。
糖醋鲤鱼、蘑菇红烧肉……大大小小的盘碗摆了整整的一张桌子,连蔓儿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拔丝地瓜。
两家人在桌边坐下,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小小的酒盅。连蔓儿拿着白酒坛,连叶儿拿着葡萄酒坛,挨个地倒酒。
“今天,咱大家伙,都得喝上一盅……”
第三百九十七章赏月说古
连守信、连守礼、张氏和赵氏四个大人面前的是白酒,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小七和连叶儿几个孩子面前的是葡萄酒。
连蔓儿提议大家先一起喝一盅。
“……咱还是第一次这么过中秋节,爹,你说点啥呗。”连蔓儿笑着道。
连守信左右看了看,见大家兴致都挺高,也就笑着端起了酒盅。
“成本大套的话啥的,咱也不会说,就说几句大实话吧。这盅酒,咱都干了,祝福咱两家人团团圆圆,以后日子越来越有奔头!”
“好!”连蔓儿叫好。
“我爹说的好。”小七也笑道。
小儿子、小闺女这么给捧场,连守信心里熨帖,脸上几乎笑出了一朵花出来。
大家伙就都举起酒杯,连守信和连守礼是一饮而饮,张氏动作略缓,也将一盅酒都喝了下去,只有赵氏端着酒杯在犹豫。
赵氏不会喝酒。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嫁到连家之后,她都没有机会碰过酒。
“我真不会喝酒。”见大家都在看她,赵氏有些羞怯,也有些为难地道。
“这东西,谁天生就会喝?这一盅酒没多少,就一口。他三伯娘,别愣着了,喝了吧。也就辣辣嗓子。”张氏笑着对赵氏道。
“是啊,三伯娘,这杯酒,说啥,你也得喝了。这可是好兆头那。”连蔓儿也劝道。
“娘,你就喝了吧。”连叶儿坐在赵氏身边,也笑着道。
“对,就这一杯。往下来,大家伙就随便。”连守信道。
赵氏见大家伙都这么说,咬了咬牙,将酒盅端到唇边。她不会喝酒的人,如果一下子将这一盅酒咽下去,还没什么。偏她犹犹豫豫的,酒水入口之后,还咂了咂滋味,结果这下子被辣的够呛,眼皮一下都红了。
“行了,吃菜,都吃菜。”张氏忙就笑道。
众人这才动筷。
大家说说笑笑的,连守信和连守礼是一边吃,一边喝白酒,张氏喝了一盅白酒之后,就换了红酒。赵氏却是连红酒也不肯沾,连蔓儿这几个孩子倒是一盅盅的红酒喝的畅快。
这红酒与卖出去的红酒略有些不同,酒精度没那么高。卖出去的是干红葡萄酒,那现在几个孩子喝的就是葡萄酒。口感更绵软、甘甜,喝不醉人,就和饮料差不多。而且她们用的是喝白酒的酒盅小,一盅酒就是小小的一口,孩子们喝着好玩。
地瓜块被炸的焦黄,上面浇了糖稀,夹起来就带出丝丝缕缕的丝,要在旁边的水碗里沾一下,那丝还能断开。吃进嘴里,外焦里嫩、香香甜甜,不只连蔓儿,其他的几个孩子也都爱吃。
张氏夹了块鲤鱼,顺手就放进小七的碗里,扭头瞧见赵氏的模样有些拘谨,就忙又从红烧肉的大碗里挑了块瘦肉,蘸足了红烧汁,放进赵氏的碗里。
赵氏的亲娘早逝,出嫁前是在继母手里讨生活,出嫁后,偏又碰上了周氏这样的婆婆,偏她又一直没有生下男孩,因此,就养成了在饭桌上不敢伸筷子的习惯。即便是后来在连记铺子里,跟着连蔓儿她们一起吃饭,这根深蒂固的习惯,一时也没完全改过来。稍不注意,赵氏就会拘谨,习惯的不去夹菜吃。
“他三伯娘,就咱们两家人,你还有啥可怕的。这跟原来你母亲家不一样,也跟在上房的时候不一样了。”张氏小声开导着赵氏,“这不,现在你们过日子,就是你当家做主,你说咋地就咋地……”
一顿饭,吃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工夫,连守信和连守礼都有些醉了。这下半晌干脆大家伙就啥活也不干了,只在家歇着。
