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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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夫人-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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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翟拳头紧握,悲愤说道:“果真如此!星辰,一定要牢牢守好屋子,不许任何人进来。子元既然是去狩猎便不会那么快折返,丑嬷,你随寡人去个地方。”

内廷的宫门紧锁,夜暗了下来。妫翟与丑嬷来到了蔡献舞的偏院中,小蛮正在院中打水,见妫翟入院慌忙跪下行礼,妫翟道免礼,让丑嬷拦住了她。

蔡献舞正在榻上打坐,逼仄的房舍因为没有开窗而有些憋闷。蔡献舞长髯垂胸,汗珠子布满额头。妫翟没有说话,轻轻地走到案前盘坐。

“既然来了,怎么不说话呢?”献舞仍然没有睁开眼,任由烟雾袅绕于室内。

“你怎知我会来?”妫翟有些惊讶。

“你身上有一种淡香是别人没有的。那是宛丘桃林的香味,就算这些陈年香木也掩盖不住。”蔡献舞睁开眼,看了看妫翟,说,“你满面轻愁,心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妫翟点头:“是的,无人可诉,想跟你谈谈。想问你一句,你可爱过我的姐姐?”

蔡献舞尴尬一笑,费解问道:“你为何要问这话?”

妫翟道:“蔡献舞,我不是戏言,是真想知道。”

蔡献舞道:“爱有两种,一种是远远地看着,用自己微弱的想象给这慢慢暗下去的岁月涂抹唇红,就像我对你;另一种爱则是一起过日子,让天长日久的累积与付出渗透到相扶相携的岁月里,比如你姐姐对我。我想我对你姐姐也该是爱过的。那样的情感虽然不惊心动魄,但触手可及,叫人踏实。”

妫翟愣了半晌,才说出心里压抑了很久的话:“你比我真实,所言为所想。其实,我一直是抗拒承认自己会对熊赀有感情的。我不敢相信我跟仇人之间也会有爱,但是他死了,我的心魂也被掏空了,感觉从来没有的孤独。从前对于姬允,我是充满爱怜的,他给我的一切我都非常珍惜,只是他太柔弱,我从不敢依靠他,我要担起我跟他两人的未来,丝毫不敢松懈。”

蔡献舞接过话茬:“但熊赀不同。他不需要你担心他,而且还知晓你的担心,更为你的担心铺平了路。一个完美的男人是能大能小的,你需要保护的时候,他变得很大很大,让你很有安全感;你需要关心时,他又变得很小很小,给你最温暖的安慰。最要紧的是,他对其他女人高傲只对你一个人殷勤,男人不是天生殷勤的,他们是被爱情改变过来的。熊赀就是这样完美的男人,我和姬允这样的男人只宜居家,不宜为君。你承认爱他,这又有什么可耻呢?相遇从来就不是偶然的事,只有桃花才会开在春风里,骆驼才会懂得恋慕甘泉,同样高飞的鸟儿,总有比翼齐飞的那一天,你天生就是熊赀的妻,我们不过是你的过客。你孤独是因为你爱他,那就追随你内心的声音,这是一个内向的寻找,找到这些声音坚定、清晰地往前走,在生命的轮回之中安顿好自己。”

蔡献舞的话砸开了妫翟心里最坚实的壁垒,她伤心哭道:“最难熬的莫过于明白内心太迟了。他死时我与他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对他那么坏,如今这漫漫人生的痛苦只能由我自己来承受。献舞,你无法了解这种遗憾会有多么可怕,我现在身边一切都带有他的影子,到处有他的笑容和神情,我竟然忘了自己从前是多么厌恶他,多么憎恨他,而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我想他想得难受,可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成他希望的样子。”

蔡献舞掏出锦帕递给妫翟,像是看着一个自己最亲的小妹妹,道:“我却是高兴的,在这样的时刻你竟然想到我,这数年的囚禁生涯也就没有白费了。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如果你对他没有感情,早就熬不下去了。没有感情,同床异梦的夜晚比权力倾轧还要恐怖,如果你真的能压抑,只能说你太适合去做一个翻云覆雨的掌权人,大概你是情与智都兼具吧。”

妫翟拿着锦帕拭泪,轻吐一口气,舒缓了许多,笑道:“郢都疆域辽阔,可是我却无知己,满肚子心里话只能对你说。”

蔡献舞自嘲道:“对我说也不错的,反正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一个囚徒口中的任何话语。跟我说比跟他人说要安全得多。你今日来,断不该只是找我聊聊天吧。”

妫翟道:“既然瞒不过你,便坦然相告了。听闻你昔年登基遭到了庶弟的反对,我想请教你是如何渡过难关的?”

蔡献舞轻轻瞅了妫翟一眼,问道:“新王有危险?”

妫翟摇头,道:“不只是新王,还有幼子与丹姬的女儿。”

蔡献舞说:“成功者无一不是能发现自己的天赋,并将天赋全然绽放的人。你的天赋完全能解决掉这些危险,不要害怕,我相信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会成长得比人们期待的还要美丽,当然这个过程会很痛,有时还会觉得灰心,面对汹涌而来的问题觉得自己很渺小,但这是你的宿命,不要害怕,做好现在你能做的,然后一切都会好的。”

妫翟听了心里平静了许多,问:“把你囚禁这么多年,恨我吗?”

