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疲惫。
这个相士却一脸淡然,他身旁放着一个卦幡,半天无人问津,也毫不为意。方信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大约四五十上下,身材清瘦,穿着一身布衣,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的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正捏着一只茶盏,脸上无悲无喜,看上去翩翩然,真有点神仙之态。
那相士饮罢了手中的茶,就拿起卦幡,走了出去,方信心念一动,也追了出去。
方信追那个相士进了一个小巷,在后面呼了声:“先生。”
那相士闻声站住,回过头来,看了眼方信,面无表情,道:“你要算卦吗?”
方信一愣,略微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又点了点头。
相士从袖中拿出一个龟壳,问道:“你问什么?”
方信又是一愣一会,才言道:“我明天要去做一件事,想问问吉凶。”
相士点了点头,将那龟壳在手中摇了摇,倒出三枚铜钱,又将铜钱收好,重新倒出,如此六次。他摇完六次,略微沉思一下,道:“巽上震下,是益卦,利有所往,大吉大利。”
方信闻言,轻轻道了声:“多谢先生。”
那相士又道:“不过是九五变卦,变卦为颐,君子以慎言语,你要谨言慎行。”
方信听了他的话,只懂了一个谨言慎行,忙连声应了。
那相士顿了顿,也不说话,只上下打量了下方信,然后才淡淡的道:“你喝了不少酒啊。”
方信闻言,一怔,颤声道:“想着明天之事,不自觉多吃了两杯。”
相士轻声道:“喝酒误事,别忘了谨言慎行。”
方信低了头,小声道:“不敢了。”
相士点了点头,道:“这个月我去办了点事,一切还好吗?”
方信小声道:“一切都如先生所料,都很顺利。”
相士又问道:“你去过徽州了,陈素青怎么样了?”
方信道:“按照先生的意思,已经手下留情了。属下射箭时离她胸口留了三分,又在缓坡下推她下山,那山下是条山道,也甚繁华,料想会被救。”
相士点了点头,道:“我们已尽了人事,成与不成就看天命了,她生也好,死也好,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方信在旁道:“先生算无遗策,料想没有问题。”
相士道:“她活不活也无甚打紧,只是郭长卿的事情,我们不能叫他那么顺利,故而前几次,我都让你无须太过卖力,敷衍一下也就是了。”
方信在旁言道:“是!属下也按照吩咐,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不叫他们察觉,平日里也只不过是留心打探情报罢了。”
相士点了点头道:“只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无须刻意阻拦。只不过陈素青活着对我们而言,利大于弊,以后还能用得上。”
方信又在一旁应下了。
相士又道:“既然郭长卿明天让你去做事,你就略微卖卖力,将来杨克死了,郭长卿自然就会倚重你了。”
方信闻言,惊道:“杨克要死?”
那相士抬起头来,看了看他,道:你很吃惊?”
方信连忙低下头去,道:“属下愚钝。”
相士冷笑一下,道:“你、刘霭文、郭长卿都要他死,他难倒能不死吗?”
方信道:“属下要他死,是为了上位,刘霭文要他死,是为了小翠,那么难倒郭长卿也?”
相士淡淡道:“你忘了那时候是他把小翠要过来的,后来又让杨克杀了?”
方信喃喃道:“属下记得那时候,杨克还与我抱怨过,说郭长卿尽搞些无聊的事,说是怕小翠报信,才要过来的。我心里揣测,只怕是郭长卿想要在刘霭文面前立威,才故意这样做的。”
相士点了点头道:“这当然也是一个方面,不过依我看,他主要还是想挑起刘霭文对方信的仇恨,刘霭文性格瑕疵必报,杀了小翠,他在去挑拨几句,一旦有机会,必然会杀了杨克,给小翠报仇。”
方信闻言,恍然大悟,又道:“只是,这是为什么?杨克不是郭长卿最信任的吗?”
相士淡淡一笑,言道:“所以我说郭长卿成不了大事,心胸狭窄,手段拙劣。那杨克平日里对他有些不敬,言语上怠慢了,就要借刘霭文之手置他于死地,就这样沉不住气,还自鸣得意,自以为走了一步一石三鸟的好棋。”
方信见他所言透彻,竟比自己日日在旁都看的清楚,心中不禁愈加钦佩。于是又问道:“那么属下要怎么做呢?”
