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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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冰-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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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幼安。”

    老人喃喃重复两句,黄牙一颤,“好名字。”

    “嗯。听殊离向你慢慢道来”

    时间的巨轮缓缓前移,再度拉回到八月二十三日,水淹三城的这一天。

    昶州,野望城。

    白云无际,湛蓝一线。

    耳边尚能听到昶江向东南流淌的滚滚水声,金色的烈阳下,镇天王与爱将少宗澄静立城口上,打眼遥望远方,似乎能够一眼看透昶江彼岸的战阵。

    镇天王侧头忽道:“这一仗,要是胜了,本王该当如何应对横空而出的周夜池呢?”

    这一句话显然不是问少宗澄的,故而这员大将并未开口,而是默默地将视线转到镇天王的另一侧。

    视线及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龄不超过四旬的男人,一身缎青袍,内着靛色中衣,头戴青琅簪,宝蓝色银冠,面如丹砂,口如星火,长发垂腰,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阖间,杀气内蕴。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旦这双眼睛完全睁开的时候,一定会伴随着血光崩现。

    他的手中抱着一只碧眼白猫,那猫的毛发中全无一丝杂质,触之极柔。

    猫的碧眼同样微阖,但时不时地就会有一到宛若实质的寒芒从那细缝中射出,令人不寒而栗。

    少宗澄面色凝顿,一拱手一作揖,“关侯爷。”

    关邪,关侯世家的今代家主,敕封的二品州侯。

    在大周境内,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十乡则为一州,州侯亦是仅次于一品侯的万户之爵,在整个沧北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他的封地正是关帝州。

    关侯世家据传说乃是关帝第二子的后代,整个家族足有八百年以上的历史,在大周定国前便有了他们的存在,称得上是全天下最古老的世家之一。

    关邪祖上本也是一品之侯,但关侯世家在国内平静了数百年之久,毫无建树,而且据传言还说其家族人才凋敝,其人荒淫无度,骄奢不堪,已经存在不了多久了。

    经过满朝文武的一直认同,最终降阶为二品侯。

    但实际上,关侯世家一直在储蓄力量,历代家主也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经过五代传承,已经在整个大周国内建立起了一层密密麻麻,遍及各州的情报网。

    世家背后更有不知多少的内家子坐镇,只是他们行事一向低调,从没有进入过大周高层人物的眼中,更没有进入过天下人的眼中,所以一直是外人眼中的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世家”。

    “这次怎么是你亲自来了?”镇天王看到他,也很是惊讶了一下,不过,也只是那么一下而已。

    “听闻王爷将死,便将霆儿遣至他处,本侯亲自来看看。”关邪的声音很冷,很平,就好像是从一个不会说话的人的口中说出来的似的,听来非常不舒服。

    镇天王知道他有暗疾,对他的嗓音也并不多在意,但对他说的话却非常不满意,眉头一皱,“关邪,你这话何意?”

    换做任何一个人被别人说作“将死”,心情也不会好,更别提是这位权掌大军的镇天王爷了。从他这一句问话中就已隐隐有怒火喷薄而出了。

    “王爷休怒。”关邪冷冷的扫了镇天王一眼,“您这气性,实在不适合背后谋权。本侯更喜欢您那位甘于忍辱负重的儿子,他,才是能够立在大位上的人。”

    镇天王不耐的一摆手,“本王百年之后,打下的江山当然是他的”

    “哦?王爷还觉得自己能打下江山呢?哈哈哈,看来,关家要另择明主而事了,您,已经无药可救了。”关邪大笑着,白皙的手掌在白猫的脑袋上揉了揉,并没有动。

    “别跟本王打哑谜,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爷。本侯是来告诉您一声,您的大计,就要付之一炬了,而到那时,你我的盟约自成一纸空文。”

    “你他娘的。”镇天王听着他无关正题的嘲讽之语,越来越烦躁。

    少宗澄也甚是恼火,但他知道他家王爷很多的谋算和计划靠的都是这位二品侯爷,他也不敢得罪,只能按耐住心中的火气,道。

    “关侯爷若是有什么妙策,直说就是,何必这般出言不逊,惹王爷不快呢,大家同谋大事,本应各尽其责,可如今面临危难之际,侯爷只知落井下石,岂不是,太过分了?”

第100章 图穷匕见() 
“过分?”关邪阴测测的冷笑一声,“王爷,本侯带着关家陪您玩了多长时间的过家家了?玩到最后,即将功成,您想踢开我关家单干,究竟是谁过分?”

