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竟想不起来。
云泠见状,低吟道:“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唉,吾道孤矣。”楼云渊一怔,电光火石间,似是想起来,他轻声道:“是《文王操》……”
云泠脸上顿时光彩一闪,握住楼云渊的手:“不愧是君子堂高足,竟然识得此曲,不知令师是萧别情,还是石砚冰?”
楼云渊只觉手中温软,而云泠的话更让他一惊,仅凭自己的只言片语就能认出自己的师承?他望着那那对星眸,老实答道:“是砚冰先生……”
云泠放声大笑:“哈哈,果然如此,名士风流,诚不我欺。”语罢,他从亭下拿出一坛酒,破去封布,刹那间酒香喷涌而出,弥漫在整个厅内,云泠笑道:“栖居于此,独酌已久。今时良辰美景,得遇知交,同饮光风霁月,岂不美哉?”
楼云渊见他从石桌下拿出两个普通的酒碗,摆在桌上,倒上满满两碗,放于楼云渊面前:“方才我误以为云渊你是强行破掉阵法,闯入此中,所以调转琴音,查探你的内力。为兄先饮一碗,权当赔罪。”说罢便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楼云渊想不到云泠看上去俊秀有加,举止之间尽是君子之风,却也有如此豪迈的一面,楼云渊不甘示弱,也举起酒碗,咕咚咕咚的直灌下去,酒并不是很烈,入口有一股醇香,沁人心脾,亭中的酒香更加浓郁了,楼云渊放下酒碗,云泠又帮其满上:“此酒如何?”
“好!不知酒名是何?”楼云渊又灌了一碗入肚,已觉面皮发热,忙运转功力,将酒意压了下去。云泠含笑看着楼云渊,眉眼之间满是自得:“狂歌痛饮,笑醉江湖。这酒是我自酿,名为醉江湖。”
“好一个醉江湖!”楼云渊觉得胸前热气流动,不由赞道,云泠点点头:“云渊,你既是君子堂门人,来风铃谷应是为两派交流,不知此次交流的是内功,还是招式,抑或是琴曲?”
楼云渊老脸一红,不知为何,在云泠面前,他竟然生不出说谎的意图,只得答道:“实不相瞒,我虽是君子堂这次的随行人员之一,然而内功和招式比之派内普通弟子都差了不少,琴曲也只是略知一二。”
云泠一怔,似是不信般的说道:“真是如此?哈,云渊,你可知,刚才你在我的天音弄潮中持续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倘若这般内力在君子堂内都是下乘,那我这些年的功夫恐怕真是练到狗身上去了。”
楼云渊未曾料到云泠竟然对自己有如此评价,看他神色言语不似作伪,心中如波涛翻涌,不禁颤声道:“云兄是说,我的内功……其实很不错?”
云泠柳眉一横,骂道:“岂止是不错,你最后那一阵长啸,气劲之强,内息之足,已接近江湖一流水准,若不是我隔断了声音的传出,恐怕大半个风铃谷的人都会被你惊醒。咦,看你那副疑神疑鬼的表情,我倒想看看,你的内力到底如何?”说完伸出纤长的手指,按在了楼云渊的经脉上,几息之后,云泠的脸色就变得奇怪起来:“怎么会这样……天音弄潮不可能弄错的,也不会把内力抽取出来啊……”听得云泠的自言自语,楼云渊脸上激动的神色又渐渐散去。
云泠柳眉深锁,楼云渊见状反而安慰道:“云兄不必介怀,也许是我与你琴音相合才撑了那么久,我虽已苦练了十年内功,但一直未能有所突破……”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情况,反而没有云泠看得如此之重,只是心中略有些郁积之气。
忽然,云泠双眼一睁,猛然道:“你师父可曾指点过你?这种情况,他可说过什么?”楼云渊略一思索,回答道:“先生未曾有过太多指点,大多是让我在他的小书屋里参阅书籍,而我内力的情况,先生只是说了大器晚成之类的话。”
云泠闭上眼,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似是明悟了一般。旋即白玉般的双手拂上琴弦,朗声道:“为兄弹奏一曲,云渊你随声唱和,共度月夜,如何?”
云渊一扫心中的阴霾,笑道:“正当如此!”
