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不是任何一处地方,指的就是脚下的万里河山。霍策天话里的意思若沫已经通透于心了,世事不稳,策王霸权一方,一场风雨早晚要来。如此想法,在心中只觉得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实际生出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让若沫自己都觉得惊奇。
而她如今生出的不是惶恐不安,而是奇异地生出一问,夫君将行天下之大逆,而其妻该当如何?
只当若沫要抬头看他想要寻得一点答案时,却先被霍策天带了过去,他面色稍有些凝重,只是对着她说话时,语气不甚清柔,“你看不得这些,走吧。”明明是一身的狼狈之态,然而此时看去他又只觉得那衣裳敞破印在干冷的风里,有的只是不羁的轻狂。
“去哪?”面上依然是茫然,若沫愣愣问他。
“方才本王说话时,你耳朵没装上?”霍策天拉着她,跨着大步子往前走,回过头来再看她,语气恢复了往常让人咬牙的轻蔑与冷硬,“嘴巴闭上,只管跟着本王走便是,嘴上哪有那么多的话!”
若沫幽幽看着他,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也不说话,样子十分像是赌气的小媳妇。
1964。第1964章()
其实若沫也不是赌气,心里确实是在想着他们是要去什么地方,如今整个围场估计已经是被兵马围得死死的了,就算是有着霍策天的人马,他们这样贸然出去,那也不见得是万分安全的。万一,皇上的御林军赶上了,两军拼杀,谁保得准他俩就相安无事呢?
走到一处比较隐蔽的树干下,他们便停了下来。背靠着树干,若沫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左右看着,就是看不见任何动静来。
“沈若沫,看不出你还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啊。”霍策天似乎是看穿了若沫心头疑虑,此时看着她,面上正不阴不阳地笑着。盯着她,这脸又故意阴沉了下来,冷哼,“呵,从前跟本王顶嘴时倒不见得像现在这般紧张,看来还是本王高估你了。”
看见若沫煞有其事地瞪了一眼,他嘴角溢出一丝浅笑,才慢慢地道出话来安抚着,“过会儿,有人来接应,等着吧。”
霍策天话说得有些飘忽却笃定,抬眼看去林子尽头,眸子里泛着精光,有狠绝,也有痛快。
围场狩猎当幌子,实际是挑了好日子,一众人来装出一出好戏演给天下人看,也好传出消息道他策王死于非命,一计不成心生一计。呵,也真难为他们君臣一心,为除祸害而倾尽全力了。
唇角冷冷扬起一抹笑,这般的同心同力,倒真让人感动。同心同力?心中猛然被触及,深如寒潭的眸中闪烁着点点猩红,恰如当年吞噬皇城的那场熊熊烈火,红得烈。
手中拳头不禁握紧,发出咯吱的声音来。
明君忠臣。
若沫将霍策天这副神色看在眼里,面上惊愕。只需一眼,便可窥见那深眸中迸发这浓烈的恨意,那是要吞噬人的烈火。
若沫有些慌,小心扯了一下他衣角。
“王爷,你怎么了?”
树梢上败叶沙沙作响,黯淡的日光斜下挡在枝头,照不到他的脸,在阴暗处只见他面上的轮廓。费劲地再抬头看,似乎也看得不大真切。若沫再近一步时,他已是却神色戒备地向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果然,隐隐有马声传来。若沫茫然看他,而他只是沉着脸色一手将她护在身后,凝着神色,侧耳正认真听着什么。若沫也不敢出声,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看他,又看看远处,周而复始。
那马声是越来越近了,随着渐渐清晰的声音,若沫提着的心也不由得紧张起来,顾着听远处的动静,几乎都忘了呼吸。只是奇怪的很,马声到了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就骤然消失了,才一瞬,周遭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来,像一滩化不开的死水,没了声响。
直到听不见声响,霍策天沉的脸色才稍有好转。转脸看去,却发现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惶然,黑白分明的眼眸尽是惊惧不安,那手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泛起一层深深的褶皱来。
心,徒然疼了一下,这一路,总是要她担惊受怕。
1965。第1965章()
似乎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口气,霍策天扒开她拽着自己衣角处的手,随后自己再将那小猫似的手儿在手心里握住了。 也不说话,一脚一步踩着地上的枯叶,只是拉着她快步地向外面走去。
在一株老树下,一匹枣色骏马拴在树干上,低着头左右转悠着,而周围早已不见了人踪影。
若沫明白了,是霍策天安排好的。
走出树林后,外头的风劲更大,冷冽的风吹进人眼里,生生发疼。霍策天坐在身后,一手拉着缰绳顺势护着她,快鞭策着马,疾速地向远处驶去。
随着西斜的夕阳看去,两道身影重叠,扬起滚滚尘土,恰似谱尽一段天涯路。
*
残阳下,围场已是战场。兵马相向嚎声穿破天际,刀刃交接处,皆要见血。原本沈敬统在乐陵也才集齐了兵马本想着是明早再到围场复命,谁料今早便接到密报要火速带领军队前来围场援助。速速赶来之时等不及他面圣了解情况,就遇上一早候在围场外头的不明私兵,结果两军相接,迎头就是拼杀。
出行拥几千精兵外围候命,在围场所有王侯大臣中,也就只有策王有那本事。
身上的袍子已在战场上撕破,沈敬统一手提着长枪,看去前方血色浓重的战地,心中怆然。天际漫着浓稠的腥味,似乎是要窥出面目狰狞的真理来,两权相争,势必要浮尸遍野,血流成河。
看不远处的黑衣素裹的密探走来,沈敬统急急收回思绪,取而代之是凝重万分的肃色,看去那人直直问,“有无发现策王踪迹?”
