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儿早上醒来过一会,随后又昏睡过去,韦妈妈守在床沿强撑着,长时间的煎熬和着急让她显得疲惫憔悴,两眼通红,不知暗自哭了几回。
慕容羽馨走过去宽慰道:“惜儿妹妹已然没有生命危险,妈妈不用过度担心难过,还是得顾着身体才是。”
韦妈妈便又垂泪道:“惜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若不是我昨夜里离了营地,惜儿偷偷跟来,哪里就会被毒蜥堵在那崖边,惜儿也就不会受伤了。”
“妈妈既然提起,馨儿心中却也正有些话想问您呢。昨夜为何独自离开了营地呢?我二叔慕容云轩您是老早就认识了吧?”
韦妈妈黯然道:“这个事真要说清楚,得从十八年前说起……”
第八十四章 以身试毒(上)()
“你二叔慕容云轩的大名,在江湖中有点年岁的人是如雷灌耳、无人不知的。‘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白衣孟尝,雪影神剑。’是江湖中人对他的赞誉。”
“他十三岁开始闯荡江湖,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英雄事迹多不胜数。你们在别苑看到的侠武忠魂牌匾,便是当年洪武皇帝感念你二叔救驾有功所赐,他常以此为傲,每有闲暇总会站在大厅之中思量。”
“十八年前,洪武皇帝微服私访到慕容山庄,你爹爹遣人送来书信,让你二叔前去护驾。你二叔一去十多天,回来之后有一段时间整天眉头紧缩,心事重重。我好几次出言相询,他都顾左右而言他,含糊搪塞过去。”
“但知夫莫若妻,他的改变我怎么会毫无觉察?此后的一年多时光,他的脾气越来越古怪,越来越狂暴易怒,我百般无奈之下去找你爹,让他代为规劝,依然没有用。我那时怀了惜儿,本该有即将为人父母的幸福喜悦,也因为这个事终日心神不宁。”
“惜儿出生那一天发生的事,无为老人已经说过,我就不提了。”
最后一抹夕阳退隐,夜色如墨泼洒在大地。
冷风入林,寒雾沾衣。偌大的慕容山庄陷入无边的寂静和黑暗之中,显得有些阴森凄清。独院中孤灯昏黄,更透着无尽悲凉。
小马等人听韦妈妈的述说往事,心中亦是心潮起伏,不胜唏嘘。
“那日在杭州城外我与惜儿失手被擒,在杭州呆了两天,随后便到了轩武别苑,令我十分震惊的是血魑堂堂主竟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因而并没有为难我们母女,他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打听你二叔的下落,让我假意被你们救回,暗中报告信息给他,他可以告诉我云轩的下落,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应了下来。”
小马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当日在轩武别苑顺利解救韦氏母女,竟然是血魑堂一手策划的,血魑堂的行事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如此说来,昨天晚上你离开营地就是为了传递信息了?”小马问道。
韦妈妈点头道:“我趁惜儿睡着走了出去,哪曾想这孩子偷偷跟了出来,质问我怎么可以做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我俩正在争执,毒蜥就出现了。无奈之下只得躲在那山崖凹洞之中。”
“随后的事情你们也就知道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云轩竟然会出现,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打成重伤。”
窗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小马身形一闪已破窗而出,一道白影一晃而逝,消失在黑夜中。
“慕容前辈请留步!”小马急呼出声,急追而去。
白影出了庄院,往山上狂奔隐入树林之中,密林之中劲风突起,雄厚刚猛的劲道排山倒海般往白影袭来,却是善缘挡住了去路。
白影飞掠之势甚急,却在瞬息之间卸去力道,如一片落叶般在劲风中飘荡。说来也奇怪,他便如置身在惊风骇浪里的一叶孤舟,每每看着要被淹没却又每次都能有惊无险的避开。
善缘三招势尽,白衣人都轻易化解,手中骨刺斜挑,往善缘胸膛刺出。
善缘大喝一声:“来得好。”当下并不退避,挺胸迎上,右拳击向白衣人左肋。白衣人方才看到善缘已是诧异不已,昨夜分明看到他被毒蜥所伤,不过是半天光景,竟然便完全似没事一般,此刻见他以血肉之躯迎向骨刺,只道这人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本欲用此招逼退善缘,此刻倘不及时撤招,立时便会要了他性命,电光火石之间骨刺横带,闪身往右横移三尺,待要掠入林中,小马却已立于身前。
“前辈既然担心惜儿姑娘的安危,何不现身相见?”小马说道。
第八十五章 以身试毒(下)()
白衣人显然对赤狐卫的武功并不陌生,交手两招已发觉小马的搏杀技巧与这个神秘组织的手法如出一辙。
小马既知他身份,自然没必要隐瞒,点头道:“正是。”
“你既然身为赤狐卫,就不该带朝廷的官兵来此,更不该进入密室盗取地图。”白衣人声音沙哑而凌厉,目光如炬直视着小马,显然已经知晓密室被毁,地图失窃。
小马故作叹息道:“赤狐宝匣即将重现天下,在江湖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大势所趋之下,又岂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赤狐宝匣绝对不会再现!先皇早有遗旨,凡有妄图染指赤狐宝匣者,无论王侯将相、黎民百姓,一律格杀勿论。我奉劝你们还是趁早离开,莫要再趟这趟浑水。我已经对你们几番手下留情,绝不会再有下一次。”白衣人最后的话语冷若冰霜,对小马发出了警告。
“前辈抛妻弃子,自毁半生侠义英名,顶着嗜武成魔、残杀亲友的罪名藏身于此,就为了暗中守护赤狐宝匣,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小马心头叹息,深知圣命难违,赤狐卫上下何曾有过选择的余地?