月光之中,两人一琴,纵声啸歌,天地仿佛听见了这一声声的呼唤,金风玉露,点缀着这无边的夜色,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云渊终于起身辞去,两人约定明夜再会。
一袭红衣,依旧坐在亭台之中,而身边默然多了一抹白影,正是风铃谷谷主:云无心。
云无心轻声问道:“师叔似乎对他很好奇。”
“呵,我大概明白了。”云泠点点头,“石砚冰可真是大手笔,竟然真舍得如此做,唉,我以前一直对其智囊的称号有所异议,现如今才知江湖所言非虚。若已得云渊,何以惧罗网?独居谷中十七年,终究是比不上外面的人了。”
“师叔言重,”云无心单膝下跪,说道:“您的天罗舞,幽谷清心曲已臻化境,若正面交手,天下敌手已不多,只是为誓言所累,不得不为了风铃谷困锁于此,无心为此深感内疚。”
云泠扶起这名绝色天下的美人,脸上的表情并无变化,只是说道:“无需内疚,信守承诺,本是我应做的,何况风铃谷环境幽雅,还有如此多天赋极佳的红颜女子相伴,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哈哈!”随即他闭上眼,低语道:“江湖风起云涌之时,正是龙凤出头之日。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活着的人,大多成为了棋子,死去的人,反而参加着对弈,呵。无心,你也是时候早作准备了。”
云无心垂额,低声称是,随即问道:“那名君子堂弟子?”
云泠淡然一笑:“他已是我的朋友。”
云无心点点头,悄声离开了亭台。云泠看着云无心远去的背影,不禁叹道:“果然你连选传人都要选与自己相像的,却又是何苦?”随即抱着琴,仰首向后倒去,竟是整个人都没入亭台之后的湖水中。
“天涯几知交,一曲共相邀……”没入水前,云泠漫然吟道,同时纤长的手指向前一探,桌上的酒坛就到了他的手中。
谁言壶中日月长,与君共醉九万场!
知交,可别失约了。云泠笑着想道。
第26章 云深不知处(上)()
隆冬时节,天寒地冻。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息,而生灵们大都悄悄的寻个寂静的地方躲藏起来,等待着凛冽寒冬的终结。夕阳朦胧,在杳杳的雪气和云雾里,橙光似纱,一眼望去,这凄凉的荒景似乎永远走不到头,世上到底有几人可以忍受这寂寞的雪原?
大概只有离家的游子。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离家的游子往往都在此时此地触景生情,漫然吟上两句,以排解心中的寂寞,离人在天涯,天涯已不远,天涯是归家。留得天涯,就也留着归家的念想。
而此时,连绵的山野之上,乌云己渐渐聚拢,夕阳悬挂,却迟迟不肯被掩埋,是因为有人在盼望它,还是它在等待某人?
夕阳将沉,断肠人何在?
只见古道上,一名男子仗剑踏歌,在日暮的照射下向前奔跑,风尘仆仆,不少灰尘沾染于身,可知,可他完全不在意他已受到了不少的风尘之苦,但嘴角的那一丝笑容,似乎从他踏上这条路开始就不曾抹去,双手沉稳,姿态犹如蓄势的猛虎,眼眸明亮,宛若夜空璀璨的星辰,无论是谁,都能从他的眼中看到生活的希望。只有对生命充满热爱的人,才会展现出这样的姿态。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他都不像是一个断肠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的这首诗已成千古名句,时常被人挂在嘴边,但夕阳之后的那皓然月色与缤纷星斗,岂不也是美丽的?所以有些人生活得很愉快,因为他们总是想尽法子来让自己去发现美。生活的不幸何其多,倘若不让自己活得愉快些,人生岂非太过无趣?
沈易就是这样的人,可同时,他也是一个断肠人。
江湖上活得开心的人太少了,活着的人往往被太多的东西拖累,或为义气,或为爱情,或为名利……而服下了素云宫断肠丹之后还能像他一样笑得如此开心的人,恐怕在整个江湖也找不出相同的人来。
沈易在笑,不仅是笑自己,也是笑别人。
虽然体内的毒已经被暂时压制住,不会影响他的功力,但是沈易却毫不敢怀疑素云宫云曼大宫主说的话,“你刚才服下的,是素云宫的断肠丹。三月之后,毒性将会发作,相信你也知道断肠丹发作时的惨状,不过这只是一个约束,本宫想委托你一件事,去绣玉谷的移花宫,将这封信交给大宫主曦池,到时候你自然会得到解药。除此之外,为表诚意,本宫先将酬劳交与你。”
此时,沈易离开昆仑已经快一个月了,离云南的绣玉谷也越来越近,他没有去问云曼为何要将这种任务交给自己一个与素云宫毫无关系的人,也没有去问倘若完不成是否真的会毒发毙命。因为他知道云曼是不会回答自己的,既然问了没用,又何必自讨没趣呢?其实这半个月来,自己反复思考,心中也有几分计较,自己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珍玉回魂这种近乎能起死回生的灵药诱惑实在太大。
