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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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夫人-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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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仲爽有些担心:“葆申师父,子文不该是出了什么差池吧。”

“该不能吧,老天一定要怜惜这个好儿郎啊!”葆申以教育为己任,对于子文这样的人才满心珍惜。

彭仲爽说:“葆申师父,您老进屋吧,在下在此等候便是。这蒲骚夜里没有风,瘴气重,您怎经受得起?”

“没有见到大王,老朽怎能去睡!想想太子和老夫人,还有满朝大臣,老朽只觉沉重啊,你就让我在这里等着吧。”

彭仲爽只好陪着他一起在廊檐下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门的门洞。葆申经过一路的颠簸有些困顿,坐了一会就打起瞌睡来。彭仲爽担心自己也会睡着,遂站起身,揉揉眼睛,遥望星空,以星为棋子在心里对楚国的将来开始布局。熊赀现在如此放纵狂欢,将大权交由夫人,不知儿子潘崇何时能回到郢都。

彭仲爽思虑万千之时,院落的大门开了,火把的光亮照进院子,一声长长的声调喊道:“大王驾到!”

彭仲爽定睛一瞧,子文跟着大王后面进了院内。打瞌睡的葆申被惊醒,见到熊赀回到行馆,立刻迎上去,也不顾劳顿,忙跪在熊赀面前,俯身求道:“老朽终于见到大王了,大王离都数月,请您归都吧,国政不可荒废,不可使国人有怨啊!”

众人皆跪下来,熊赀立即跑前来扶起葆申师父,歉疚道:“要葆申师父千里迢迢赶来,是寡人的不是。您教训得是,寡人这就叫人打点行装,跟您归都。”众人听了这话无不欣喜,大王哪里像差役所说那样不想回都。熊赀命令将士为葆申一行安顿好,问了葆申和彭仲爽一些宫里的事情,听得连连点头。

丹姬窝在房内心烦意乱,叫嚷道:“我瞧见那同心结发就知道了妫氏的意思。她不就是想告诉我,她是正妻,我是妾室,在向我示威嘛!我要是这样轻易回去,一定会被她踩到脚下。”

小蛮细想,附耳给丹姬想来应对之策。

丹姬来到熊赀房中,轻轻替熊赀捏肩,将熊赀服侍得妥帖,温柔地说:“大王,臣妾不该任性,只叫您陪臣妾玩耍,误了国事。”

熊赀安抚道:“也不全是你的错,寡人自己也有错处。”

丹姬又道:“大王,您出来这么久,老夫人和夫人一定担心。如今楚国天气正适宜,我们也该回去了,臣妾想,不如让葆申师父他们先回郢都给老夫人报个信儿。一来让老夫人安心,二来您回去的路上也有人接应,三来也不至于葆申师父在这样湿热的地方挨苦,您以为如何?”

熊赀欣喜道:“你说得有理,且让彭卿与师父先回去吧。”

葆申与彭仲爽已见到熊赀,看他回都态度很坚决也就放心了,听闻熊赀叫他们先回去报信,高高兴兴地答应后驾车启程回去了。葆申回到郢都,高兴地向邓夫人汇报,说是熊赀收拾行当过几日就启程归国,朝臣一片心安。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熊赀却没有回来。邓夫人急了,责问彭仲爽与葆申是怎么回事。二人哑口无言,不知是何缘故。邓夫人大骂葆申老糊涂,斥责彭仲爽办差不力,知道葆申年纪大了经不起责罚,于是把气都撒在彭仲爽与子文身上,这二人都挨了一顿笞刑,打得皮开肉绽。

“老夫人,您请息怒,身子要紧。”妫翟看着子文挨打,心里很是难过,但她不能安抚,只能先安慰邓夫人,“妾身以为彭卿与子文素来都是性情稳重之人,断不敢欺瞒您。想来或许是大王路上遇到了什么要紧事情耽搁了,眼下责罚臣下也无益处,弄清楚大王的安危要紧。”

