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蔓儿在人群里看到了连守仁和连继祖。
第二百八十一章艰难的决定
在地头停住,连蔓儿和五郎抱着篮子下了车。连守信将小黄牛从车上解下来,开始套犁杖。连蔓儿往地里走了几步,蹲下身子,抓了一把土。因为刚刚下过透雨的缘故,土壤很湿润。
这样湿润的土壤,是可以直接播种的。用老庄稼把式的话来说,就是老天爷疼人。如果春耕的时候,没有足够的雨水,那么庄稼人就得一桶一桶地往地里挑水。那种劳动强度,就是一个壮年的劳力,也很难吃得消。
连守信套好了犁杖,就将小牛赶进了地。然后,他将铁犁尖插进垄的正中,调整好深度,就挥着鞭子,驱赶小牛向前走。
一般用犁杖离地,是需要两个人的。一个人扶犁,一个人在前面牵着牛马走。不过也有像连守信这样,只用一个人,一边扶犁同时驱赶牛马的。这后一种,往往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好庄稼把式。
连守信是个好庄稼把式,而且,他们用的是牛。有的犁杖是用骡子、毛驴,甚至用马来拉着的。牛没有骡子和马走的那样快,但是牛走的稳。所以牛拉的犁杖,对操作者的要求并不高。所以,连守信可以一个人轻松地扶犁和驱赶小黄牛。
看连守信扶犁将地犁开了,张氏忙带着几个孩子随后跟上。张氏负责点种,每隔大概一扎长那么大的距离,就点上两颗花生种。张氏干活也是个熟手,她一手挎着装花生种的篮子,一手从篮子里抓出一把花生来,垂在垄上,腰微微弯曲,沿着垄沟,就像一脚叠一脚地往前走,花生种子就从她的手里自动落入犁开的垄内。
每次掉落的都是两粒。不多不少,间隔也不大不小,就好像拿尺子量过的一样。
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几个都紧随在张氏身后,他们要负责培土。就是两脚站在垄的两侧,用脚培土将播好花生种子的垄合上。
牛拉犁杖,比人工用铁镐刨垄要快上许多,张氏叠着脚,头也不抬。紧紧地跟在连守信的身后,几个孩子也紧随张氏身后。有的时候,连守信还会稍微放慢速度,让张氏能跟上犁杖。这是因为。犁开的垄,暴露在空气中,土壤里的水分流失的快。为了尽可能的保有土壤中的水分,保证花生的出苗率,所以犁开的垄要尽快播种并培土合上。
“他爹,你在前面走你的。”种了半条垄,张氏就对连守信道,然后有招呼连枝儿,“枝儿。你过来,咱俩分段点种。让五郎跟你后边培土,蔓儿和小七跟着我。”
“哎。”连枝儿和五郎忙都答应了。
张氏这样的安排,一家人的进度就更快了起来。
张氏心疼小闺女和小儿子,一边点种,有时候还忙里偷闲,帮着培上一段的土。让连蔓儿和小七能够更轻松一些。
连守信一条垄犁到头之后,就会让小黄牛在地头歇着,他则快步走回来,一边点种、一边培土。
左右的地里,都有人在干活。南山旁边的这一大片地,土地很好,很适合种花生。连着有好几家,都和连蔓儿家一样。在种花生。
庄户人家的小孩,都是要干活的。
在不远处的一块地里,就有两个八/九岁大的小孩,在帮着大人点种。那家的大人在教两个孩子如何点种之后,还拿出两根秸秆来,一个孩子给了一根。原来是他们家的大人。怕小孩子掌握不好点种的距离,特别弄了两根秸秆来,让两个孩子可以比照着秸秆的长度,往地里面放花生种。
“去年你和小七也是这么地。”张氏忙里偷闲,顺着连蔓儿的目光看了一眼,就笑着道,“你姐和你哥,从前年开始,就不用那个了。”
听张氏这么说,连蔓儿顿时觉得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亲切起来。
他们姊妹们,更小的时候,就要下地做农活了。可那时候,家里的壮劳力连守仁和连继祖,却是不下地干活的。
想到这,连蔓儿不由得把目光移向另一边,连老爷子正带着一大家子的人,也在种花生。连蔓儿的目光在人群中找到了连守仁和连继祖,就停在了这两人的身上。
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继祖爷三个一组做活。连老爷子负责刨垄,连守仁负责点种,连继祖则负责培土。
这三种活计,刨垄是最辛苦,最费力气的。就像五郎和连蔓儿几个,她们能够点种,也能够培土,但是却还做不来刨垄的活计。
连继祖正在做金鸡独/立式,龇牙咧嘴地脱掉一只鞋子,往外倒土。
连守仁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点种。就见他迈着方步,挺直了腰板,倒是将将地跟上了连老爷子的步伐。
而在干活的时候,总是领先儿孙们的连老爷子,为了配合连守仁和连继祖的速度,却落在了连守义等人的后面。
连老爷子刨了一会地,直起腰来打算喘口气,看见连继祖还没回来培土。他就把铁镐放下,快步走回来,接着连继祖刚才培土的地方,开始培土。他刚培了一脚的土,就停了下来,盯着前面的垄,面色发青。然后,他又往身后看了看,似乎发现了什么,就转身沿着垄沟往后走了一段,这下,他的脸色更青了。
连继祖这个时候,刚将两只鞋子里的土都倒了出来,就走回来,要接着培土。
“爷,你回去吧,我就脚上磨出个泡,没啥事,我能跟上。”连继祖对连老爷子道。
若是以往,听见连继祖脚上磨出泡来了,连老爷子肯定会非常关切。可是,这次,连老爷子似乎并没听见连继祖的这句话。
