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见她如此说,怕她多心,以为自己怪她使沈琪被人戏弄,也不好继续发作,只能解释道,“舍妹年纪小,怕她胡作非为,所以言语上难免严厉些了。所幸今天解得姑娘之围,总算她做了件对事。”
歌姬闻言,对他轻轻一笑,又过去对沈琪一拜,道“姑娘大义,奴感怀在心,希望姑娘能感公子护妹之心,否则,若使手足生隙,奴万死难赎。”
沈琪擦擦眼睛,嗔道,“谁又要他护了?”而后脸红了红,对那歌姬说,“我渴了,去喝茶了。姐姐同我一起去吧。”
歌姬回过头看了众人一眼,沈琪道,“看他们做什么?我们只管自己去!”说着就拉着歌姬往茶楼方向去了。
顾达之看沈琪离去,也赶忙追上一同去了。
留下沈玠和陈素青站在原地,陈素青心里思量,意欲此刻脱身,恐再流连,给沈家兄妹印象更深。真若是嫁过来被发现了,叫人误会她不安分。于是对沈玠道,“天色不早了,我看我们就此别过吧。”
沈玠道:“天色不早,正好高楼饮酒,我还要请秦公子喝一杯,以谢秦公子提醒之恩呢。”
“沈公子武艺高绝,其实不必我来提醒,实在不敢当这个谢字。”陈素青再次推脱。
沈玠闻言,道,:“今日本于秦公子相谈甚欢,何至于现在非走不可?莫非是嫌我兄妹刚才鲁莽?”沈玠急忙挽留。
陈素青见他误会,忙道:“公子好义,在下只有钦佩之情,何谈嫌弃。只是在下性格一贯冷淡,恐怕唐突了令妹。”
沈玠释然一笑,“你不嫌她吵闹就好,如此,我们同去饮酒,佩英切莫推辞。”
陈素青见她呼自己的字,知道是亲近的意思,心也不禁软了,又怕再推辞,反而让他误会,于是便答应同去。
“舍妹顽皮,让你笑话了。”两人同行,沈玠挑起话题。
“哪里的话,令妹仗义勇为,为寻常女子所不能。”陈素青赞道。
“家中属她小,故而上下都有些娇惯。”
“贵府是武学世家,令妹武功想必也不错。”
“从小也由着她学了一些,大了倒怕她在外生事。”
“令妹终究还是小姑娘,我看不像仗势欺人的人。如何能欺人呢?”陈素青好言劝慰。
“我家养女儿与养儿子无异,由着她在外玩,我只盼她少惹事,万一碰到武林高手,自己反而受伤。”沈玠语气中流露出些许担心。
“令尊令堂眼界果然不俗,不似普通人家养女儿,只不知道沈兄以为如何。”陈素青听她说沈琪的事,不由也心中一动,出言试探沈玠的态度。
“其实我也觉得男女没有什么差别,她愿意出来历练,也没什么。只怕她年纪小,做事不稳重。”沈玠被她一问,愣了一下才回答道。
陈素青听他这样说,心里也对他高看几分,不由得高兴起来,又道,“我家有个妹妹,父母看管的紧,轻易不让出门,只说过两年择一门亲事就嫁过去。”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她这一辈子恐怕无缘看看这大千世界了。”实际上她这是假托自己妹妹,替自己惋惜。
“只盼你妹妹能遇到个如意郎君,婚后可以带她到处看看,也算不辜负这一生了。”沈玠父母都是江湖儿女,不拘束儿女,故而他也一贯主张人生历练,听到陈素青说她妹妹,也替她可惜。
陈素青轻轻一笑,道“难道沈兄娶得佳人,愿意带她出门行走吗?”
沈玠不语,半天才叹道:“江湖飘零,若真能有知心人相伴,是我的大幸。”
“沈兄人才杰出,又常在江湖行走,何愁不能遇一佳人?”
