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声音又微微有些哽咽了,道:“我还记得秋娘出嫁时,我去给她送金坠时,无颜见她,曾经远远的看着她,那时候……她也是带着丫鬟,抱着这张琴,就这么离开了扬州。今天看到了你,就和……和那日一样。”
“是啊。”说到这里,抱绮也喃喃的应了一句,“那时候就是我抱着这张琴,和夫人一起去的徽州,夫人给我起抱绮的名字,也就是怀抱绿绮之意,绿绮,也就是琴。”
几句话一说,陈素冰有些听的痴了,她手轻轻的在琴上摩挲着,垂眸不语。
陈素青在一旁叹道:“家中时常听婶娘弹琴,没想到竟然还是御赐之物。”
众人说到这里,都有些惦念冯秋贞和徽州家人,心中不是滋味。
还是宝熏娘子过来劝解了众人,崔夫人才笑道:“倒是我不好,老是想着之前的事,又勾起你们伤心了。”说完便和宝熏娘子一起将二人带到客房住下。
崔家为她们预备了三间客房,陈素青姐妹各一间,连抱绮和香凝也有一间。崔家的客房干净雅致,屋外花枝竹影,屋内陈瓶设镜,竟比徽州还要好上几分。
众人收拾妥当,宝熏娘子又特地前来,看她们有没有什么缺漏。
陈素青姐妹心中感激,连连推辞了,宝熏娘子又笑着对陈素青道:“恕我冒昧了,姑娘是不是有伤在身,要不要请郎中来开些药?”
陈素青闻言惊道:“娘子如何知道?我记得没有提及过此事。”
宝熏娘子掩袖微微笑道:“只因我能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而且是正常的血味,加上你面色不佳,所以有此猜测。”
陈素青听了,心中十分惊讶,宝熏娘子竟然有这种异能,可以闻到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的血腥味,难怪都说她是制香的奇才。
陈素青婉拒了宝熏娘子的好意,道:“我们随身都带着药,再休息休息就好了。”
宝熏娘子见了,也不多说,又和她们闲话了一会,对姐妹二人道:“我因时常要照管家中生意,所以恐怕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二位有什么需要,和下人说就是了。平时没事可以去我婆婆那里说说话。”
说着顿了顿,又道:“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二位商量一下。”
第一六七章 思亡亲设祭雅园(一)()
陈素青姐妹见崔夫人和宝熏娘子对她们如此热情,心中也十分感动,加上宝熏娘子事事想的周到,更让她姐妹二人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这时宝熏娘子突然说有事商量,陈素青生怕又生枝节,不由心里又紧张起来。
宝熏娘子见她面色微微有些变化,连忙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呢,明天就是中元节了,我想你们恐怕也有要祭奠的人,只是怕你们因为身在客居,不好意思开口。”
陈素青闻言一愣,然后喃喃道:“已经七月十五了。”
因为她们奔波在外,一路上心惊胆战,仓皇狼狈,哪里还知今夕何夕,今日猛听得宝熏娘子提及七月十五,心中一惊,不知时光飞逝,竟然一晃已经到了中元。
然后因为提起祭奠先人,想到自己父亲和叔父,不由一阵哀情萦绕心间,无处抒发,原先在家中,每逢祭祖之时,只不过随大人按礼而行,何曾有过像现在这样痛彻心扉的感觉。
宝熏娘子见她们姐妹隐隐有哀伤之意,知道触动心怀,又说了几句好话安慰,陈素青抬头看了看她,见她竟然为自己姐妹考虑到如此,并没有诸多忌讳,反而怕自己多心,先来劝慰。陈素青也不多做推脱,谢了宝熏娘子的好意,请崔家也代为置办一份祭礼。
姐妹两刚到崔家,也有诸多要安置的,宝熏娘子又有生意要照顾,所以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离开了,临走时,还遣了两个丫鬟给她们帮忙,尽管陈素青姐妹一再推辞,还是留下了一个。
宝熏娘子走后,姐妹两想到中元节的事情,都不好受,相对无语,都红了眼眶,陈素青对抱绮道:“虽然崔娘子这样说了,但我们毕竟是客居他乡,只要有一柱清香,聊表哀思就好,至于其他冥器,母亲在家中会筹办的。”
抱绮点头应了,陈素冰在一旁低着头,也小声道:“不知道母亲和娘在家里好不好,我好想她们啊。”
陈素青看了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到了第二日,就是中元节当天,一大清早,崔家人便开始置办了各种冥衣冥器,什么鞋靴帽子,五彩衣服,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样样都做两份,崔家自家一份,陈家姐妹也有一份。