这笔买卖,沈易怎么算还是觉得赚,他就像是一个赚得万两银子的商人一样,每天都会莫名的发笑,不过若是笑得过头,肩头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沈易摸着右肩的伤口,不禁苦笑,那天在木屋遇到的女子,下手还真是狠。要不是自己在通过下山试练之时,在小环师姐的机关屋中拿了几件轻便灵巧的机关的话,恐怕那天还真只有留在那里当花肥了。
可他一直未想通的是,那名女子明明容貌有若天人,为何要用半张如此可怖的面具将其掩盖住?而随后云曼赶到时,称呼她为三妹……素云宫的三宫主,一直都住在那座木屋?而那座雕像,大宫主在看着那雕像的时候目光很是奇怪……
当时的情况虽然紧急,沈易却也细细的观察着每个人的举止,可自己没想到被大宫主云曼给“阴”了一把,自己服下的疗伤药竟是断肠丹。沈易叹了一口气:“难怪大师兄那么高的武功,都会为一个苗疆女子头疼,女人呐……”
沈易下山不足一个月,算上来却是一直在跑腿,刚开始是帮大师兄曹亦安送信给素云宫,随后云曼又委托他前往绣玉谷移花宫。沈易看看自己腰间的剑,满是自嘲的说道:“看来我应该好好学一学轻功的。”
虽是如此说,不过手中青锋已经让他逃脱了好几次伏击。一路上,沈易已经遭到数次袭击,一交手,他瞬间辨认出对方是上次想要败坏昆仑派名声的锦衣卫,奇怪的是,对方却无心置自己于死地,而更想将他活捉回去,沈易本以为自己破坏掉锦衣卫的计划,按照江湖上对锦衣卫的风评,对方应该是对自己怨恨满怀,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才对,可每次相逢后,对方招式之中,却无杀招,沈易稍一认真,就能轻易的脱出,可是锦衣卫的那帮人,鼻子简直比狗还灵,一路行下来,自己没有将追踪者给甩掉,可对方也只是紧随着自己。
沈易拍拍腰间佩剑,心里明白对方是在给自己施加压力,要让自己随时处于一个担惊受怕的状态,从而找到破绽,一击制敌。这种日子,如果过得太长的话,自己还真拿不准是否能再次从对方的围攻下逃脱。日影渐淡,沈易抬头看看天色,随即自嘲般的笑了笑:“看来一个人若是倒霉太久,老天偶尔也会帮下忙的。”
在路上一家小摊狼吞虎咽一顿后,沈易随即立刻行进,一个瞬身,闪进一旁的树林中。倏忽间身后几道黑影,也紧随于他进入深林中。
沈易补充好体力,一路向南狂奔,尽是选择一些密林处奔走,而跟踪他的人也紧跟不舍,双方的距离却在慢慢拉大,一名黑衣人询问道:“白统领,他这样狂奔,虽能甩开我们一阵子,但还是跑不掉,莫非他已经扛不住了?”
那名被唤作统领的白姓男子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他不像是这样的人,追。”
另一边,沈易狂奔依旧,大概过了两刻钟后,他看见了远处粼粼的波光,是湖泊!他没有猜错!沈易不禁暗笑道:“这下看你们怎么追……”随即跑到湖边,纵身一跃,跳进了水里。
待那几名锦衣卫来到湖边,对着水上的波纹有些发愣,那叫白统领的首领稍一沉吟,便道:“我去守住湖口,你们三人守在这里,这对付他应已足够,他刚才狂奔如此之久,内力损耗应是不小,在水下撑不了多久的。”语罢便向着入江处奔去。
剩下的三人就老老实实地守在湖边,只等沈易冒头。天色愈加黑了。
约莫过了半刻钟,三人突然注意到,湖中一处不断冒着气泡,不一会,一道黑影在水中若隐若现,三人大喜,踏波奔向那处,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之后,便使出锦衣卫的擒拿鹰爪功向那黑影捉去。
锦衣卫的鹰爪功成名江湖已久,以其凌厉无双,变化多端名扬天下,一旦抓住对手,便有一百二十八种变化接踵而至,除了用强劲内力震开对方、以力破巧之外,几乎别无他法。而三人料得此时沈易内力不继,己方又以逸待劳,已是大占优势,然而他们三人丝毫不敢大意,这几天让这小子逃脱数次,若不是白统领要求活捉的话,沈易早已惨死,三人互相辅合,同时出手,意欲封死沈易的退路。
三人眼看要将沈易擒住,心中大喜,然而横生突变!一柄剑从一名身材瘦小的锦衣卫背后袭来,凛冽的杀气让其不得不变招防卫,然而仍被剑刃刺伤了手背,那人只觉手上一麻,心中登时了然,大声呼喝道:“剑上有毒!”同时连点手上几处穴道,不得已站在一旁,退出了战局。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在另外一个方向,沈易破水而出,双掌向前一吐,登时击中另外一名锦衣卫的后背,只听得骨骼错响的声音,那人狂喷鲜血,倒入湖中。沈易身着内衫,右足点水而起,握住了长剑,而此时剩下的一个锦衣卫已抓住了那团黑影,心中暗呼糟糕,原来手中握住的竟是沈易脱下来的长衫。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沈易一剑一掌,便已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