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蟒龙刻则略低于九龙刻之制,乃是寻常王公大臣便可用的规制。综上所述,天子与朝中大臣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出一个结论。”
孙奉亦突然住口,视线转向师弟。
经他这般费心费力的提点诱导,曹方敬彻底了然,顺着孙奉亦接口道。
“金刀王出于莽撞,在弟子身负重伤幾待名医救治时不避他人之口而动六马红渊,出于奢侈舒适,而用蟒龙玄金车。”
“因此,金刀王实际上是一个不懂帝王术的莽撞而追求奢靡之人,空有绝世内功却不足为帝王家所惧,予其兵权可借其门之力破敌,余者则不足为虑。”
在帝王家眼中最忌讳的向来都不是愚笨无才之人,反而最是那些俗称“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雄才大略之人。
金刀王表现出的:贪图玄金车的舒适,不懂帝王家的避讳。
越是如此蠢笨,则越能被帝王家赏识“利用”。
没有人不希望让一个傀儡般的存在替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吸引敌方,甚至攻城掠地,而自己坐收其成根本不用考虑日后会被人分去江山。
在萧隼的眼中,金刀门就会是一个这样的傀儡。
用一句民间俗语来说,便是,“不用白不用。”
孙奉亦点头赞道,“不错。”
曹方敬抹了一把额头上,鼻翼间浸出的冷汗,暗暗心惊胆战。
人心算计,自己果然一窍不通。
一辆小小的六马玄金之车中便暗含了一场帝王家与金刀王间较量。
恐怖如斯。
世人皆说江湖险恶,而今方知庙堂远比江湖险恶。
他不会怀疑,这场无声战争的胜利一方,定将属于金刀王。
次日,武甲阁封圣的大朝会上。
文武群臣听毕赤丘牙公布于世的武圣榜,默契的闭上了嘴,一众文臣孺子的视线齐刷刷的转向文甲阁重臣,吕公明张了张嘴措辞良久,心中稍一发狠。
登天又如何,封圣又如何?
他只是一介于江湖人。
若是封圣了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威挟天子之权,那何分君臣!
暗定决心,他抬眼望了望萧隼,但见皇帝陛下脸色一阵青白,不知是何意味。
若放在平时,无数年没有出现过的武圣爷诞于眼前,诞于本国本土,他定会欣喜若狂的百般拉拢,甚至传诏令普天同庆。
可这位武圣,却偏偏是金刀王。
难办了!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要株连拓跋无涯余部萧不仁渐匆等一应军众火刑示众,无异于与金刀王彻底撕破脸皮。
但若是退开一步不究拓跋无涯的罪名,自己日后还有何颜面统御文武。
其下文武渐渐嘈乱起来,有武者称金刀王为圣百般推崇,有文者咒骂拓跋无涯胡吹军功致使大军湮灭昶州,还有甚者继续大力支持吕公明火刑之策
众说纷纭,但隐隐分为两派。
一旦朝阁分裂两派,党争一斗便是板上钉钉,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金刀王都彻彻底底成了与他萧隼对立两派的敌人,不死不休。
这是金刀王封圣后萧隼不愿看到的结果。
在此时若有一级台阶让他既能把金刀门纳入手中收归己用,又能够缓解朝局分崩离析的尴尬局面,他会毫无怨言的做出选择
即便这个选择与他原本的深沉城府有背离之处,他也依然会选择
正在双方交缠不休,萧隼闭口束手无策之时,宫外内监一声尖锐高亢的喊声瞬间抚平了满宫鼎沸的势头。
“釧亭超品金刀王金遂康,涂楠侍刀侯元歌,入宫觐见!”