“家父已经给我说了一门亲了。。”沈玠顿了一顿,又道,“说起来还是你们徽州人。”
陈素青听他突然提到此事,脸上不禁飞红一片,只低声哦了一声,不再答话。沈玠看他不语,也不在说话,二人沉默走了一时,便到了茶楼。
第十五章 桂酒可与少年游(二)()
再到茶楼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沈琪等人已在二楼坐定。正有说有笑在喝茶。看到二人上来,沈琪娇哼一声拉住了正欲起身见礼的歌姬,道,“别理他。”歌姬见如此只好对二人歉意一笑,复而坐好。
顾达之见二人来了,忙招呼二人坐定,又替他们沏上茶,道“天已黑了,好吃饭了。”看沈琪神色还不好,便岔开话题道,“这是秦佩英,今天我们新认识的朋友,这是琪妹,是玉昌的妹妹,这是。”
“叫我东娘即可”歌姬见顾达之欲介绍她,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连忙起身见礼道。
沈琪见他二人在席上,也不好再使性子,面上也软了下来,起身向二人行了一礼。
“秦公子好,东姐姐好。”言罢又拉东娘一同坐下。
陈素青见她礼数周全,也连忙站起来向二人回了一礼,坐下之后,细细看了看对面的二人,沈琪梳了两个丫髻,分别戴着一朵银花,身穿了一身鹅黄苏绣衣裙,胸前戴着个蝴蝶形长命锁,锁下坠着五个铃铛,她一行动,便有铃声,衬的整个人十分灵动,一张粉脸含羞带嗔,还有稍许稚气。东娘则稍许大几岁,柔如水,轻似烟,脸上戴着温婉谦卑的笑意。
“东姐姐,这是顾哥哥,这是我哥哥。”沈琪见东娘坐着不自在,便先向他介绍起沈顾二人。双方见礼后,东娘面色稍缓,向沈琪道
“沈姑娘,你叫我东娘就行了。”
“是啊,我们江湖儿女无须这么多拘束。那么你叫我琪儿好了。”
“对了,顾哥哥,你还没告诉我怎么认识这位秦公子的。”
顾达之闻言,便绘声绘色的将三人相遇的种种一一说给她听。
“好啊,果然是你们强拉人家来的。我说人家怎么会好好的同你一起。”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这是和佩英一见如故。”顾达之饮了口茶,笑道。
“老板娘,与我们布酒菜吧。”沈玠见天色已晚,唤老板娘前来。先点了几个苏州特色菜。又对老板娘道,“有什么好酒吗?”
“今日花朝节,去年酿的桂花酒还有一坛,就饮这个如何?”老板娘见他带了两位女娇娘,道不能饮烈酒,故而荐了讨喜的桂花酒。
“好,就这样。”沈玠吩咐妥当,就让她去准备了。
“佩英和东娘不是本地人氏,点几个苏州菜,请二位尝尝本地特色。”沈玠安排完酒菜,向二人道。
东娘听到沈玠提到自己,露出些受宠若惊的神情,陈素青却不推辞,只微微一笑,道:“沈兄费心了。”
顾达之见气氛缓和,便好奇的问沈琪道“琪妹,你还没说为什么会和那群人打起来呢。”
沈琪见顾达之发问,立刻兴奋道“我今天一早和侍月出来,看见真娘墓人多,便挤到前面去看,原来是一个大美人在唱歌,大家正听的高兴,谁知道那群人突然出来,喊东娘去喝酒,东娘不愿意,谁知道那几个人就仗势欺人,要强拉她去。”
说完又看了沈玠一眼,继续道,“那你们说这种情况,谁看到都不能忍啊。那我就挺身而出,谁知道那几个人竟然还跟我横,旁边的人也不帮我说话,但是我也不怕,偏偏侍月没出息,慌慌张张去寻你们。”
顾达之看沈玠面色一暗,连忙道,“侍月也是为了你的安危啊,幸好她机灵,知道到这里来找我们,所幸你都没出事。”
沈琪本欲辩驳,瞟了眼沈玠的面色,沉默了一时,然后才问东娘道:“东娘,那些人为什么要欺负你啊。”
东娘叹了一口气,“我们这样的人,在世上飘零,这种是也是寻常。”
“他们说你是洛阳人?”
“是”
“那你为什么从洛阳来这啊。”
东娘见她问起,不由得红了眼圈,道,“我本是商贾之后,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流落到勾栏之间,学了三年弹唱。所幸还未接客,就被我爹一位旧友搭救,接我到了他家中,谁知没几月他就病死了,他的夫人欲将我再卖一次,所幸丫鬟小翠提前知晓,并陪我偷跑了出来,一路漂泊,到了苏州。”
“那然后呢,你现在要去哪里?”
东娘苦笑道,“无亲无故,哪有什么定处,不过是随风飘零罢了。”
沈琪正欲答话,老板娘带了人开始上菜了,都是一些苏州特色菜,酱汁肉、松鼠鱼、鸡油菜心,五六个菜放了一桌,而后又端上一套精巧的青瓷酒杯,沈玠将酒杯与众人分好,挨个斟满。陈素青低头去瞧那酒,清凌凌的琥珀色,上面飘着几朵桂花,花瓣都已被酒液浸成褐色,盛在青瓷的杯子里,相得益彰,也颇为清雅。
沈玠举杯道,“今日花朝,逢良时,会佳友,好不快哉。我敬大家一杯,酒薄菜微,不要嫌弃。”
众人口称客气,共同举杯,陈素青饮了一口,入口先是甜丝丝的酒味,酒入喉后,嘴里才涌上来一阵阵淡淡的桂花香。酒香和桂花香融合一起,简直妙不可言。
一杯酒下肚,顾达之叹道,“果然好酒!月夕露,花朝得饮,简直妙极,亏得老板娘一双巧手。”
“也不枉你们每次来虎丘都来这里吃啊。”沈琪给顾达之斟了一杯酒道。
顾达之见她斟酒,高兴的连连称谢。又见陈素青吃了几口菜,问道,“佩英觉得我们苏州菜如何?”
