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望舒笑眯眯道:“你也知道了?”
“前天我的手下来探病,跟我说了,您别跟那些大老粗一般见识,他们啊,把肉看的比命重要,不让他们吃肉,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楚望舒“哦”了一声,摇晃着所剩不多的酒壶,沉默片刻,冷笑道:“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反正你们要肉不要命,最多一个月,五万楚家军能剩一半就是老天眷顾。”
“您这话是何意?”千牛悚然。
“原先呢我以为瘟疫是通过从蛮夷尸体上传过来,那么气流是它传播的媒介。这个猜想至今保留,不一定是错的。可当我知道它是五疫之毒时,恍然醒悟,也许它的传播途径并不单一。按理说蛮夷的尸体已经处理,瘟疫爆发后,染病的人都被隔离,预防措施也还不错,但依然没有遏止感染源头,不奇怪吗?若说疫毒自个儿飞过来,太牵强。所以我猜测是通过牲畜带到这儿的。所以我怀疑军营中圈养的牲畜,就是你们感染瘟疫的罪魁祸首。”
千牛脸色一变再变,猛地扑倒在楚望舒脚下,抱着他腿,囔囔道:“七爷,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将士们的性命就靠你了。”
楚望舒一脚把他踢了成仰天王八,骂道:“一边去,你身上的疫毒还没驱除干净,想害死我?”
千牛眨巴着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楚望舒,像条被主人痛打了一顿的乞怜狗。楚望舒受不了一个而立之年的壮汉这副模样,皱眉道:“最好的办法是把那些牲畜给埋了。可你也知道,我的话不管用。”
“先斩后奏!先把那些遭瘟的畜生给埋了。”千牛眼嘿嘿笑道:“小的从军十五年,就是不缺肝胆相照的兄弟。”
千牛被楚望舒隔离在军营偏僻的一角,百米外几乎没有其他帐篷,因此这叫人事情还得楚望舒自己去。千夫长麾下有十名百夫长,百夫长又最让千牛推心置腹的只有两位,名字很有意思,一个叫二狗,一个叫玉龙。
二狗姓陈,五百年前据说是甲姓大族,虽然家道中落了几百年,但家族在牧野城勉强算是小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陈二狗小时候读过几年书,自然而然就有了一股似是而非的半吊子儒雅气质,五官端正,身材颀长。而另一个名字颇有雅气的玉龙就要寒碜多了,一米六的身高,臂膀粗壮,本就不好看的脸还有一道丑陋的伤疤,五大三粗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乍听上级千牛将军要见他们,都是神情愕然,心直口快的玉龙囔囔道:“喂,主家少爷,该不会是你把我们老大给治死了吧,叫我们过去听遗言吗?”
不像个沙场老将更像儒士的陈二狗瞪了这匹夫一眼,“不得胡说,前日不是让手下探望过老大吗?病情有所好转,甚至有痊愈的可能。”
后者嘀咕道:“瘟疫如狼似虎,一天一个状况,谁知道呢。”
陈二狗再瞪,匹夫就讪讪不说话了。
二人随楚望舒去见千牛,第一眼就瞧见脸色苍白但眼神清亮的老大在帐篷外翘首期盼,朝着他们招了招手,豪笑着大步上前,张开双臂,笑骂道:“他奶奶的,你们两个也太不够意思了,枉老子把你俩当成换命交情的兄弟,老子染病这几天连个面都不露。”
两人齐齐后退一步,竟是如避蛇蝎,陈二狗道:“老大,您没事就好,兄弟情在心中,咱就别像个娘们那样矫情了。”
玉龙符合着点头:“拥抱就不必了。”
在恩人面前被手下拂了面子,千牛感觉有些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混账,你们俩个还认我这个老大?我的病好的七七八八了,别说拥抱,大被同眠也无妨。就算把你们传染了,这不是还有七爷在吗,七爷的医术通天彻地,堪称神农在世。”不漏痕迹的拍了一个马屁。
“过来!”
两名手下连连摇头。
千牛气的跳脚,怒道:“老子不稀罕抱你们,真当自己是青楼花魁吗?赶紧的,死过来,有要事商量。”
心思缜密的陈二狗从怀里摸出两块方巾,两人裹住口鼻,这才不情不愿的挪过来,千牛额头青筋直跳。
“老大,你既然不是交代遗言,找我来做什么事,总不能是喝酒打屁吧?”玉龙纳闷道。
“老子今儿个交代你们办件事,关乎到全军几万弟兄的死活,附耳过来”千牛压低声音。
三人一阵交头接耳。
“老大,你没骗我们吧?要是怪罪下来,可是要砍头的。”玉龙听后,大吃一惊。
“坑杀牲畜,若是在战时以破坏粮草罪论处,斩首示众。非战时轻一点,革职查办。”陈二狗补充道。
千牛满不在乎:“怕什么,出了事有主家少爷担着,主家少爷是奉了大将军的命来处理疫情,他有这个权利。”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
“屁话,老子的病都是他给治好的,病营里一堆嘴上有毛的庸医,顶个屁用?”