那相士冷哼一声,言道:“杨克目无尊卑,也是该死,你就帮着刘霭文送他一程吧。”
方信闻言,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时刻谨记尊卑之别,心中也是一凛。
第八十五章 六爻卦卦谋阴阳(二)()
方信恭身立在一旁,道:“郭长卿让属下明日去办事,只是不知道什么事,刘霭文这个计划,细节我也无从得知。”
相士点了点头,道:“依我想着,既然停在了苏州旁边,大约是要想法子去取沈家的刀,不管怎么样,你就按着他们的吩咐去做就好了,这次机会难得,你主要是要获取郭长卿的信任,其他的,不必有顾虑。”
方信点了点头,道:“属下知道了。”
相士轻轻应了一声,顿了顿,又对方信言嘱咐道:“你的武功和智谋都很难得,主人和我都很器重你,这次派你前来,也是因为这个位子最关键,在外办事,千万要紧的就是要保住性命,知道吗?”
相士说这几句话,神色语气都还淡然,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说出来却又给人一种情真意切的关怀之感,方信听了,虽然不知道他所说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心中还是一热。
方信又问道:“他们计划若要成功,伏岳刀只怕就被夺走了。”
相士摆了摆手道:“不打紧,伏岳刀就做你的投名状,让给他们就是了。只有一点你记着,刘家兄妹极为重要,你要想法子保住他们。”
方信听了,虽不知何故,还是连忙应了,记在心中,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那相士言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走之前,又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方信,方信看了一眼,心里明白他的用意,便收在了袖子里。相士见了,便拄着卦幡,翩然离去,消失在小巷的夜色之中。
方信送走相士之后,又四处打量了一下,才慢悠悠的回了客栈。
刚进客栈,就看见郭长卿坐在大堂之中,面向大门而坐,看到方信进来,也不说话,只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方信见了,连忙走到桌旁,站在一旁又为他斟了一杯茶。
郭长卿这才微微抬眼,幽幽道:“出去了?”
方信闻言,冷汗刷一下留下来,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定了定心神,又调整了两下呼吸,道:“出去转了转。”
郭长卿闻言也不言语,轻轻敲了敲桌子,方信在一旁细细回想刚才会面的细节,身旁有什么疏忽的地方。
郭长卿又饮了一口茶,才轻轻道了一句:“坐吧。”
方信心中一松,才轻轻坐下,郭长卿拿出一个茶盏,也为他倒了一杯茶,方信见状,连忙双手接了过来。
郭长卿道:“出去有什么事吗?”
方信连忙道:“没事没事,只是随意转转。”
“你的个性一贯谨慎,不像是会随意出去转转的人啊。”
方信连忙站起来,道:“是我疏忽了,下次不敢了。”
郭长卿轻轻拍了拍桌子,示意他坐下,又打量了他,道:“你似乎喝酒了?”
方信面色一滞,吞吞吐吐的应了。
“明天有事要做,按道理你该早些休息的,怎么喝起酒来?心里有事?”
方信闻言,心中踟蹰,不知如何去答,只低着头不语。
郭长卿见他不说话,也不言语,又看了他两眼,突然道:“你袖子里面是什么?”
方信低头看去,只见相士所给纸条在袖中露出了一角,见郭长卿发问,面色一下紧张起来。
郭长卿见他面色不对,连忙抓住他的腕子,将纸条抽了出来,又展开纸条看了,读完之后将那纸条摊在桌上,冷笑一声,对方信道:“你出去,就是为了这个?”
方信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其实那张纸条只是一张卦辞,只见上面,写着:“风雷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方信将它藏在袖中,故意露出一个角落,让郭长卿看见。郭长卿看了纸条,再加上他派来盯着自己人的佐证,也只以为他是出去卜卦了,这样虚虚实实的手段,好叫郭长卿对自己没有疑心。
他见郭长卿果然发现了,心里一阵轻松,面上却做出一个心虚的表情。
郭长卿见他不语,又道:“你这问的是明天的事?”
方信缓缓点了点头应了。
郭长卿冷哼一声,道:“看来你是对明天的事情没有把握,你对我的安排没信心?”