蔡献舞轻轻一笑:“我不担心尘世间有仇怨,我只担心没有超越仇怨的智慧。我相信你我都是智慧之人。孽债该还的也还清了,我不希望你来找我,因为你不来便是安好的。你走吧,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化解。”

妫翟有些愧疚道:“蔡献舞,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放你走。”

蔡献舞背过身去,听着妫翟出门去,心里默默道,岁月终究谁也不会饶恕。

55。熊艰惨死 夺位之险

入夜,妫翟正在想第二日议政之事,听蒍吕臣报告,门外有女子求见。原来是宗亲命妇们入宫探病,其中便有子元与子文的妻子。

“快快请起,难为你们还来看望寡人。”妫翟躺在榻上与妯娌们寒暄,特意瞄了瞄子文的妻子,果真端庄娴雅,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沉稳的智慧。

命妇循例与妫翟叙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妫翟叫星辰拿出几支簪子作为打赏赐给命妇。

待她们散后,妫翟悄悄打开子文妻子送来的礼盒,漆盒内是一些精致糕点。

“星辰,把它们一个个掰开。”

“这是为何?”星辰有些疑惑不解。

“适才,我见子文之妻似乎有话要说却终究咽了下去,我想这礼盒内必有玄机。”

星辰依言行事,一个个捏开糕点,果然在其中一个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布团。妫翟吃惊不小,展开布团,看见短短八个字:新王位悬,保全世子。

妫翟浑身发冷,道:“子文能冒险进言,看来事情比我想得严重。想不到子元竟然手脚这么快!也不知簪子的玄机他能不能勘破。”

星辰道:“他既是有心之人,必能知晓。”

妫翟把布团烧掉,丑嬷带着宫中世医进了外殿,正替芈恽诊脉。

“世子病情如何?”妫翟问道。

“世子着了凉,有些微热,吃几服药退了热便好。”世医如实回答。

“也罢,寡人最近也有些疲累,你替寡人与世子好好开几帖药调养调养。”

世医不敢怠慢,忙写下了方子。

此时,子文从妻子手里接过簪子,仔细琢磨簪子的玄机。终于他找到了暗扣,知道了答案。

子文将簪子恢复原样,悄声对妻子道:“去叫子扬(斗般字子扬)来,我有话吩咐他。”

斗般见父亲面色凝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子文却只叫儿子附耳一阵详细交代,斗般听罢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子文谨慎嘱咐道:“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让奸人得逞。”

斗般点头,道:“孩儿早想建功立业一扫多年郁气,父亲您放心吧。”

子文苦涩道:“孩子,你还小,路长着呢。看来为父要避几天,等你们到了郧国再说。”

夜深了,郢都城内一片寂静。更鼓三响,郢都宫内的南门缓缓打开,一辆马车正停在城外。守将潘崇小心地观望四周,不敢有一丝大意。阴沉的天空不见星光,两个黑衣人匆匆而来。

潘崇见状连忙迎接上前,带着敬畏回道:“一切俱备,您可以放心。”

黑衣人没有说话,而是走出城门,将怀里抱着的孩子交给马车里出来的人。马车里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屈御寇和斗般,抱着孩子的也不是别人,是妫翟与丑嬷。

丑嬷跳上马车,悄声劝道:“您回去吧,老奴拼了性命也会保全两位小主子的。”

妫翟不放心,嘱咐御寇与斗般:“御寇,子扬,你们一定要将人平安送到曾国。”

御寇道:“夫人,您栽培御寇多年,御寇不会让您失望的。”

斗般也道:“有夫人御赐的神箭,没有人能阻挠我们。”

妫翟点头,不再多言,御寇扬鞭一挥,马车便消失在夜幕中。潘崇悄悄将城门关上,妫翟道:“潘崇,你要管牢自己的嘴,明白吗?”

潘崇道:“微臣明白。”

妫翟迅速钻上星辰在暗处备好的马车,主仆二人急急回到内廷。

天亮了,芈恽与芈芷醒来,发现自己坐在马车里,身旁只有丑嬷陪伴。

“嬷嬷,为何我会在马车上?”

丑嬷搂着芈恽,道:“夫人叫你替她去拜会拜会你姑姑曾夫人。路途遥远,公子怕不怕?”