陈素青二人见下人送来的东西,连忙去了崔夫人房中请安致谢,因为这一日她们家香铺中生意非常忙,所以宝熏娘子一早便去了铺子中,崔夫人便要亲自打点家中诸事。
崔家所在的地方,离闹市不远,一早便有卖各种点心、花果之类的人穿梭其中,崔夫人都吩咐一一买来,用来祭祀祖先。因为这一日从上到下,又有酬僧的习俗,崔家虽然不是官家贵胄,但是也算薄有资产,所以也在家中布施饭僧。
崔夫人见她二人来了,也十分高兴,忙请二人坐下,姐妹二人本来看崔夫人正忙,并不想打扰,但是崔夫人却极力请二人坐下,笑道:“这也没多少事,都已经忙完了。”
姐妹二人便谢了坐,陈素青对崔夫人道:“我们得您收留,已经是感恩不尽,昨天娘子说可以在此祭奠先人,我们原本想着,能供一柱清香,聊表些哀思,便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这一早又送来这些东西,这让我们。。。。。。。”
她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她是真正被催家人的情深义重给感动了,她们境况如此,连沾亲之人都不敢收留,但崔家不仅主动提供了一个居所,还对她们关怀备至,怎么能不叫她心中感激。
崔夫人见她这样,取出自己的绢帕递给她,安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呢?怀亲祭祖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我们也只不过多备一份,好大的事情。”
说着又叹道:“倒是你们两个,背井离乡,独自在此,思乡念亲,也不要太过伤心,保重身体要紧。”
崔夫人态度和蔼,语气关切,让陈素青不自觉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离乡数日,心中十分担心徽州,此时崔夫人的几句话,让她不觉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几人又说了几句,宝熏娘子便从铺子中回来,预备在家中祭祖,姐妹俩见了,便也告辞回房,准备自己的祭礼去了。
回到房中,只见抱绮她们已经和崔家仆人一起在后园一角摆下了祭桌,上摆瓜果香炉,下设火盆蒲团,样样都已经齐备,只等姐妹二人。
其实扬州风俗与家中还是略有不同,但陈素青姐妹客居在此,能有这样一场祭礼,已经不易,况且也只是表达一下慎终追远之意,所以没有许多讲究。
姐妹二人也不太懂诸多规矩,幸好有福伯在一旁指导,姐妹二人拈香下拜,青烟便袅袅直上。
抱绮在一旁,略有些欣慰道:“看这烟,直接往上冒,肯定是二位庄主回来了。”
陈素青闻言,猛的抬头向周围看去,只见四下清平,哪像有鬼神之像,但抱绮这话却又无疑触动了陈素青心弦。
自从陈敬峰死后,陈素青心中痛苦难当,但她一向隐忍,所以将痛苦深埋心底,几日以来除了少许情不自禁,很少在人前流露,此刻情境,无异于揭开她心中伤口,让多日来深埋心底的感情一下喷涌而出,伏在蒲团上痛哭不止。
烟云袅袅,亡者哀哀不见归;
香火飘渺,存者戚戚欲断魂。
抱绮陪着哭了一会,才和香凝将二人扶了几句,又低声劝慰了几句,陈素青想着在别人家,还有崔家的奴仆在跟前,便又不好再哭,压下了心中之痛,和抱绮一起回房了。
等到日近黄昏,宝熏娘子忙外家中之事,又来到她们房中,见她二人神情恹恹,笑道:“我婆婆担心你二人伤心,果然没错,在屋中想心事呢。”
一句话说的姐妹二人有些不好意思,又怕再多说两句,又让崔家人大费周章的烦神,于是什么都没说。
宝熏娘子笑道:“知道你们不开心,我特地来给你们解解烦心。”
第一六八章 思亡亲设祭雅园(二)()
陈素青和陈素冰本来正在暗自伤心,房内也是一片戚戚之意。正在此时,宝熏娘子突然来了,说要为她们解闷,陈素青不解其意,便问是什么事。
宝熏娘子笑道:“今日是中元节,虽然是祭祖之日,但街上却是很热闹的,婆婆让我带你们去扬州街上一游,不要你们闷在这,保管你们纾解愁肠。”
陈素青闻言,心下犹豫,虽然扬州城繁华非常,她也有心一游,但又怕麻烦了崔家的人。
尤其是宝熏娘子,今日也听崔家下人说了只言片语,也知道她要照管生意,平日里家中诸事又离不了她,肯定是诸事缠身,只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她的正事。
更何况,自己姐妹二人,若去街上闲逛,又恐招来无谓的麻烦,所以就想拒绝。
宝熏娘子看出了她的心事,笑道:“今日里知州大人还会在运河中放河灯祭奠河神水鬼,我们扬州城内的百姓也会放河灯,据说这河灯啊,不仅能祈福消灾,还能。。。。。”她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笑看陈家姐妹。
“还能怎么样?”陈素冰听到这里,果然被她勾起了兴趣,连忙上前问道。
“传说中,你把想要说的话写好放在河灯里面,就能带给故去的人。”宝熏娘子淡淡的一句话,却一下触动了姐妹两的心弦,尤其是陈素冰,本来神色难过,听了这话,眼神中却一下子发出了闪亮的光彩。