方信闻言,连忙辩解道:“属下不敢。”
郭长卿摆了摆手,轻叹一声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也相信你的能力,这次派你去,是有心要提拔你。不过呢……其实不瞒你说,此行如何,我心中也没什么把握,所以失败了,也没什么,你只要谨记,不管什么事情,你保住命最重要。”
方信听了,连忙点头应了,并道:“士为知己者死,先生知遇之恩,属下没齿难忘,此次一去,必将不辱使命。”
郭长卿欣慰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那卦辞,笑道:“这卦倒是一个好兆头。”
说完又对方信道:“你知道吗?沈家的家主,名叫沈平,字长湖,这卦辞所言,利涉大川,依我看,你就放心的去,这条长湖,你必能越过了。”
方信闻言,假装松了一口气,道:“这么说,这果然是一个好兆头,不瞒先生,要我和刘姑娘单独去做事,我心里想着,必然是极为要紧的事,心中真有些担心,若稍有纰漏,我一死还是小事,若坏了先生的大事可怎么好呢?现在先生这样说,我心里也放心了。”
郭长卿闻言,轻轻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的,你必能成的。”而后又和声道:“以后有什么事,别喝这么多酒了,可以同我商议。”
方信闻言,连忙站起来,道:“先生大恩,真不知道如何报答才是,说完眼中还有些晶莹的泪光。
郭长卿见他一脸真诚,心中也微微放心,于是笑着道:“早点休息吧。”说着便轻轻起身,回房中去了。
方信见他走了,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保持一脸恭敬,等进了自己房中,才冷冷一笑,盘算起自己的行动来。
到了第二日一早,方信便来到他房中,喊他一起往刘霭文房中去了,要吩咐他二人此次计划的细节。
第八十六章 霭文狠施偷梁计(一)()
郭长卿向方信详细解释了这一次计划,方信听了也不由在心中感叹,刘霭文看上去柔柔弱弱,似乎一直被郭长卿控制,要说这个主意是她所出,谁都不会信,但事实偏偏如此,不由方信多看了两眼。
刘霭文见方信用异样眼神看着自己,对他轻轻一笑,道:“阁下莫非有些疑义?”
方信闻言,回过神来,道:“刘姑娘计划虽然周详,只是要伪装成陈素青,恐怕也非易事,沈陈两家关系甚好,就算沈家无人识得陈素青,但若刘姑娘言语行为上稍微有点不妥之处,立刻就会露出马脚。
刘霭文微微一笑,道:“所以都要靠你了啊,到时候你在我身上砍上几刀,我做个伤重不语的样子,只要你从旁解释就行了,我一句也不用说。”
方信闻言,急道:“以你对陈家的了解,尚且没有信心,何况是我,我更是装不像的。”
刘霭文摆了摆手,道:“这个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委屈你装成陈家的下人,倘或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只需说平日里陈敬峰不让你经手,也就是了。”
方信闻言,也无话好说,只能应了,于是刘霭文换上一身已经准备好的婚服,按计划将东西都准备好,二人骑着马便向沈家出发了。
方信骑在马上,眼看着前面的刘霭文,骑在马上,十分自信,神态自若,竟没有半点紧张,心中也不由怀疑,不知道她是真有把握,还是虚张声势。方信心里明白,这一趟去沈家,是在刀尖上打滚,生死之间,稍有不慎,就会立刻身死人手,加上他心中别有他图,整个人真如在油锅上一样。
方信心里正胡乱想着,刘霭文突然回过头来,道:“路已走了一半,你来将我砍伤吧。”
方信闻言一愣,道:“现在吗,这里离沈家还有一段路呢。”
“若是到了家门口在弄,沈平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会儿弄,才能让他相信啊。”
“这么远的距离,可有点危险啊。”
刘霭文轻轻一笑,道:“兵法有云,陷之死地然后生,要想让沈平相信,不是易事,必须万无一失。”
方信见她此时虽然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但是语气坚定狠绝,心中又不禁感叹,她一个女子,说起自己的生死来却如此淡然,眉宇间看不到一丝犹豫,就像是再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刘霭文见他出神,又轻轻拉动缰绳,来到方信身边,对他柔声道:“何况,方大哥,我相信你,肯定能把握好的,从现在起,我可就把命交给你了。”
方信被她叫了一声方大哥,心中一动,刘霭文声音轻柔,眼神里流露出点点柔弱,方信呆呆的应了一声,猛然回过神来,若不是早知道刘霭文是什么样的人,差一点真把她当作了一个天涯弱女。
刘霭文见他神情变化,恢复了原来神色,促狭一笑,道:“方大哥,别愣着了,快动手吧。”
方信被她嘲弄,心中不快,冷冷言道:“既如此,你骑马在前,我会追你的。”
刘霭文也不言语,猛抽一鞭,便向前去了,方信在后,抽出一把刀,追了上去,追了大约半里,便将刘霭文砍伤了,然后扔了手中的刀,护着摇摇欲晕的刘霭文向沈家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