“继祖啊,你先别培土了。你回头来看看。你看你干的这活,你这土是咋培的,这一块块地还咧着口子那。”
“啊?”连继祖似乎吃了一惊,忙走过去。
“你看你这孩子,干的这叫啥活计。”连老爷子抱怨着,又往后瞅了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连继祖不会干农活,要不是他发现了,这条垄的庄稼就废了。地废了,投进去的种子也废了。
“爷,那我返工。”连继祖看着连老爷子脸色不好看,就小心地说道。
连老爷子没有说话,走到还没有培土的地方,往前走了一段,这回他不只脸色难看,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连守仁点的花生种,有的距离太近,有的距离太远,有的地方掉了好几颗花生种,有的地方却只有孤零零的一颗。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还有好大一段距离,那花生种子,都跑到垄外面去了。
“败家!”连老爷子肚子里暗骂了一声。
这若是换做别人,他当然是要大骂出声的。但是儿孙们都在眼前,远近还有村里的乡亲们,他得给大儿子和大孙子都留些颜面。
“老大,你先停停吧。”连老爷子压着心里的火,招呼连守仁道。
“哎。”连守仁很听话地停住了,也没问连老爷子是为什么。
连老爷子铁青着脸,在地当间站了半晌。连守仁和连继祖就在旁边站着,都不敢说话。
连老爷子正在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返工还是不返工?
返工,连守仁和连继祖的脸面就没了。就是他也跟着没有脸面。不返工,那这一条垄的收益就全没了。
他知道连守仁和连继祖都不擅长做农活,所以才特意将两个人都安排在自己个的身边。别人家几岁大的孩子,有家里的大人领着,也能干活。他一个老庄稼把式,还带不好两个成年的儿孙。
一开始,这两个在他的带领下,虽然动作慢点,可也没出什么差错啊。他就放了心,没再看的那样紧。结果,这一松懈,这两个人干的活就不能看了。
连老爷子觉得嗓子眼有什么堵着,咽不下又呼不出。
其他干活的儿孙们,都扭过脸来看着他。远近的乡亲们,也似乎都停下来在看他。
连老爷子迈开大步,走回去拿起了铁镐,又大步的走回来,闷着头,就将被连继祖培好的垄都刨了开来。
返工,要全部返工。地和庄稼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他舍不得这一条垄。而且,就算现在这么遮掩过去,等花生出苗的时候,这一条垄,会成为连家,乃至整个三十里营子、整个青阳镇的大笑话。
他丢不起这个脸。
“爹!”
“爷!”
连守仁和连继祖都被连老爷子的样子吓到了。
连守义、连守礼几个也察觉不对劲,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
“爹,咋种好的垄,又刨开干啥?”连守义问道。
这才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干啥?返工!”连老爷子没好气道,“你们都围过来干啥,回去干你们的活去!”
……
连蔓儿一家在旁边,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看着铁青着脸,一语不发低头发狠似地干活的连老爷子,再看看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的连守仁和连继祖,连蔓儿暗自摇头。
为什么几岁的孩子都能干的活,连守仁和连继祖就干不了那?!
连蔓儿正这么想着,一抬头,不觉得呆住了。
几个壮汉带着一架犁杖站在了他们的地头上。
第二百八十二章来意不明
地头站的一共有六个人。当先的一个连蔓儿认识,正是老金。其余四个,都是健壮高大的年轻人,年纪从十八九岁到三十出头。还有一个个头较矮的少年,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
那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正扶着一架犁杖。那犁杖比连蔓儿家的犁杖大了几乎一倍,拉犁杖的是两匹大青骡子,少年手里抓着骡子的缰绳。大青骡子站在那,似乎有些不耐,刨着蹄子扬着头叫了两声。
那少年嘴里呵斥了一声,将缰绳拉紧了一些,两匹青骡子才安静下来。
老金肩上披着一件夹衣,笑呵呵地朝连蔓儿家的地里走了过来。
“爹。”连蔓儿赶忙招呼连守信,告诉他老金来了。“好像是找咱的。”
连守信抬起头,看见这个架势,连忙朝老金迎了过去。
“老四兄弟,这都是你的地吧?”老金和热情地抓住了连守信的手,“你看你这人,种地人手不够,你咋就不跟老哥哥我说一声。就你和大妹子两个劳力,孩子们年纪还小,这身子骨还没长成那,可不能给累坏了。这不,我带你大侄子们来了,这点地,一会工夫就给你种上。”
“啊,老金他们是帮咱种地来了?!”老金的嗓音亮堂,说话都跟喊似地,所以在地里的连蔓儿几个都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啥。
几个孩子和张氏都惊讶了。她们家和老金平常并没有来往。什么时候关系亲近到老金要带着儿子们来帮他们种地了?