“你既是赤狐卫的人,便不该说出这样的话。相比天下太平,个人荣辱实在微不足道。”
“前辈以天下苍生为重,令人佩服,但韦妈妈母女何尝不是苍生之一?她们就该为此失去丈夫,缺少父爱么?这对于她们是何等的残忍?难道存大义就必须弃小爱?明明可以相见却要避而不见,究竟是为什么?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慕容云轩连家人都不敢面对吗?”
小马的声音已接近咆哮,连他也奇怪自己为何会如此情绪激动,或许是因为自幼便成了孤儿吧,更能体会没有父母疼爱的心酸。
白衣人肩膀微微抖动,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十六年前慕容云轩就已经死了,世上已再没有这个人,你莫要再纠缠不休。”
“前辈若能真正做到铁石心肠,何以昨日韦妈妈惊呼之时你手下留情,又为何今晚在房外叹息?”
“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还有何脸面见人?”白衣人凄然一笑,话语中透着无限悲凉。
“十八年前,天现异象,二日当空,一时民民心惶惶、谣言四起。当时天目山中某处地裂,跑出一头水牛般大的四脚蛇为祸山林,樵夫猎人累遭其害。慕容庄主为保一方安宁,前往山林除害,发现那四脚蛇竟然便是当年进入祝融祭坛所遭遇的怪兽。”
“慕容庄主一方面派人围猎将四脚蛇囚于山林洞穴,一方面八百里加急密报朝廷。朝野震惊,洪武皇帝驾临慕容山庄,下旨驯化怪兽,留为己用。但那四脚蛇暴戾凶残、剧毒无比,任何人近身不得,又如何可以将它驯服?”
“接连”
第八十六章 祝融后人()
小马这一生遇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奇奇怪怪的脸,刀伤剑痕、油浇火烧、畸形变异,甚至死者的诸般惨状,不一而足,却从未如看到眼前这张脸震惊。
慕容云轩的脸——如果那还算是一张脸的话——覆盖着如鳞甲似结痂一般的肉疙瘩,从额头往脖子延伸,只露出一双眼睛,层层叠叠,赤红如血,狰狞恐怖。
似是早料到小马会如此反应,慕容云轩语带悲凉,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的嘶声道:“我如今这般模样,与恶鬼怪物有何区别?还如何面对她们母女?”
曾经风华绝代,貌赛潘安宋玉的盖世英雄,变成如今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模样,慕容云轩内心的痛苦绝望有多深不言而喻。他原本享受着天下人的尊敬崇拜,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却最终背负着嗜武成魔、屠戮家人的罪名藏身于此。十六年来在深山老林中与毒蜥相处,其中的苦闷艰辛又岂是常人能够承受?
小马没有追问慕容云轩十六年前轩武别苑发生的惨剧,驯服毒蜥、守护赤狐宝匣是极度机密的事情,圣上旨意一下,牺牲几条性命演一出戏蒙蔽天下人,堵住悠悠众口,实在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侍仆如何?妻儿又如何?在帝皇眼中都是可随时丢弃的棋子。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槁,何况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定?这是慕容云轩的无奈,也是黎民百姓的悲哀……
夜色更浓,四周一片静默,寒风穿行于林间,雾气缓缓流动。
良久,小马才回过神来,抱拳施礼道:“赤狐宝匣重现一事已经天下皆知,锦衣卫也一定会将地图在我手中的消息散播出去。群雄必将蜂拥而至,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前辈既然不愿宝匣旁落,就该摈弃前嫌,携手抗敌才是。”
“你既是赤狐卫,保护赤狐宝匣自然是责无旁贷,只是你的朋友被无端卷入进来,委实不该,你还是趁早让他们离开吧。”慕容云轩复将长发遮住脸面,只隐约露出一双眼睛。
“赤狐宝匣一旦落入歹人之手,天下势必纷争不断、杀戮四起,其时又有何人能置身事外?况且他们一路被围追堵截、历尽艰辛才闯到此地,又岂会在此刻轻言离去?”小马很清楚,这些天同生共死的经历早已让彼此的心连在一起,他不走,慕容羽馨、善缘、温暖都不会离开。
小马想起王宛儿听到她师父梅一尘与醒叟醉翁谈话中提及的事情,于是说道:“晚辈有一事相询,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但说无妨。”
“据晚辈所知,赤狐宝匣必须祝融后人方可开启,但二十多年前桃源村便毁于一旦,如今即便能够进入祭坛,恐怕也无人能使用此上古神器。传闻当年曾有一个婴儿被慕容庄主所救,幸免于难,却下落不明,至今无人知其生死。前辈对此事可有耳闻?”