到了晚上,因为晌午可以多睡了一会的缘故,大家伙,尤其是连蔓儿这几个孩子的精神头都特别足,简单地吃过了晚饭,大家就将桌椅搬到院子里,各色月饼、点心、瓜子、水果摆了满满一桌,大家伙就围坐在桌子边,赏月、闲聊。
皓月当空,夜空晴朗的只有几抹微云,仿佛是淡淡的轻纱披帛,什么也遮挡不住,反而显得那夜空、星光和月光更加的美好、安详。
连蔓儿拿了刀,将每一样馅料的月饼都挑出来一块,切成小小的一牙一牙的,摆在大盘子里,给大家分尝。这样,大家伙就可以尽可能地多吃几样月饼。
切完了月饼,连蔓儿又去掰石榴。这石榴是她托武掌柜从县城买的,个大,每一个足有六七两,里面果粒多,汁水足,味道甜。
小七挨着连蔓儿坐,跟她分享一个石榴。
“姐,月亮里,真有嫦娥和玉兔吗?”小七问连蔓儿。
“这个、应该……有的吧。”连蔓儿想了想,迟疑着答道。
“啊……”小七就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上那轮明月看。
“……那天从山上下工回来,看见武二狗和武三狗了。”连守礼正和连守信说话,“他们两家也开始收地了。收的是靠南山的那几亩地花生。武二狗看见我,非要拉着我说话。他说,今年地里的收成不好……说啥花生生虫子了,收成要有往年的一半就不错。”
“他俩这这么说的?”连守信就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今年那花生侍弄的多好。那天收我那六亩地的花生,咱不都看见了吗,那几亩地的花生长的多好啊,哪有啥虫子?”
“我也这么跟他说的。他跟我说,是咱收了地后,不知道咋回事,花生就打蔫、长虫子了。”连守礼道。
“他这是想干啥?”连守信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还能想干啥,”张氏在旁边听见,就将话茬接了过去,“不就是说收成少,到时候好少给上房交租子吗。”
今年连老爷子将地交给武家兄弟收,定的是按照实际产量,除去给连守礼家的口粮后,分成收租。如果总产量少,那么武家兄弟要交给连老爷子的地租,自然也就少了。
“那天,西村的姜三媳妇私下里还跟我说。说咱老爷子咋就把地租给他们兄弟了,那是顶顶不厚道的人,一趟街住的人家,鸡跑到他家门里,就没有能再出去的。人家找上门,说谁谁都看见了,他们抓了人家的鸡,他们都不带认账的。”张氏就又道。
“老四,这事你怕都不大记得了。以前,咱家往外租地的时候,也是租给他们家的。那时候,好像租子就给的不痛快,还总哭穷,不是旱了,就是涝了,总有说,那几年,咱家的地租就没收上来啥。”
连守礼说古,这是连蔓儿从没听说过的连家的旧事,因此就扭过头来,仔细的听着。其他的几个孩子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后来,咱家钱慢慢花没了,地租也少,爹才把地都收回来了,咱自己种。因为这,他们家还讹了咱家好几袋子粮食。说是咱家把地收了,他们家就得挨饿啥的。那时候,二狗和三狗的爹都在,叫武老康,就是他,带着他俩儿子,来咱家背的粮食。”
连蔓儿听的囧囧有神,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武家竟然是这样的极品,而连老爷子竟然曾经是包子。
“我都不大记得了,三哥你这么一说,我这才有点印象。”连守信就道。
“我咋觉得这事不大合理啊?”连蔓儿忍不住道,“地就是我爷的,我爷要收回来,他家不能去佃别人家的地吗,咋就要挨饿了,还朝我爷要粮食。”
“就是赖呗。”张氏道。
“他们家少给地租,我爷能不知道,就由着他们?”五郎问。以连老爷子的精明,应该不会被人糊弄才对。
