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也就是三四口人,轻车简从。大哥我一个八品官,怎么能压过了顶头的上司?这么招摇,怕是这脚一落地,那上面的申斥就下来了。更怕有人要弹劾我,这官一天做不成,就要落了罪啊。”连守仁说着,抖了抖手,做出一副无奈状。
连蔓儿在旁边就听明白了。连守仁说的这么严重,意思就是一个。他只想带自家的几口人去上任,至于别人,无论是连老爷子、周氏,还是二房的诸人,他是一个都不想带的。
只是连守仁说了许多官面上的话,连守义会被吓住吗?
连蔓儿又扭头看连守义。
“大伯,你这话,说的可有点偏了。”开口的却是赵秀娥,“我是女人,没念过书,我也不识字,可我也知道,咱大明朝,那可是最重孝道的。”
“对,还有兄友弟恭。”连守义附和道。
“不管是多大的官,他就不是人了?他一上任,他就没爹娘,也没兄弟了?不往远里说,就咱县城里,有哪个官他不是拖家带口来的。别说这嫡亲的爹娘、妹子、兄弟、侄子,就是出了五服的兄弟、侄子,人家也照样带着上任,也没看见哪个就被骂了,也没看见哪个因为这个就丢了官。相反,大家伙还都得夸人家。人家有人性,没有一发达,就把眼睛长到脑瓜顶上,看不起人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连守义听得哈哈大笑,对赵秀娥这一张利嘴由衷的满意。
“大哥,你可别多心啊。二郎媳妇她说的都是那没人性的人,大哥,咱兄弟俩,我还不知道你,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做了官,就想把爹、娘、兄弟、侄子都给撇下。大哥,兄弟我相信你,你肯定不能那么干。”连守义嘻嘻笑着,盯着连守仁的脸。
连守仁有些羞怒,却又不好发作,脸色就有些紫涨起来。
古氏就向身旁的蒋氏使了个眼色。
“二郎媳妇这张嘴,是挺能说,就是……太刻薄了。”蒋氏就缓缓地开口道,“咱们连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这么不干不净地顶撞长辈,这要传出去,人家笑话的是咱们连家。”
“要是在村里,笑话也就笑话了,这有啥办法,摊着了。可这要出去,老爷现在是官身,再任由着乡村泼妇撒泼骂街,连家的脸面可就丢大了。这还只是一件。这不分长幼尊卑、没有礼法纲常,这顶帽子压下来,可是咱能担得住的?”古氏就接着道。
赵秀娥泼辣,嘴巴厉害,以往有矛盾,古氏和蒋氏都会避免和赵秀娥直接冲突。可是今天,古氏和蒋氏显然改变了策略。
连守仁是官身了,连带着连家也从庄户人家变成了官宦人家。赵秀娥不是想着跟他们一起上任吗,那他们就用规矩、礼法来压制赵秀娥。
古氏和蒋氏婆媳这一唱一和,羞怒变脸的就成了赵秀娥。
“大嫂,你别跟咱拽文。二郎媳妇,是咱自家的孩子,是啥脾性,咱都知道。她就是心直口快,有啥说啥。”连守义打着哈哈道。
“可不是,脚正不怕鞋歪。你要是……都干干净净,还怕人家说出啥不干净的来?”赵秀娥挑眉朝蒋氏看了一眼。
“大哥,咱别的废话也别说了。就是一句话,还是照咱原来说好的,我们一家陪着爹、娘,还有大哥、大嫂你们,咱一家人一起上路。和和美美,大哥,你要不带上我们,你想过没有,这外面的人得咋议论你。大哥啊,为了当好这个官,你也得带上我们。”连守义说完,两只手拄着炕沿,瞪大一双眼睛看着连守仁。
连守仁又是恼怒,又是无奈。
“老二,我也没说不带你们去。你等等,等我先去,把啥都安排好了,我再让人接你们都过去。这样,不招人的眼,你们过去了,啥都准备现成的,这多好。”再次与古氏交换了一个眼色,连守仁放缓了语气说道。
“大哥,这你可不整反了吗。你是金贵人,这要打前站,还是得让我和你几个侄子先去,这才对劲。”连守义朝着连守仁眨了眨眼睛。别人不了解连守仁,他还不了解吗。他会被连守仁这么一句话就骗到,他也不是连守义了。连守仁说的分明是推辞,等连守仁去安定下来,还会想着回来接他们,那才是怪事。
不管咋样,他是打定了主意,咬住连守仁不放。
“大哥,咱亲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咱——同当吧。是不,大哥?”