“唉,老身给那不争气的逆子气糊涂了,你提醒得是。葆申,都是你教的好徒儿,当年武王怎么叮嘱你的?忤逆之子,无用之君,可用笞刑!大王回来后,你要动手给老身教训教训那个不争气的东西!”邓夫人气得直喘气,又问妫翟,“你想想派什么人去瞧大王合适吧。”

“妾身以为鬻权大夫极为合适。”

“嗯,鬻权最是正直。鬻权,你即刻快马加鞭赶去蒲骚,你给老身好好审审蒍吕臣!老身要瞧瞧,是什么人敢阻挠大王回都!”

又过了半月,鬻权才从蒲骚带来消息:“回禀老夫人,大王不归皆因丹姬有孕,是怕路途颠簸有损胎儿。”

“就这么巧?大王刚说要回来,她就有了?”邓夫人冷笑道,“哼,鬻权,你说实话,丹姬到底使了什么邪术让大王不肯回来!”

鬻权犯难,道:“这……据巫医所言丹姬的确有孕,加之心情忧郁日夜哭泣,身子虚得很,所以大王不得不延迟归期。”

妫翟皱眉道:“身怀有孕是正理,延迟归期也不是大错,只是该叫人给老夫人捎个信啊。”

这句话提醒了邓夫人。邓夫人骂道:“大王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蒍吕臣当的好差啊!”

蒍章听罢这话,忙附身请罪,道:“微臣教子无方,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妾身真要替孟林叫一声冤枉了。”妫翟轻声道,“孟林跟着大王十来年了,事事周到,明知葆申师父与彭卿去请过大王,怎会不知老夫人的殷切期盼,他纵然有心,恐怕也不敢违令啊。”

蒍章说:“老夫人,无论如何微臣也不愿相信大王迷糊至此,大王秉性怎样,我楚国臣民上下皆知,为国政之事从不懈怠。夫人姿容性情在丹姬之上,与大王一向恩爱,却也不曾见大王为了夫人做出怎样的荒唐事来,怎么与丹姬出去游猎一番,就像是换了个人呢?臣如何也不愿相信这是大王之过啊!”

有人开了头,鬻权心里的憋闷再也无法压抑,说:“老夫人,微臣以为蒍大人所言甚是。微臣去到蒲骚,天气炎热,但是丹姬下令不准守卫开门,令微臣在日头下晒了三个时辰才进屋。入了别院,微臣还未能面见大王就被丹姬一顿棍棒伺候。微臣瞧她骂人的模样,中气十足,叉腰嬉笑,根本不似体弱之人。若非孟林及时奏报,微臣恐难见到大王。可是大王跟前,丹妃就哭哭啼啼,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肚子疼,还说头三个月难保住,所以不能颠簸行远路。微臣斗胆一言,虽说丹姬有孕,但这等妖冶妇人只会迷惑国主,早晚是祸害!”

子文听此言,也说:“卑下初见大王之时,丹姬亦言卑下身份低微不配面君。卑下以为,丹姬实非有德之妇。”

妫翟咳嗽了一声说:“老夫人,丹姬纵有不是,但怀孕头三月的确是要小心些。妾身当年诞太子之时,也尝过这个滋味,现在派一支精装队伍和好车去接他们吧,云梦再好,怎么能比宫里,不能屈待丹姬。再说在外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终要回国,如今云梦天气湿热,对大王和丹姬身体都不好,只要丹妃肯回都,妾身愿自降身份,妾身别无他求,只求大王能平安无恙。”

邓夫人看了看妫翟微微隆起的腹部,大声说:“我大楚从立国以来,还没有遇到丹姬这样对待大王的妾室,莫非老身在楚国这几十年,还要给这个野蛮丫头让道不成?”