芈恽胆气十足地道:“不怕,见到姑姑,恽儿还要替母亲问好呢。”

丑嬷笑了,轻轻哼着乡谣,哄着两个孩子。

一连几日,妫翟窝在内廷闭不出户,叫星辰把药渣倒在显眼的地方故意叫人看见。妫翟不敢松懈,日日叫人探听熊艰的安危。子元将熊艰带至离都城三十里外的堵地狩猎,整日不归。葆申师父劝不回,也气得犯了病。众人皆知,这是子元在向妫翟示威。

直到接到丑嬷的平安信,妫翟这才放下心来。她不再忍让躲避,一个人的朝堂也要继续。子元见妫翟没有答复他,索性不回。宫中议论纷纷,说着妫翟与子元的私情,各色油醋都添加进来,一时间整个楚王宫传的都是妫翟香艳的故事。

小蛮听仆人传给她后,回来在院里替献舞绞着锦帕,有意无意地嘀咕道:“真不知夫人有什么好,蔡侯居然也喜欢她。”

蔡献舞闭目养神,假装没有听见。

妫翟接着上了几日朝,子元仍旧与熊艰在外狩猎,妫翟只好命申侯去堵地请子元回都。这天,子元终于传信回来了,还带着丰盛的猎物回来。

“臣参见夫人。”子元进了殿,不脱铠甲也不跪拜,径自坐在了殿下离妫翟最近的位置上。

众臣大惊,虽然传言离奇香艳,毕竟没有见到,如今见子元这样放肆嚣张的行径,都忍不住嘀咕开来。

妫翟星目微紧,隐忍着怒气不发,只问自己关心的事:“莫敖大人回来了,为何大王不上殿向寡人问安?”

子元得意一笑,眼神变得狰狞,他没有直接回答妫翟的话,反而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大王近日骑术精进,狩猎准头也越发好了,所以要给您献上大礼。把东西给夫人抬上来。”

四个侍卫抬着一个精致的木箱子走上殿来,看着似乎不轻。

“这是何物?”妫翟有点不祥的预感,箱子里不会有好东西。

蒍吕臣正要上前去打开盖,妫翟拦住了他。她一步步走下殿来,离箱子越近血腥味就越明显。她走到箱子前,微颤着手,将华丽的木盖子打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冲天而来,朝臣们都忍不住掩鼻。妫翟忍着恶心凑近一看,见到自己的儿子熊艰正浑身带血地躺在木箱子中,因为死去多时而略显浮肿,怪异而恐怖。

妫翟踉跄后退,眼前一阵发黑,气血直冲头顶。她咬住自己的手背,强迫自己不惊叫出声。当她抬起头来时,双眼如利刃死死地锁住了子元。

朝臣们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也不敢上前瞧,但是看着妫翟以对峙的姿态看着子元便知不是小事了。

妫翟一步步攀上宝座,留给子元一个倔强而清瘦的背影。她一步一念:熊赀,你要保佑我,我一定要给咱们的孩子报仇!妫翟盘坐,面色如雕像一般凝固了,一字一顿地问子元:“先王遗诏诸卿想必言犹在耳。先王将寡人母子安危均托付于莫敖大人,不知莫敖大人对于新王暴毙有何交代。”

苋喜等人听暴毙二字,吃惊不小,不敢置信地凑上前去看看木箱子里到底是何物,这一见也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差把五脏六腑呕出来。唯有子文不动声色镇坐原地,关注着子元的反应。

子元原本想和妫翟在议政殿上决一战,让她乖乖呈服,手下兵将已被他安置妥当,城外均已安置,没想到妫翟自己说新王是暴毙的,看来有回旋余地。于是子元立即收起阴笑,忽然哭着跪在殿下:“夫人,臣悔不该带大王去堵地狩猎啊!”

妫翟压抑住愤恨,问道:“莫敖大人何出此言?”

子元哭得比死了亲儿子还痛心疾首:“臣原本只是想带大王去跟着勇士们练练手,没料到被那些心思险恶的人钻了空子。在大王回都的前天晚上,有人带着死士对营房突袭。时值深夜,来人众多且身手毒辣,他们先火烧了本座的帐房,然后杀入军中,趁着混乱假扮侍卫把大王掳走。臣与对方交手,那人见不是对手,便,便将大王一剑杀死了。”

妫翟听着这话,笑了:“莫敖大人真以为寡人糊涂了么?”妫翟笑完忽然含泪怒骂道,“堵地乃王室狩猎场,禁卫森严,岂是旁人随意可进?即便有人混进帐中,莫敖大人征战数年又怎会不知先保国主之理?即便国主遭遇不测,为何不遣人报知寡人,不予大王灵柩安置,而要这样冒犯寡人,使大王不得安息?莫敖大人,先王对你不薄,你就是如此报恩的吗?”

子元听着妫翟动怒,眼泪也懒得流了,猥琐说道:“夫人,如果混进帐中的人就是在座列位中的人,事情就要另当别论。如果不是今日这样朝圣,夫人又怎会知歹徒之凶残?夫人,您要替大王报仇啊。”

妫翟道:“你是说有人蓄谋弑君篡位?那请问何人指使,为何篡位,主谋是谁?”

子元抬起头,阴森一笑,将手指向了子文:“指使者公子恽,意欲取王而代之,主谋便是谦谦君子子文大人。”

子文冷静道:“莫敖大人不要含血喷人,公子恽不过八岁,哪里知道弑君篡位这样高深的计谋?子文寸步未曾离开郢都,何来堵地杀人一说?”

子元站起身,踱步到子文面前,道:“小孩子是没有那个心,但是某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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