“会不会弄错了?坑杀牲畜会惹众怒的。”
“那也是为他们好,七爷医术高超,绝不会错。”
“好吧,我们听你的老大。”
“我也没意见,反正有主家少爷顶着。”
“今夜子时,带上两百兄弟,挖坑埋畜。”
楚望舒面无表情的旁观,等三人商量完毕,他率先离开。没有回帐篷,而是去了徐青奴军帐中,以寻觅新水源为由,要求借兵两百。
徐青奴出于职责询问了详细情况,得到姬千渡不离开军营五里之外的承诺,当即便写了一份手谕。寻找新水源不是个好理由,但徐青奴现在对楚望舒抱着极大的期待,这位小爷真能治好瘟疫,那是大功一件。
圈养牲畜的地方隔着军营有半里路,只有寥寥十多名兵卒守护,但白天毕竟人多眼杂,所以行动时间确定在夜里子时。楚望舒向军医营要了百余斤药材,在自己军帐外架起大锅煮药,等到药汤熬煮好了,天色也黑了。
子时,两百士兵在陈二狗、玉龙带领下准时来到楚望舒营帐外,楚望舒已经恭候多时,先是让几名士卒从伙房搬来碗碟,又指了指架在帐外的三锅药汤。
陈二狗不解的看着他。
“预防瘟疫的药汤。”楚望舒笑道。
两百将士举碗分食,场面壮阔,颇有歃血为盟的气势。可惜不能豪迈的摔碗明志,否则更能唬人。用完的碗还得乖乖还给伙房。
一伙人扛着铜锹、铜镐浩浩荡荡出了军营,守门与巡逻的士卒早已得到通知,利索的放行。出了军营,燃上火把,井然有序的靠向牲畜圈。那儿只有十几名值守的士卒,看管这些畜生可不是苦差事,相反,还是个有油水可捞的美差,特别是值夜的士卒,夜深人静,在数量茫茫多的锦鸡中偷偷逮一只出来,不管是搭篝火烤了吃,还是架起锅熬汤喝,都是暖心暖胃的快活事儿。
军营里的牲畜,大部分都是草原里抓来的牦牛和白羊,或者从招摇山脉抓一些野山雉,剪掉羽翼,养个几年,它们也就习惯了有人喂养的生活,赶也赶不走了。只有一小部分都从牧野城附近的村庄用真金白银买来的。军队驻扎在招摇山下,整整五万人的吃穿用度,可不是操持小家小户那样简单。粮仓里不但要粮草充足,还有圈养牲畜,士兵打战可不就为了一口好吃食?但也不是顿顿吃肉,隔三差五吃顿肉。与牲畜圈相对的方向是菜圃,种植时令蔬菜。光是吃这一项,就是件浩大工程。
楚家巅峰时代,掌兵十万,那是先祖再世的时候。如今就没这个财力物力支撑一个十万军队了,楚长辞只是个守成有余的家主,有生之年恐怕也无法恢复祖宗荣光。
楚望舒等人悄无声息的接近牲畜圈,牛羊圈子用栅栏围着,泾渭分明,有帐篷六顶,几名值守的士卒围着篝火烤两只锦鸡,无聊的打着哈欠。这几日不断有值守的士卒染上瘟疫,换锅换碗实在烦不胜烦,索性就不在煮鸡汤了,换成了烤鸡。
当两百人马走到十丈外,值守士卒才惊觉,慌忙踩灭篝火,把烤鸡藏进帐篷。脸不红心不跳的上前迎接。
“两位将军,你们这是?”带手下打秋风的小头目笑容可掬。
“速速把人叫起来,在帐外待命。”陈二狗沉着脸道。
小头目不敢有异议,当下把几个窝在军帐里打盹的手下喊起来,回来复命:“值守人员共十七名,请将军示下。”
陈二狗没搭理他,而是看向楚望舒。
这次行动是这位主家少爷一手主导,主家少爷一声令下,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动工挖坑,只是主家少爷聚精会神的端详这些臭烘烘的牲畜,似乎还有其他想法,楚望舒不说话,他就等着。
牲畜圈卫生状况很糟糕,满地粪便堆积,苍蝇乱舞,别人或许只是觉得臭不可闻,但楚望舒是炼药大家,立刻就嗅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楚望舒挑了一个牛圈,打开栅栏门进入,众目睽睽之下一掌拍在一人高的大黑牛脑袋,大黑牛轰然倒地,颅骨尽碎。四周黑牛惊叫着散开。
“拿刀来!”楚望舒转头,朝目瞪口呆的众人喊了一句。
虽然是打着寻找新水源的幌子来挖坑埋牲畜,但将士“朝食不免胄,夕息常负戈”是惯例。玉龙一咧嘴,摘下腰间军刀,大步走入牛圈,双手奉上。
楚望舒接过,娴熟的开膛破肚,肢解牦牛。
大好的牛肉!