张氏就把手里的活计先放下,朝着连守信和老金走了过去。连蔓儿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这、这哪成!”连守信也吃了一惊,赶忙的推辞。“老金大哥,你看,我们这自己能干的过来。你们的地也不老少的……”
“老四兄弟,你跟我还客气个啥。”老金并不将连守信的拒绝放在心上,说话更加热情了,一边就招呼身后的几个儿子。“你们都过来,叫四叔、四婶。”
几个年轻人真的走过来,笑着管连守信叫四叔管张氏叫四婶。
“这是我那老大……”老金将几个儿子都介绍给连守信和张氏,最后拉过年纪最小的那个少年,“这是我老儿子,叫喜宝。今年六月就十五岁了。”
连蔓儿抓着张氏的衣襟,从张氏身后探出头来,正好对上少年喜宝的一双大眼睛。
连蔓儿眨了眨眼,视线并没有移开。走近了,才看清这少年的面貌。喜宝长的浓眉大眼,身量虽然还没长足,但是却非常的结实。
喜宝被连蔓儿盯着看脸一下子就红了。少年飞快地移开视线,然后,好像觉得这样做有些丢脸,就又倔强地转过眼来,在连蔓儿脸上打了个转,又立刻移开了。
老金哈哈笑着突然推了喜宝一把。
喜宝没有防备,身子就往前扑,张氏正好站在他前面,赶忙伸手给扶住了。
喜宝窘的脸上好像着了火,回头怒气冲冲地看了老金一眼。
老金似乎很喜欢小儿子的窘态哈哈地笑的更响了。喜宝那几个哥哥,也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谢、谢谢婶子。”喜宝向张氏道了谢,眼睛飞快地往张氏身后扫了一眼就扭身走回去了。
“老金大哥,你好福气啊。真是兵强马壮,人丁兴旺啊。”这个小插曲,让对老金来意有些狐疑和紧张的连守信略微放松下来。
“哈哈,”老金哈哈大笑起来,连守信的话正挠到了他的痒处。
“借兄弟你的吉言,这群小子,当年差点没把老子给吃穷了。”老金笑道话是埋怨的话可那语气和神态分明是炫耀,“兄弟你们要是稀罕我白送你们一个。”
说完,老金就笑眯眯地看着连守信和张氏。
老金这话可让连守信和张氏都没法接了。
“得了,老四兄弟,咱待会在唠嗑,先让你侄子们给你把活干完了。”老金哈哈笑着,对儿子们挥了挥手。
喜宝早就牵了骡子等着,听老金这么一说,就牵了骡子往地里走,金老大在后面跟着扶犁。
“我这老儿子,别看年纪还小,比他几个哥哥都能干。脑袋瓜也灵,可有主意了。我们老两口子,最稀罕的就是他。”老金看着自家的儿子,眼睛里几乎都笑出花来了。“老四兄弟,大妹子,你们俩看我家喜宝咋样?”
连守信没怎么注意听老金的话,他的注意力在另外一件事上。
有人帮着种地是好事。
但是庄户人家,都讲究一个礼尚往来。她们家和老金家,既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凭什么人家老金一家子要这么大阵仗地来帮她们种地?
作为一个庄稼人,连守信深知这些人情世故因此他撇下老金,忙过去拦在了大青骡子前面。
大青骡子的脑袋几乎都碰上了连守信的脑袋。
“叔,你让开,不然骡子该踢着你了。”喜宝道。
连守信张着手,脚下一动不动。
喜宝只得拉住缰绳,站住了,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连守信。
“老金大哥,咱庄户人家不讲究那些虚套子。我有啥说啥。”连守信站在那,扭头冲着老金道,“你们家也有地,这一大家子放下家里地,帮我来种地,这我受不起。再说,我们这也不是干不过来。”
连守信这是明确地拒绝。但是,事情可以拒绝,老金的面子不能不给。否则就会得罪了老金,从此结下冤家。
“老金大哥,你瞧得起兄弟我,这个人情我领。改天,我请老金大哥喝酒,咱好好唠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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