    少宗澄面有怒容,“休得血口喷人!王爷何曾”

    镇天王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少宗澄只能将余下的话语咽了下去,瞪着关邪,慢慢向后退了几步。

    呼退爱将,镇天王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变得平和一些,脸上适时的浮上些许歉然和愧意。

    “本王知道,你对本王的行动很不满意。但不论你信与不信,本王派犬子入京是真的没有想与关侯断绝盟交的”

    “是啊,王爷一边想让儿子飞速入京发动宫变囚禁孤帝夺取皇权,另一边稳坐野望观虎斗欲取渔翁之利,这算盘打的可真是精彩。可你不与我商量就让您儿子入京,还通过霆儿调令我关家人和立誓山庄的人共同弑帝?你将本侯置于何处?”

    “弑帝?”镇天王怔了怔,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帝都究竟干了什么,但听到这两个字眼,他就明白了,帝都有变,甚至这变故已经大到了不得不用下下之策的地步

    “您是想说自己全然不知情?”关邪眉头轻挑,眼缝渐渐睁大了几分,手指在白猫柔顺的毛发上轻轻地摩挲着。

    镇天王只觉一股杀气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涌来。

    这一刻,他知道,至少有十位功力深厚的内家子隐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旦自己做了什么不当的事,只在眨眼间,便会身首异处。

    这种感觉,是他最最厌恶的感觉。

    眉头皱成八字,他眼光转冷,“本王一直忍耐,就是不想破了咱们双方的友谊,互利双赢才是正道。侯爷若想要继续咄咄逼人,我镇天府的男儿们也不是吃素的。”

    说着,他默默握紧了拳头,骨节咯吱作响,少宗澄踏前一步,将镇天王护佑在左,抽剑入手,警惕的看向四方。

    “本侯,也不是来一刀两断的。”

    关邪一双丹凤眼缓缓阖上,白猫的碧眼却完全张开,盯着镇天王上下看了一番后,重新闭上,脑袋在关邪的掌心拱了拱,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倒在关邪的怀中,像是睡了过去。

    他此话一出口,杀气顿消,镇天王二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本侯此来,只是为了告诉您,下次行事前,最好,和本侯商量商量。本侯虽人微言轻,无关紧要,但手下人不知道轻重,万一伤了王爷对咱们俩家的感情而言,那都是损失啊。”

    “嗯。”镇天王的一句嗯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去的,正像对方所说的那样,撕破脸皮对谁都没有好处,沉吟半晌,按耐住情绪的躁动。“帝都,弑帝,从何说来?”

    “呦,您真的不知道?”关邪语气不温不火,“小王爷做的好事,王爷和本侯身为长辈,就得给他擦屁股。”

    “现今情况如何?”

    “一步错,步步错。孤帝下落不明了,他,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我们的掌控了。”

    “怎么会,本王的安排那般周密”

    “周密?如果本侯是您,就绝对不会让小王爷入帝都行蠢事,打草惊蛇。您真的以为朝中那些表面上效忠您共谋大事的狼子们就是一心一意的么。”

    “难道不是?”

    “墙头草而已,您自己想想呢。”

    “嗯现在看来你刚才说小皇帝跑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老家伙干的好事,老家伙蜗居那么多年,还有这么大的势力,本侯却没想到,但归根结底,现在小王爷在帝都处境十分被动。一旦他贸然发动宫变,很可能满盘皆输。”

    “可,就算大臣们靠不住,埋在地下的人,总不会背叛我们的。”

    “那是最后一张底牌,不到最后,不能动用。”

    “这么说,小儿危险了”

    “也不见得,如果他见到孤帝失踪后能沉得住气,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本王需要怎么做。”

    “全权听我指挥。”

    “好。”

    关邪点点头,身躯一闪,已经隐没在虚空之中。“本侯,亲走一趟帝都,还请王爷看好那位义军主帅。另外,云东可以开始了。”

    关邪走后,镇天王低眉思忖许久,长叹一声,“硕儿,还是太冒进了。”

    少宗澄却道:“末将倒觉得小王爷弑帝这一手十分高明,至少,极有魄力,这是帝王之相啊!”

    “他和本王很像,可惜,差了一点,他少了一份敬畏。”

    “敬畏?”少宗澄不解。

    “对关侯世家的敬畏。”镇天王喃喃道,“八百年的传承,他们背后的实力,太可怕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做事都要留下一线,从关邪刚才的话中硕儿肆意的调动关家的人,这已经完全激怒了关邪。”

    “激怒他又能怎样?”少宗澄凑到镇天王的耳边,“您不是早就做好了‘过河拆桥’的准备?”

    镇天王摇了摇头,“那是从前。现在,如果本王真的取了天下,他关家必定是大周第一家族,你明白吗?”