玉龙偷偷咽了口唾沫,碘着脸笑道:“主家少爷,您这是要烤牛肉慰劳兄弟们吗?您真是宅心仁厚的少爷。”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四章 蛊毒(二)()
楚望舒“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没解释什么。刀尖轻轻挑出牦牛心脏,再轻轻一划,拳头大的红扑扑心脏就剖成两半,深红色的浓稠鲜血流淌。
他接着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抖了点在半片心脏上,浓稠的鲜血遇到药粉开始变得稠糊,片刻后,一粒粒小凸点开始出现,一旁的玉龙瞧的云里雾里,但楚望舒却瞳孔猛地一缩。
几息后,密密麻麻的小凸点忽然变成了一条条细小如靡的幼虫,蛆虫似的在心室里挪动。
楚望舒转头,笑吟吟道:“要不要吃烤肉?”
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粗犷汉子脸色发白,喉结滚动,拼命摇头。颤声道:“妈了个巴子,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牛心里会有这种东西?难道将士们吃的肉里面也有?”
说着,朝身后的士卒招手,吼道:“弟兄们,这牛里面有虫子,吃不得了,吃不得了。”
由于夜晚黑暗,又隔着楚望舒两人,栅栏外的士卒瞧不真切,纷纷笑道:“头儿,牛身上当然有虫子,你身上也有啊,你身上的虱子每晚都爬上我的床。”
一片哄笑声。
“混账东西,胆儿肥了是不是,敢嘲笑老子。”玉龙瞪着一双虎目,忽然又没了气焰,白眼道:“懒得跟你们废话,快过来瞧瞧”
话音未落,他忽然顿住了,那些令人毛骨悚人的虫子似乎见光就死,迅速失活力,萎靡不振,而后又蜷缩成小小的颗粒,不仔细瞧,几乎看不见了。
众士卒涌入栅栏,手持火把,纷纷围观。
“头儿,虫子在哪呢?”
“一定是被头儿吃了吧。”
“好吃吗?”
“味道美极了,看头儿回味的表情。”
“头儿吃虫就够了,一会儿咱们干完活把这头牛分了。”
“有理有理。”
“哈哈哈哈”
陈二狗排开众人走上来,环顾众人,呵斥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这东西现在不能吃了,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吗?”
士卒们对外貌凶神恶煞的玉龙一点也不怵,但对陈二狗却好像怕极,他一呵斥,就没人敢笑。
陈二狗朝玉龙投去质询的眼神,后者耸耸肩,朝楚望舒努努嘴。
此时的楚望舒已经用到剖开了牦牛的肝脏、肾脏、脾脏以及肺,如法炮制的洒上自己精心配制的催化药粉,很快,方才让玉龙毛骨悚人的一幕重新出现在众士卒眼中,喧哗声忽然一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楚望舒把药粉收回怀中,缓缓站起身,军刀插在地上,目光在士卒们瞠目结舌的面孔上扫了一遍,徐徐道:“如果我所料没错,这些牲畜才是疫毒的源头,至于为什么军队里饲养的牲畜会是主导这次疫情的凶手,我还没有彻底想明白,但只要能解决这次瘟疫之祸,细枝末节就不重要。”
他看了一眼陈二狗,后者心领神会,朗声道:“挖坑,埋了这些畜生。”
“该死,原来是这些畜生做的孽。”
“混蛋,前几日还吃了牛肉,主家少爷救命”
“别瞎囔囔,干完活一起求少爷救命,干不完活,你还有什么脸求少爷救你?”
众人蜂拥而出,就选在栅栏外开始挥舞工具挖掘深坑。
值守士卒面面相觑,冷汗淋漓,看了这么久傻子也看明白这伙不速之客所来为何,他们既然负责值守,这些牲畜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就跟他们息息相关,若被活埋了,他们亦难辞其咎。
陈二狗杵在那里没动弹,低声问道:“望舒少爷,是蛊毒?”
一直都是主家少爷主家少爷的叫,其实他是知道楚望舒身份的,楚府第七子,之前是对不知民间疾苦的少年不服气,才故意主家少爷的叫唤,有暗讽的嫌疑。这会儿却是真心实意的服了。
楚望舒咧咧嘴,想笑又没笑出来,“懂得不少嘛。”
“以前读过一本叫做林间走狐的杂书,书名取的似是而非,其实是一本详绘南疆蛊毒的古书,是我爷爷爷从一个落魄儒生手上买来,估摸着书名是掩人耳目,真实名字就不得而知了。”陈二狗道。
“别说出去。”楚望舒忽然道。
陈二狗沉吟片刻,意会了他的意思,沉默着点点头。
这场瘟疫不简单啊。
至于如何不简单,陈二狗不懂,楚望舒却感受颇深,这是用五种蛊毒模仿的五疫之毒,蛊毒闻所未闻,不过养蛊本就如此,杂七杂八的毒虫混在一起,总是能培育出四不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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