“老二,你们都跟我去了,咱爹娘谁照看?”连守仁就问道。
第三百七十章劝
听连守仁这样问,大家的目光就都投向了连老爷子和周氏。一直是连守仁、连守义这两家在说话,连老爷子和周氏这老两口子,今天特别的沉默。
连老爷子只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而周氏则是坐在炕上,手里摆弄着一堆的布头。老两口子的神色,看起来都有些莫测。
“咱爹娘,当然也跟着一起去啊。”连守义理所当然地道,“大哥,你不是打算把咱爹、娘扔下,你就带着嫂子和继祖他们去上任吧?”
“当然不是。”连守仁立刻否认,然后就看着连老爷子和周氏。
周氏就看了连老爷子一眼,连老爷子耷拉着眼皮,似乎无所闻,也无所见。周氏就继续摆弄那一堆布头,没有说话。
“咱爹和娘也是一把年纪了,这里往河间府,那将近上千里地。让爹和娘咋过去,这一路上的辛苦,那不是老人家能受得了的。老二你忍心,我可不忍心。万一有个山高水低的,那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心安。”连守仁就道。
“大伯是打算留下大伯娘照看我爷和我奶吧?”连蔓儿这个时候,就笑着说道。她本不打算说话的,但却忍不住还是说了,因为,她实在是想让连老爷子和周氏跟了连守仁去。
她信不过连守仁。连守仁的性情,要出去当官,她怕他贪赃枉法,惹出祸事来。有连老爷子跟去时时监督,管住连守仁,才能将风险降低到最小。
古氏飞快地扫了连蔓儿一眼,眼神有些不善。
连蔓儿也不在意。刚才古氏和蒋氏排揎赵秀娥,显然认为关键的时候到了,不遗余力要达成自己的目标。连蔓儿也有自己的目标要达成,她并不怕得罪古氏。她这样说。就是笃定了古氏必定要跟着连守仁去。古氏是长媳,照顾公婆她责无旁贷。她想不留下,那就只能将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带走。
至于连老爷子和周氏都跟着去,连守义他们也就有了由头跟着。对她并没有影响。而且她相信,连守仁根本就甩不脱连守义。
连守仁也看了连蔓儿一眼,留下古氏,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他的心里,未尝就不愿意。可是,古氏一定要去。他能得官。多亏宋家,也就是古氏居功至伟。他要去河间府,少不得还要宋家资助。宋家为什么帮他,不就是因为花儿吗。
古氏坚持要和他一起,要扔下古氏的话,实在难以开口。
刚才在西屋,他和古氏商量。古氏说过,只要说服连老爷子和周氏留在家里。那么他们就有法子甩脱连守义这贴狗皮膏药。可连蔓儿的话,又让他们陷入了僵局。
“可不,大伯娘是老大媳妇。就是伺候老爷子,老太太的。我可知道,人家官宦人家,最讲究这个。大伯娘不是怕丢脸,不是怕别人告状吗,咋还想扔下老爷子、老太太,让别人伺候?”赵秀娥得了启发,笑着说道。
“我可没说过我不伺候老太爷、老太太。这事,还得看老太爷和老太太是咋说。”心思被说破,古氏非常尴尬。只得老了面皮,不显出来。她要连老爷子和周氏主动留下,而且还不要求留下她伺候。
“这山高水长地,谁知道路上咋样,那个太仓县听说是还行,咱谁也没去过。实际咋样也难说。我看,不应该劳动老太爷和老太太。”古氏脸上陪着笑,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咱得为老太爷和老太太想想。故土难离,咱这还有这一大片的家业,这是咱连家的根啊。这眼瞅着也要收秋了,老爷和我,那是不得已的,咱别的人,就没这个必要。”
古氏对留下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是有些把握的。她对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很了解,连老爷子恋乡、恋土,肯定舍不得老宅,舍不得连家的地,和那些待收的庄稼。周氏则是最懒得出门的人,周氏的活动空间只是老宅的炕头和前后院。这也是为什么,原来她们在镇上住了那么多年,连老爷子和周氏却从没想到过要去镇上住的缘故。
“这才多远的道,又不是让咱爹和娘走路过去,咱不得雇马车吗?”连守义就道,“咱这宅子,地,还有庄稼,咱走了,啥也不碍的,这不是还有老三和老四吗?让他们把秋收了,到时候把收成给咱送河间府去,多方便的事。”
连守义话说的很顺溜,根本就没有经过思考,显然这些,他早都思虑到了,是做足了准备工作,连蔓儿想。而且,连守义意想中的赴任队伍中,并没有老三连守礼。老实人连守礼,永远是被人忽视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有好事,他肯定是被忽略的。而若有什么担子要挑,他却会被第一个记起来。
连守仁一方,和连守义一方,虽然面上都带着笑,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是针锋相对,他们都想说倒对方,同时也说服连老爷子和周氏,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只是,双方都有准备,谁也说不倒谁。
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没有表态。
而连守仁和连守义谁也没敢仔细追问,怕的是这老两口子说出他们害怕的答案来。他们都想着驳斥倒对方,那连老爷子和周氏,也就只能随了他们的意思。
连蔓儿估量了一下,觉得连守仁和连守义双方的拉锯战,现在连守义一方占了优势。而连老爷子和周氏,今天特别的沉得住气,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样的打算。
连蔓儿正这么想着,连老爷子突然放下烟袋,一声不吭地从炕上下来,往门外走去。
“爹。”连守仁和连守义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叫道,“爹,你干啥去?”