“你爷啥不知道啊,就是心软。”连守礼道,“他家穷,一到交租子的时候,就拉扯着老婆孩子找你爷哭穷,给你爷磕头,你爷可怜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也想起来一点儿,那时候,他们家好像和咱家攀了个啥亲,叫着可亲香了。后来,咱收了地自己种,他们就不来了,见面,有时候说话,有时候还不说话。”连守信就道。
“我好像也听村里老人说过,说他家可穷了,那俩兄弟的娘,连条遮住脚脖子的裤子都没有。”张氏就道。
“他家这样,我爷咋又把地租给他们了?这个村,就没别人租地了?”连蔓儿不解道。
“好像是知道你爷有要往外租地,他们在道上拦住你爷,下跪求了你爷。”连守信就道。
“哦……”连蔓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你爷啊,可有这个好心眼儿了。肯定是看着他们可怜,一心软,就答应了呗。”张氏小声对连蔓儿道。
“照他们这么能往家里划拉,这些年,日子应该好过了吧?”连蔓儿就问。
“好过啥,跟过去差不到哪去。”连守礼道。
“三哥,那这事……”连守信就问连守礼,“咱是不是得做点啥。”不能看着别人糊弄连老爷子啊。
“咱能做啥?咋做啊?”连守礼挠了挠脑袋,问连守信。
第三百九十八章姐妹
是啊,他们能做什么,要怎么做?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遇到有关上房的事情,连守信的决断力就会打一个对折,而连守礼,连蔓儿感觉他应该也是差不多的,甚至还不如连守信。
“这件事,咱不好直接插手吧。”五郎就道。
“对。”连蔓儿点头。
连老爷子不是个糊涂人,即便能被蒙蔽一时,也不会一直被蒙蔽十几、甚至几十年。尤其是期间,还经历过武家人的变脸。连老爷子对武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应该是清楚的。那他还是将地租给了武家兄弟,是不是说,他的心里已经有所打算。
连老爷子觉得武家兄弟性子变了?
连蔓儿暗自摇头。不过做人不能武断,即便这个可能性很小,还是将它看做是一种可能**。
而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连老爷子深知武家兄弟的性情,把地租给他们,也预计到了结果。这是连老爷子怜惜武家兄弟的贫穷,在帮扶他们。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他们贸贸然地行事,那就有违连老爷子待人厚道、宽和之道。
“爹,这个事,咱跟我爷,就有啥说啥。那地是我爷的,咱该说的都说了,最后到底是咋办,那还得听我爷的。”连蔓儿就道。
庄户人家有一句土话,叫做“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这就是说,你为别人做事的时候,首先得揣摩这个人的心意,和了他的心意,你做的事才能让他满意。如果不和他的心意,你即便是一番好心、累死累活,最后也落不了好。
很直白、朴素,却放之四海皆准的一个道理。
连守信和连守礼。在还没有分家,作为连老爷子家里的一份子,他们都不能左右连老爷子的决定。现在分家另过,他们更没有立场去替连老爷子做什么决定。
告诉连老爷子。武家兄弟又要赖租子了,到时候,听连老爷子说怎么办,他们再给出力也不晚。
“还是我家蔓儿的脑袋瓜好使。”连守信就笑道,“可不就该这么办吗?”
将这件事情放在脑后,吹着丝丝凉风,看如水月光。大家伙的心情又都欢悦起来。
“哥,小七,你俩学了啥咏月的诗啊、词啊的,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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