宝熏娘子看她的样子,微微笑道:“这会儿天色还不算暗,咱们去运河边,正好赶上放灯。”
陈家姐妹也被她说的心动,加上宝熏娘子又再三相邀,也不好再推脱,答应了她的邀请,与她一同坐车往街上去了。
众人坐着马车,到了街上,只听得两边叫卖吆喝,往来声响,喧闹不已。虽然是晚间,车上也垂着车帘,但是还是依然能看见朦胧的灯火投进车内,空气中的烟火味也随风飘散,给闷热的暮夏带去了一丝莫名的萧索之意。
街上车水马龙,崔家的车子在街口略微停了一下,陈素冰耐不住性子,挑帘往外看去,只见在街角高搭戏台,一个戏班正唱着杂居目连救母,台上敲锣打鼓,台下也热闹非凡,男女老少簇拥嬉闹,贩夫走卒往来其中。
陈素冰趴在车窗边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戏,虽然隔得很远,既看不清,也听不明,但陈素冰依然津津有味的望了半天。宝熏娘子也歪着身子看了一会儿,对陈素冰道:“这戏不错,要下去看看吗?”
陈素冰闻言,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放下车帘,摇了摇头。宝熏娘子笑道:“也好,那里也怪乱的,小心挤着你,我们往运河边去吧,那里更好玩。”
于是众人又乘着马车,往运河边驶去了,越往运河边,只感觉车子行的越慢,陈素青从车帘的缝往外看去,只见两边都是香车宝马,扎着堆往运河方向驶去,远远的望过去,也能看过运河两岸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这一路路途不算长,却因为马车走的慢,行了好一会儿才到,这时候陈素冰已经歪在抱绮身上,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她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嗜睡的时候,加上连日来身心疲惫,好不容易稍微安稳一点,故而虽然坐在车上,也不住的打起盹来。
马车好不容易靠近了运河边,抱绮唤醒了陈素冰,姐妹二人戴上轻纱,才款款从车上下去,宝熏娘子又让丫鬟从车上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河灯,姐妹二人各捧一个便跟着宝熏娘子往河边走去。
二人提着罗裙来到河边时,顺游望去,只见一盏盏河灯飘在河面上,夹河两岸,男女老少手中都捧着灯,一时之间烛光灯影交相辉映,把一条运河照的宛若银河,分不清天上地下,是梦是真。
陈素青姐妹从未见过如此情景,如今见了,心中也不由有些赞叹,但一想到这每一盏河灯都是一个亡魂,一缕哀思,心中又不由涌上了一股巨大的哀伤。
宝熏娘子往河上看了看,道:“这会儿也晚了,那些官都走了,人已经少了些了,你看那灯都漂的远了。”
抱绮也呆呆的看了看那运河,叹道:“这么多年了,这里和印象里的还是一样。”
陈素青看她神色有些凄然,便上去询问,抱绮摇了摇头道:“不碍事的,姑娘们赶紧把灯放了吧,这夜里还是不要久在外面的好。”
陈素青姐妹二人学着旁边的人,捧着那灯许了愿,蹲在河边放了下去,然后便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灯越漂越远。
陈素冰见宝熏娘子只是站在一旁,问道:“娘子,你怎么不放灯?你家中没有亡故之人吗?”
宝熏娘子盯着河面,若有所思,道:“死去的人都记不清了,记挂的人倒还尚在。”
陈素冰闻言,会心笑道:”我明白了,你肯定是想崔公子。”
宝熏娘子闻言一愣,转而微微垂目,笑而不语。
陈素青听了她们二人的对话,没有答言,心中也有些惆怅,她心中挂念徽州的家人,也想着沈玠,两地相隔本就熬人,在加上一层生死未知的担忧,更使她常常不由自主的就陷入愁绪。
陈素青叹了一口气,往四周往了去,只见这运河边前来放灯的人,身份各异,除了像是年轻人来给长辈放灯的,也有老夫妻两相互扶着来祭奠孩子的,还有年轻守寡的妇人来给亡夫放的,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各种人都有。
夜幕笼罩,看不清这些人的神情,只能借着灯火看清,他们在河边放下一盏一盏的河灯,间或有些哭声,但大都是平静的让自己的哀思和河灯一起漂向远方,这一个个人影伫立在河边,构成了一副极为肃穆庄严的画面。
陈素青姐妹盯着河灯,直到实在看不见了踪影,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陈素青看着那条灯火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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