第183章 咫尺索兵权【上】()
随着声音响彻楼阁宫宇,朝中一静。
赤丘牙退离正心,收整武圣册帛卷,侧立西首,神色激动的望向伟岸殿门,呼吸都有些粗重。
从前,武圣之名,不过是武圣册提写的一个名字,可现在,一个真正的武圣人却堂堂正正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绝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幸事,赤丘牙在提笔写上“金遂康圣”四字前便已无数次为自己生在今世,有机缘目睹一人封圣而感到庆幸。
不仅是他,满殿群臣即便是嘴硬的儒子文臣各部巨擘也都诚实的将好奇目光转向殿门。
吕公明微微侧身,眉眼中凌驾于百官之上的傲然全无半分削减,看其架势,似是要给那位刚刚封圣的金刀圣一个下马威。
萧隼将隽绿扳指戴回指上,一撩额前珠帘,伏案而起,抬步绕过龙书案,走在殷红如血的帝毯上,眼神中的凌厉疾速收敛。
当他走下三级帝阶时,脸上带的已全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降阶相迎,这在这位心思阴沉的萧隼陛下为帝的二十一年中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一幕。
他对着殿门浅施一礼,双手交插于前胸,在其一身团九龙的黄袍映衬下倍显恭谨。
皇帝都是如此,满殿群臣自然也得随之行礼,只不过群臣行的却是跪拜大礼,一跪三叩,这已是大辽除辽皇以外的臣子王公可以受的最高礼节。
即便是赤丘牙和心中极其不愿意的吕公明这两位封疆大吏也是同样如此,三声叩头如鸣雷鼓。
百众瞩目之下,金刀王提步昂首在前,元歌低眉顿首在后,二人脚步踩在殿中央的赤红臣子毯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帝阶之上为殷红帝毯,帝阶之下则为赤红臣子毯,这是大辽独有的朝会规制。
金刀王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高人气势,反而像是一个乡间平朴的老头,白发童颜太阳疤,佝腰弯背蟒龙袍,与平素登朝时别无二致。
赤丘牙却第一个发现,那柄常挂在金刀王腰间的宝刀鱼侯不见了踪影,心中暗生疑窦。
金刀王手掌轻轻上扬,满朝文武均感一股浑厚而温和的气息将自己托起,萧隼也同时直起了身。
“恭贺王伯一朝破境,徒步登天,此乃我大辽之幸,更是天下万民之幸!”
金刀王谦卑的一躬到底,元歌也一同行礼。
“谢我皇龙口金言,臣年迈老朽一介武夫,得此殊荣实在愧莫敢当。”
“哈哈哈,王伯过谦了。朕相信,有王伯坐镇辽地,可保辽地子民永世太平,永享福泽,史官何在!”
萧隼见金刀王师徒直入大殿正中,撤步坐回龙椅之上,手掌放在扶手吞云吐雾的龙头上搓了搓,朝着文臣班列中喊道。
一个身穿团四重花靛青文臣官衣的中年史官走了出来,他先是有意无意的用余光看了一眼吕公明,神色复杂且意味深长,而后才仰起头回应天子。
“臣在。”
元歌将前者的动作尽收眼底,只是并未戳破。
悄悄地在一个金刀王能够看到而陛下看不到的位置向金刀王比了一个手势,确认金刀王大致了解了自己的意思后收回手指。
萧隼对着史官点点头。
史官跪倒在金阶下,俯首低眉,自怀中掏出一卷无字玉帛。
萧隼又道,“宣诏使何在?”
“臣在。”
“臣在。”
两位身着团四重花靛青色官衣的宣诏使闻声自文臣列中齐齐走出,他们均是出自文甲阁的人,最是了解那位刚愎自用的首辅大人此时也无能为力,无法插言。
故而他们并没有像方才的史官那般表现出行迹,只是额上浸出的一层冷汗已经表明了二人心中的紧张。
萧隼审视的看了一眼一众文臣,呼道,“吕首辅。”
吕公明深吸一口气,明知陛下叫到的最后一个人一定会是自己,心中仍然有些不忿,但多年为官养成的演技使得他的脸上并未出现半分的不快,反而还十分尊敬的向着金刀王点了点头,这才踏出数步,站在三位文官之首。
“立拟诏文、史载通告天下。”
萧隼平静的音调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吕公明知道,皇帝陛下一定不会甘心立这一道通告诏文,可为了长久与未来考虑,面子上的功夫绝不能不做。
“命理高照,圣心天德,福缘上赐,大辽苦守草莽之地数百载,终得一日天心眷顾圣人出,此可谓草原苍生之大幸,朕今日昭告天下,免各地方赋税徭役五年,狱中待刑者全部罪减一等。”
“百官俸禄上涨一倍,文甲阁另作宣圣书昭于天下以彰王伯之圣英。”
“另”萧隼直视金刀王,犹豫良久,“另加封王伯刀圣之号,王爵位世袭罔替,文武百官见王伯如见朕,需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是一连串低低的轻咦与交头接耳之声,不仅仅是文武百官,就连一向对除了师父和武学以外的事情都不甚关心的元歌也忍不住暗暗惊呼,第一次真正明白了眼前这位面带笑意的天子的可怕之处。
明明心中怒意已极,却能为了拉拢而将话说到这种地步。
明明心中杀机已起,却能在瞬息间掩藏的一干二净。
好深的心机。
金刀王闻言也不由怔了一怔,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自己的六马玄金之车是在和天子玩阴阳谋,而现在天子当着满殿文武说出的这一句话却是一场真正让人手足无措的阳谋!