47。鬻权刖足 妫翟产子

三个月后,熊赀依然没有归来的意思。邓夫人下了一道密旨,将妫翟禁足于内廷不得外出。众臣讶异,妫翟倒很平静,每日里赏花读书,亲自督导屈御寇的功课,谁也不见,只有难得的惬意。有时她正睡着,肚子里的小家伙乱踢她,把她的肚皮踢得撑出一个小脚掌一样鼓包,摸着这乱跳的生命,和着小家伙一阵阵的抽动蠕动。小家伙这样顽皮的时候多了,给妫翟带来另外的感受,她被这个小家伙吸引住了,一种本能的母爱让她忍不住想好好呵护自己,心想,上次怀公子艰没有好好享受做母亲,这次一定要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这天,妫翟又去看御寇,见御寇正摇头晃脑地温书:“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钦。罔有……”

妫翟接道:“罔有逸言,民用丕变。今汝联聒聒,起信险肤,予弗知乃所讼。”

“御寇参见夫人。”御寇躬身跪拜。

“起来吧,你怎么在日头下背书呢,天气这么热,别中暑了。星辰,打盆凉水来给御寇洗个脸。”妫翟为屈御寇擦去汗迹。八个多月的肚子,妫翟多动几步也有些吃力。

“御寇不懂事,劳累夫人了。”御寇赶紧请罪。

“星辰,你瞧瞧咱们调教出的孩子,越发懂事可爱了。”妫翟欣慰不已,“个儿也长高了,今年过年见你父亲,他也能心安了。御寇,师父交代的书自然是要背得的,但也要知其人知其意。你知不知道你所读的这篇文章出自何处?”

御寇摇头。妫翟耐心解释道:“这出自于《商书》之盘庚篇,讲的是盘庚劝谏旧臣们要循规蹈矩,忠于主上,不可散播谣言误导民众做出错事,更不能倚仗祖上积累的功勋而奢糜不思进取。盘庚迁都于殷,才有商代后继兴旺,可见体察人心、顺应民意是多么重要。”

御寇听罢,赞道:“夫人说得比葆申师父还好呢!御寇不累,御寇要再读。非予自荒兹德,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予若观火,予亦拙谋作乃逸。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

星辰端着铜盆出来,见御寇又站在凉亭下开始诵读,忍俊不禁:“这孩子倒成了个书痴了!”

妫翟一边扇凉,道:“这样的人越多,楚国才越兴旺啊。”

这天,夏蝉吟唱,南方的蒲骚早已闷热难耐,丹姬窝在熊赀怀里午休,享受婢女扇的凉风。熊赀无睡意,瞅着同心发结竟有些失落,他和丹姬刚到云梦时的新鲜已慢慢散去,对妫翟的讨厌和恨意也慢慢消散。出来太久了,听来人汇报楚王宫政事如常,妫翟的举手投足缓缓袭上心来,这个女人和他是有些相像的,现在委实想念她。

丹姬朦胧醒来,瞧见熊赀拿着同心发结在发呆,不高兴地起身哭开了:“大王您心里只有妫氏,根本没把臣妾放在心上。您要是想她只管回去好了,臣妾可没有拦着您。上回不过让鬻权多等了一会儿,他就对臣妾破口大骂,臣妾也忍了。您不想要臣妾肚里的孩儿,臣妾自己在蒲骚生了回部落去!”

丹姬一哭,熊赀只能劝道:“哭坏了身子可不好,寡人不是正陪着你吗?都答应你了,你什么时候想走咱们再回去。”

熊赀轻轻拍着丹姬的背脊,耐心地安抚。丹姬伏在熊赀怀里嘤嘤哭泣了一小会儿,便埋头得意地笑了。这里,门外将士叫道:“令尹子元求见大王。”熊赀一听,命令道:“赶紧进来。”

“臣弟带阎敖拜见王兄!”