    “不,不明白。”少宗澄更加不解。

    “本王方才虽然站在强势,但你我都知道,关邪如果想动手,本王已经没命了。”

    “这这能说明什么?”少宗澄无言以对。

    “说明咱们,斗不过关邪。你不明白没什么,本王明白就够了。”他转过头,从怀中摸索两下,掏出一枚玉符,“云东这遭,你去走吧。”

    “是。”

    “抽兵时,千万盯紧了曲晋的动静。”

    “末将知道了。”

    少宗澄领令下城楼而去,空余镇天王独自一人仰头望天,像是自嘲的道:“你的野心,图穷匕见么不过,螳螂后的黄雀会是谁呢?”

    关帝州,关侯府,地牢。

    凄神冻骨,悄怆幽邃,阴如寒窟,冷若冰巢。

    铛啷啷

    铁锁交鸣之声回荡在空旷阴暗的走廊内,穿越层层机关设卡,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被一把推入了最内部的甲字牢内。

    几个身着绿缎袍的卫士将人送到后,不发一语,自顾自的离开了囚牢之内。

    昏暗的牢内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不知是哪里透进来一缕惨淡的月华,照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乱糟糟的满头白发被血污粘在了脸上,眼底的皱纹如同蛛网一般参差,这张苍老的脸上再无一个人应有的光泽,眼神空洞无神。

    黑暗中,突地睁开了一双眼睛,明亮,清澈,接着是一阵铁链撞击的嘈杂之声,另一个人从黑暗中坐起身,慵懒的舒展了一下身体。

    他瞥了一眼瘫在月华下的白发人,同样被铁锁搅缠的手臂抬起来揉了揉太阳穴,“白头发的,你就是那个什么州领,叫解问的?”

    没有人回应。

    那白发人茫然的摇了摇头,“州领,已经不是了。他们说玫州,已经成了一座空州了没了百姓,做谁的州领”

    “解大人,久仰久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关霆。”

第101章 盗令() 
“关霆?”

    惊咦一声,解问身侧坐起一人,月光恰巧打在那人的脸上,赫然是师爷李楚,同样蓬头垢面,同样面无神光,李楚这才注意到了解问被送了回来,伸手替解问抹去脸上的血渍。

    “大人您”

    解问无力的抬手晃了晃,摇了摇头,“老了,累了想睡会儿。”

    “大人。”关霆耸了耸肩,“他们是骗你的,玫州好好的,饥荒已经解了。”

    “你是关家的人,我们没有理由相信你的话。”解问的双眸渐渐聚焦,还为开口,李楚先一步道。

    “不信算了,我也没强求你们信。”

    李楚低声对解问说:“大人,关家是不可能出粮赈灾的,他说的话,可信吗?”

    解问满脸的皱纹犹如破碎的玻璃一般寸寸颤抖,老泪纵横,涕泗交流,“这次关家,来错了,如今害你身陷囹圄,恐怕再无出去之日了”

    “下官能与大人共患此难,绝无后悔”

    “我最后的遗憾,就是没能再看一看玫州的百姓们啊大限将至,我死亦难以瞑目啊”

    “大人!”

    听着解问的语气渐转低沉,声音愈发嘶哑,甚至每吐出一个字都要用尽周身全部的气力,看到对方眼中慢慢萦绕上一层死气,再加之话音越来越怪异,一种不好的预感冲入了李楚的脑海。

    解问的眼神如同烛泪滴尽的台案,灯火顿消,痴痴地望着黑洞洞的房顶,仿佛透过千山万水,魂归玫州。

    他看到了有粮可吃,有衣可穿的子民们在对着他露出幸福的微笑,听到了州内孩童们欢声歌笑语,彼此追逐的嬉闹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楚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泪水在眼眶中不断打转,颤颤的伸出一只手探上了解问的鼻息。

    他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身躯一僵,宛若晴天打了一个霹雷,呆怔时许,忽的伏在解问的身上放声大哭。

    “大人,大人!”

    恰此时,空荡森冷的地牢内响起一阵悠扬高亢的笛声,倏一清闲,再忽转迅疾,而后其声变得刺耳锐利,宛若瓦釜雷鸣,立惊层颠。

    解问灰白的眼眸竟聚拢出一抹淡不可见的清流元,在眼中呈漩涡状轻轻浮动,浅浅的心跳声涌入了李楚的耳中。

    李楚下意识的止了哭声,疯狂的抹去脸上的泪水,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重新凑到解问的胸膛,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他骇然的直起身,欣喜若狂的大喊一声。

    “天不亡我!”

    他以为已经魂飞天外的解大人原来没死?

    再探鼻息,虽微弱却切实存在的气息让他定了定神,正在不解时,笛声收敛,李楚奇异的目光转向牢中走廊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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