若自己还要继续装作不明帝王心机,那么就应该应了这一句“三跪九叩之大礼”,可这乃是犯了君臣纲领的大忌,冒天下之大不韪,单单是满殿文武群臣之口他就堵不上,届时再想要到兵权就是痴心妄想。
若自己一口回绝,则证明自己通晓天子忌讳,那一手六马玄金蟒龙车所要掩饰的东西便没有了半分意义,兵权,难上加难。
这是一个无解的局,当萧隼将此看似不可能出自一国之主的话语说出口的时候,就意味着第一个回合,他输了一筹。
站在其下的吕公明再也难以保持冷静,即便他不断的用指尖捏着自己的掌心,用牙齿将舌尖都咬出了血,仍旧无法接受天子口中说出的话。
他是一个局外人,并不知道来自于眼前双方的心计交锋,他想到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世袭罔替。
这四个字的背后代表着什么意思没有人会不知道。
原本金刀王的超品王爵之位在其百年之后是不可能承袭下来的,其子纵使能够得到一方权位,至高也只会降一级做个一品国公,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还要略低几分。
可陛下的意思竟然是要让金刀王的超品之位继续坐下去,让这本就不该出现在大辽草原上的顶尖权势继续延续下去。
这如何使得?
再加之三跪九叩大礼自古以来均是臣子觐见天子时方可实行的礼节,若给金刀王开了一个先河,辽皇在天下人眼中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这岂不是落人口实,给其他国家的人徒留话柄?
吕公明慌了,他摸不清萧隼究竟是虚话拉拢还是真心认同刀圣之名,有些愕然的瞪大了眼睛,挥手示意史官和宣诏使迅速停笔,不要继续将天子的话记录在册,给了萧洞宾及其下文甲阁五大学士一个瞪视,当先伏跪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陛下,万万不可!”
第184章 咫尺索兵权【下】()
萧洞宾经吕公明一个眼神提醒,当即从方才的惊诧之中反应了过来,惶惶然领着五位官居正二品的文臣大员在臣子毯上跪伏倒地,随着吕公明一起不断地磕着头。
有眼力的文臣在稍一动容之后便连忙走出班列,紧跟在几位大学士身后跪倒。
不过片晌功夫,臣子毯上便跪了一地的文官,其队伍一直排到了宫殿大门之前,场面何其壮观。
金刀王面色十分平淡,任由萧隼的视线在他的脸上不断摸索试图找到什么突破口,他依然平淡似水,淡看眼前百官群拥叩首的场面,嘴角竟勾起了些许笑纹。
耳畔一窝蜂“陛下,万万不可”的呼喝声中,眼前又见金刀王似是得意似是自信的笑,萧隼顿感心烦意乱,狠狠一击龙书案,发出“铿”的一声闷响,“都给朕闭嘴!”
金刀王心念电闪,脑海中灵光一动,吐出一口浊气,心说:没想到竟是这群文官儒生替我破了这一阳谋之局。
“陛下。”他聚气在喉,朗声叫道,阶下群臣为之一静。
“如群臣所想一同,老朽无端受此天恩浩荡实在难堪,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古有关帝一刀镇百国,吕子圣一刀开三山,老朽岂敢妄称刀圣之名!”
他故意闭口不提三跪九叩之礼的这一重中之重,方才的沉默似是真的因为刀圣这一名号而感到惶恐。
萧隼有些拿不准,心中不断权衡,看向金刀王的眼神也越加锋利,他想要看透这位王伯全部的心思。
如果没有文臣群跪这一场面为先,金刀王开口拒绝赏赐他会第一时间明白金刀王这是认清了帝王心术。
可此时此刻,他根本搞不清楚金刀王是否是真的不懂帝王家的避讳,仅是因为被群臣的场面所摄而不得不请辞拒绝,还是看穿了自己的一切心思而顺着群臣给他搭铸的台阶走下去
如果是后者,无论金刀王圣人也好,登天也罢,也绝对不能留他在朝堂之中
若是前者,说明在金刀王的心中,江湖名号远胜过帝王权谋,则万事可另当别论。
王伯,你稳立朝局这么多年,可能真的不懂朕吗?
金刀王回之平淡的眼神似是在说:陛下,老朽一介江湖武夫,如何能懂?
正在场面焦灼之时,金刀王只手托起满殿文臣,而后施以王爵大礼恭谨道:“群臣皆知,老朽不便受此天大恩赏,莫不如另行更之以安臣心,以安满朝文武之心。”
萧隼眯起眼睛,眼中不知是何意味,他轻轻“哦”了一声,道,“不知王伯想要何恩赏?尽请开口,朕必当允之。”
金刀王倏地踏前一步,“老朽都到了这个年纪,享遍了天光厚赏,坐拥了人世所有的地位繁华,本该到了无欲无求的时候。”
“可眼看弟子身死,就连身后之名都难以保存万一,老朽实在无法遏制住心中的这口悲愤之气。”
“吾自封王近百年耳,无论先帝,陛下均是悉心爱戴奉主,为大辽开拓江湖路,坐镇东南釧亭,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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