熊赀见宫里来人,自然高兴,拉起子元左看右看,问道:“宫里可好?你怎么来了?”子元说:“宫里发生小变,妫翟日夜思念息侯且薄待太子,被老夫人禁足于内廷。老夫人听闻丹姬有孕,特为丹姬做了一件华丽的正夫人服制,现派子元送来,请丹姬早日回郢都受册封,不能让我大楚无国母。”

熊赀一听,手里的冰球和同心发结差点没掉下去。他愣了片刻,说:“准备回郢都。”

丹姬听了,心中暗喜:“天佑我丹姬,让我一朝有孕,这回,我要亲手惩治那个女人!”小蛮接过金盆里火红的衣裳,差点喜极而泣。她在宫中日夜为主人悬心,总算谋划到了这一天。丹姬急不可耐地穿上了华丽的衣裳。

丹姬想到自己出入议政殿,时时刻刻看到熊赀,可以前呼后拥威风八面号令内宫,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养太子,便心花怒放起来。她觉得头也不晕了,气也顺了,扭捏着说:“大王,臣妾现在身子已稳定,我们回去吧。”

熊赀起先看丹姬觉得她天真娇憨,有一种野性单纯的美,现在见到丹姬获得了服制之后立马像变了一个人,真是俗不可耐。出来数月,熊赀也累了,跟着子元回了郢都。

熊赀进了城门,上了议政殿,不见妫翟的踪影,只有葆申师父举着荆条恭候着他。

葆申脚着草履身背行囊,面色无比沉重,道:“先王曾命太史卜筮,命微臣为太子太葆。今大王得茹黄之狗,宛路之矰,游猎云梦数月不反,与丹姬纵情淫乐,期年不归听朝,大王愧对宗庙,当受笞刑。”

熊赀尴尬求道:“寡人自出生起就位列诸侯,如今半百之岁要受顽童之刑实难从命。葆申师父换个法子惩罚寡人吧。”

葆申坚定说道:“臣承先王之令,不敢废也。王不受笞,是废先王之令也。臣宁抵罪于王,毋抵罪于先王。”

熊赀皱眉,只能遵从,道:“唉,也罢,寡人的确有错,怎能叫葆申师父为难?”

熊赀说罢,走下宝座,当着众人的面脱下裤子趴在殿堂中央预备接受葆申的鞭笞。葆申神色肃穆,毫无惧色,将荆条捆好,跪下身去,往熊赀臀部下了重力拍去。熊赀吃痛,忍不住叫喊,埋怨道:“葆申师父,您老下手也忒狠啊!”

葆申仍旧往旧地方狠狠鞭笞了两下,熊赀汗珠滚落,直叫嚷。葆申这才将衣裳放下盖住红印,往熊赀背上轻轻打了好几下,才叫熊赀起身。

熊赀起身,拍了拍灰尘,戏谑说道:“葆申师父,反正寡人这被你脱裤子鞭打的名声也背了,何不干脆结结实实地打寡人一顿呢?”

葆申痛苦说道:“臣闻君子耻之,小人痛之。耻之不变,痛之何益?今日大王若不以此为耻,葆申此举何用?君为主上,申为臣下,今虽遵法先王,却也冒犯于殿下,且让彭仲爽与子文为老朽受过。老朽无颜再留郢都,就此拜别!”

熊赀惊诧,道:“葆申师父要去何处?”

葆申沧桑回道:“老朽已向老夫人请奏,自流于渊地(今汉江上游)思过。请大王常思社稷,亲贤妃远奸恶,老朽则可无愧于一死。”葆申说罢此言,登上流放犯人的驴车,出了宫门,向外而去。

熊赀懊悔不已,来不及召回葆申,星辰已经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议政殿。

“大王,不好了,夫人,夫人难产啊!”

熊赀心惊,一把将跪在地上的星辰提起来,质问道:“你在胡诌什么!秋侬无端端怎么会难产?”

星辰满脸湿透,分不清汗水与泪水,哽咽回道:“夫人除夕之前便身怀有孕,但一直未曾觉察,待觉察之时,大王您去了云梦。主子一心盼着您回来,但又不想让您误会她是因为怀孕而邀宠,徒惹大王厌烦。今日,主子正与御寇用膳,岂料丹姬闯将进来,命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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