慕容云轩颔首道:“二十多年前那场杀戮,大哥确实放过了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但究竟最后去向何处,我却是不得而知。或许早已不在人世,又或者就在此番奔赴而来的群雄当中。不管是哪种可能,我们都必须予以阻止。”
第八十七章 祝融后人(下)()
“我年幼之时,父母在反抗元兵的战争中亡故,大哥既当爹又当娘把我养育成人,又求得少林玄智大师收为入室弟子,习得一身本领,在江湖上也算略有虚名。我对大哥自是敬重有加,感激涕零。”
“这十六年来,除了与大哥偶尔还有联系,我基本已经与世隔绝,每日除了驯化毒蜥,便是在这天目山中采集草药。山庄惨遭荼毒前一天,大哥来找我,嘱我第二天到后山帮忙采集几味药,我自是一口应允。那曾想就一时疏忽酿成如此弥天大祸。”
慕容云轩数度哽咽,悔恨交加,沙哑的声音在静夜里更显悲凉。
“那日,我暮色时分才回,发现石门敞开,毒蜥并未在洞中,心知不妙,连忙一路追寻,我赶到山庄为时已晚,数十个黑衣人和庄上三十余人在激烈拼杀之后,被沿血腥味而来的毒蜥荼毒殆尽。可怜大哥一生叱咤风云,竟至于死无全尸……”
小马想起那日在山庄见到慕容庄主面目全非,半边身子支离破碎的惨相。想那慕容云轩兄弟情深,眼见兄长如此模样,心中自然悲痛欲绝,慕容庄主身份特殊,他又不能私自掩埋,内心的煎熬矛盾非旁人能体会得到的。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慕容云轩陷入悲痛之中不能自已,小马自知他如今这般模样,是断然不会跟自己回去与韦氏母女相认的,又见他哀悼至深,也不便再问些什么,遂与善缘悄然退出树林,沿路折返。
血魑堂七十多名高手与慕容山庄三十余人无一活口,既非阴谋亦不是复仇,仅仅是因为一个疏忽。想来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又多少有点无奈。很多事情追根究底到头来都是些啼笑皆非、微不足道的原因,但多少悲剧惨案的发生不就是因为开始的一个疏忽大意吗?
这件事至此真相大白,小马心中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样的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然而他知道慕容云轩没有说谎,真相就是真相,哪怕它荒唐可笑或不可思议。小马试图找出些漏洞,却最终挑不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就这样一路无话的回到了山庄。
小楼孤灯昏黄,慕容羽馨与韦妈妈焦急万分的看着门外,如果不是惜儿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她们早已随小马追赶而去。
“小马,有没有追上白衣人?”小马与善缘刚跨进房门,韦妈妈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眼睛里满是希冀。
“那个人确实就是慕容云轩前辈,韦妈妈请放心,慕容前辈并没有嗜武成魔,当年的事情只是奉圣上旨意驯化毒蜥不得已而为之,这十六年来前辈时刻记挂着您和惜儿,只不过他如今暂时不能与你们母女见面相认请韦妈妈稍微忍耐……”
小马拣字挑词的说实在不忍将慕容云轩此刻狰狞恐怖的样子告诉眼前这个已经饱受煎熬,两天两夜没睡面容憔悴的女人。真相总要面对,可是却不是现在,他担心心力交瘁的韦妈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韦妈妈先是双目一亮,面露喜色,继而眼神黯然,一脸失望,眼泪终究是忍耐不住,簌簌而下,轻言道:“我就知道他不会变成那样一个恶魔的,我十六年来备受煎熬,时时盼望着解开心中疑问,还他一个清白。”
慕容羽馨走过去劝慰道:“二叔还活着,又洗清了罪名,妈妈正该高兴才是,怎么倒哭起来了?如今既有了他的消息,团聚之日已然不远,妈妈切莫在这个时候累坏了身体。”
韦妈妈拭去眼泪,连连道:“我也真是老糊涂了,这是该高兴,我心中压了十六年的巨石总算落地了。”
母女二人又说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