“浓而不腻,清鲜可口。很好吃。”陈素青赞道。
“不知道比你们徽州如何?”顾达之又问道。
“徽州菜咸多了,不似这个清淡。”
“秦公子难道是徽州人?”沈琪闻言惊叹道!
“嗯。”陈素青心里明白沈琪为何吃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佩英能不能吃的惯。”沈玠饮了一口酒,语气淡淡的。
沈琪和顾达之见沈玠如此问,知道他话里有话,意不在佩英,相互看了一眼,促狭一笑。
陈素青愣了愣,拨了拨筷子,“我倒是很喜欢吃,不知道旁人如何。”
第十六章 扁舟难载闺中愁(一)()
酒过三巡,众人脸上都微微有些泛红,沈琪用手撑着脑袋,歪头看着东娘,赞叹道,“东娘,你可真美啊!”
东娘羞涩一笑,“沈姑娘才是天生丽质。”
沈琪摇摇头“连我哥哥都嫌我粗鲁,只晓得舞刀弄棒,常说我没个姑娘的样子。不像你,特别温柔,歌唱的又好听。真可惜,刚才好好的歌被那些混蛋打断了。”
“沈姑娘想听,我再唱一首给你听就是了。”东娘说这话时轻轻的瞟了一眼沈玠,正好被沈玠看到,忙收回目光。
“真的吗!太好了!”沈琪很是高兴,坐正了身子,连连拍手。
东娘拿起月琴道,“丫鬟们都下去了,我叫小翠上来吹笛吧。”
沈玠道“她们在后面吃饭,就别麻烦了,就这样唱吧,不必笛子和也很好了。”
东娘称是,将椅子拖出,在席外轻轻落座,调了调月琴,悠悠弹唱道,
“几枝红雪墙头杏,数点青山屋上屏。一春能得几晴明?
三月景,宜醉不宜醒。
残花酝酿蜂儿蜜,细雨调和燕子泥。
绿窗春睡觉来迟。谁唤起?窗外晓莺啼。
一帘红雨桃花谢,十里清阴柳影斜。
洛阳花酒一时别。春去也,闲煞旧蜂蝶。”
歌声缱绻温柔,歌词恰和春意。一曲唱罢,四寂无声,陈素青心里闷闷的,喃喃念道“但愿长醉不愿醒。”说罢又饮了一杯酒。眼里已有几分迷离了。
沈琪也听的痴了,抚掌道:“唱的真好啊!”
沈玠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轻轻的道,“哀而不伤,东娘的歌果然高妙。”
东娘柔声道,“公子果然喜欢吗?刚刚真娘墓前,公子一曲都没没有听完,我以为看不上我们这样的歌呢。”
沈玠见她提及前事,不免有些尴尬,和顾达之对视一眼,摆摆手解释,“刚刚人多嘈杂,听不太清,现在一听,果然不俗。”
东娘听他解释,苦笑一下“俗歌艳曲,难入高士之耳。”复而低下头,不再言语。
沈玠见她形态可怜,思量了半天,从袖中掏出一支短笛,对她说,“曲艺不精,愿和姑娘合奏一曲,姑娘可否赏脸。”
东娘闻言猛的抬起头,呆呆的看着沈玠,复而又收回目光,手抠着琴弦道“还是算了,我会的有限。”
沈玠笑道,“正好我会的也很少,就奏一曲最简单的吧。就当玩了。”
东娘喜道,“不敢扫公子雅兴。”
于是二人挑了一首简单轻快的歌两人合奏了,虽然演奏技巧上有限,但和的却好,加上春思动人,所以倒也悦耳。
一曲奏完,顾达之目光却有些冷冷的,道“好久没听玉昌吹笛了,今天可是托东娘的福了。”
原来顾达之和沈玠不同,是读书人家的子弟,从小遵的是圣人教化,虽然在沈家兄妹前有些不羁,但家教却严,从小教他远离秦楼楚馆,加上年纪毕竟还小,未和歌姬之流打过交道,心底里是未免还是有些看不起的。见今日沈玠和东娘合奏,不知他打什么主意,所以总有些不自在。
沈玠也不答言,只和东娘相视一笑,将短笛收好。
陈素青看着二人笑意盈盈,只觉得心理有些烦闷,又喝了几口酒,觉得手脚软绵绵的,便起身对众人说,“在下不胜酒意,要早些回去休息,该告辞了。”
顾达之见状忙站起来“这就要走啊!”
“恩,天色也晚了。”
“你既然醉了,我好送你回去啊!”
陈素青推开他,“我堂堂男儿,哪要你送,你送东娘要紧。”
顾达之道“他自有玉昌去送。何须我来费神。”
陈素青闻言更加烦躁,便推他去送沈琪。
顾达之听了本想说沈家兄妹自然一同回去,何须自己来送,又想到前面安排沈玠和东娘同行,倒像是自己不怀好意要同沈琪一处,不觉也红了脸,不再言语。
沈玠见陈素青执意不要人送,便站起来开了窗劝她,“佩英暂且坐下,吃杯茶醒醒神再回去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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