“你们接着说,我出去喘口气。”连老爷子说着话,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连老爷子心情很不好,连蔓儿立刻就明白了。连守仁和连守义也看出来了,但是他们现在顾不上连老爷子。
“大哥,你就带着大嫂和继祖去享福,把爹娘和兄弟都扔家里,大哥,你要这么做,这可不经讲究。……我要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啥,大哥,你那官怕做不安稳。”
“老二,你咋又犯浑。我去上任,那是辛苦的事,哪有啥福享。你放心,你留在家,照看爹娘,我亏待不了你。”
周氏放下手中的布头,拉着连秀儿从炕上下来,也往外边走。
“娘,你这是要去干啥?”
“我去喂鸡。”周氏没好气地道,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连守仁和连守义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停止了争吵。
连守信和连守礼两家人默默地从屋里出来。
“老爷子上哪去了?”连守信见连老爷子没在院子里,就问道。
“我爷上后院了。”六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答道。自从和连蔓儿达成了包子换消息的协议,六郎变得……更加神出鬼没了。
“我去看看老爷子。”连守信就道,他怕连老爷子心里憋屈,想不开。
“爹,我跟你一起去。”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就跟着连守信来到后院,在白菜菜畦,找到了连老爷子。连老爷子正拿着锄头在除草。
“爹,你歇歇,我来吧。”连守信就道。
“不用,我这就是活动活动筋骨。”连老爷子道。
连守信知道连老爷子是心里有事,借着干活发泄发泄,也就在菜畦边站了。
“爹,我大哥和我二哥的脾气,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老也别往心里去。”连守信绞尽脑汁,想要安慰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爷,你到底是想跟我大伯去,还是想留在村里啊?”连蔓儿就问。
“老四,这事你咋看?”连老爷子停下锄头,问连守信。
“这事,咋办都行啊。爹你愿意咋办就咋办呗。”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就咳嗽了一声。
“就是我大哥那个脾气,离的这么老远做官,没个人看着,挺让人放心不下的。”连守信马上就道。
“是啊,爷。我大伯去做父母官,手里捏着那老些人的生死。爷,你也说,我大伯耳朵根子软。这要是去了那,我大伯认识了啥坏心眼的人,那可不就糟了吗?”连蔓儿道。
其实连蔓儿想说要是连守仁使啥坏心眼就糟了,但是鉴于她说话的对象是连守仁的亲爹,她只能把真话藏起来,委婉地说。
连老爷子又是一声长叹。不用连守信和连蔓儿提醒,他也在想这过去一年中所发生的事。不跟着、看着连守仁,他确实不放心。
不过,他同样放心不下、舍不得家里,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连老爷子骨子里,也是个庄稼人,他眷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
“爷,你也就看我大伯几年。等我大伯能让你放心了,你就回来呗。咱这村,咱这房子和地,自己又不长腿,它跑不了。”连蔓儿看出了连老爷子的不舍,就劝道,“爷,你不也常说,事情要分轻重缓急吗,现在,看好我大伯,就是最重要的事。”
第三百七十一章听谁的
连老爷子低下头,看了连蔓儿一眼,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爷,我大伯他离不开你的。”连蔓儿也轻声道。其实在她心目中,连守仁在某些方面,就是一个奶嘴男。比如说他在高利贷事件中表现出来的那种毫无担当、好处自己拿,责任则全部推给年迈的父亲。做为被家庭寄予厚望的长子,已经年过四十,有了孙儿辈,且头上还戴着一顶秀才头巾的男人,正常来说,是应该扛起整个家庭的责任的。
“是啊,爹。”连守信也道“我看我大哥,也许他自己个还不知道,可这实际上,还得爹你再帮扶他几年才行。”
“嗯,嗯。”连蔓儿重重地点头,一双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连老爷子。
刚才在屋里,连守仁的话虽然没有说明,但是意思大家都能听出来。连守仁根本就没有带连老爷子上任的打算,而且急于脱卸责任。不管连老爷子自己想不想去,看到大儿子这样,他应该是伤心的吧。
连蔓儿的目的,就是要让连老爷子感觉到他很重要,连守仁离不开他。
“哎,眼瞅着就要收秋,咱今年来佃了人家的地,马上就走,这……”连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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