“回将军,属下派人搜遍整个围场,不见策王踪影。”
闻言沈敬统面色一凛,狠狠瞪着底下的密探,大声脱口而出,“混账!王妃呢?”
密探脸色一顿,端着几分谨慎的眼色看去沈敬统,最后才呐呐出口,“回将军,王妃亦不在围场上。”
像是一击闷棍狠狠地敲在了脑门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不回若儿此遭算是白费了,彼时沈敬统面上还是愣着的。只当耳边再一阵震耳欲聋的呐喊冲锋声时,才回了神。
看去远处声音异常高昂处,心中徒增不详之感,沈敬统浓眉紧拧,“前方什么情况?”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传来急报。
跪在地上的士兵,不知一路着急着跑来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此刻整张脸憋得通红,说话的声音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回…回将军,前方逆贼援军到来,我军折损不少。”
沈敬统一惊,“来了多少人?”
“五六千……”
五六千!左右不过半天的时间便召集了五六千兵马!心想至此,沈敬统不由惊诧。乐陵京都里头皇上的御林军能调动的左右也不过一万,哪怕是清空了整座城也不过才两万。而如今,策王手中的兵马却能在一天之内调出将近一万来,倾巢而出几乎是不动声色的!
沈敬统暗暗叹道,策王手中之权并非世人所看这般浅薄,手握兵马,铁腕决绝,确实是他倾覆江山的资本。
1966。第1966章()
今非昔比,皇上,到底是小瞧了策王。
“好!今日就战个痛快!”沈敬统高高喝出一声,手上的长枪一挥,生生荡起一阵冷风来。
他沈敬统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泡在边疆沙场上那么年,经受风霜历练出来的,除了一身强健体魄之外还练出了一身胆。皇命在身,忠臣必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人相喧嚷,马尽嘶鸣,躁乱的铁蹄踏尽沙土,将入暮的围场冷得让人发颤。
夜彻底入暮,天际不透一丝光,沉沉的死寂一片。
“围场那边情况如何?”皇帝负手站立在窗前,看去天边如墨的夜色,微微眯着双目,似乎就能看见漫在天际战乱中的火星一般。
“回父皇,前方传来密报,沈将军在围场与策王私兵奋战。”太子恭着身子,清俊的面容清淡,此刻回话的语气也是一如往常透着儒雅的气息。“还有,御林军损折似乎是比预期来得严重,死伤人数已逾半,久之怕是不堪重负。”
人乍一看翩翩君子嘴上说着战场厮杀的事,总觉得有些突兀。片刻,太子稍稍抬眼看去侧立于窗旁不动的皇帝,再而低声问,“斗胆请问父皇,如今是否要前去支援沈将军?”据他所知,城中御用的兵马大概还有一万余,此来支援应当是来得及的。
皇帝仍是望着窗外,面上深浅的沟壑尽显沧桑,一双蓄着精锐寒光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不知所看之处是何处,只是那凝着光的眸子霎时变得狠戾。
缓缓转过脸来,眼睛盯着太子,出口只是一句极简的话,“可有擒住策王?”
“无。”
似乎已有预料,皇帝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朕就料到策王没那么简单能擒住,倘若是可以,朕也不至于足足留了十多年的眼中钉。”
站在一旁听着,太子不置一词。
随手拿起置在身旁桌台上的杯盏,皇帝跨开步子,一面走着一面看着手中绽放出妖娆线条的月白冰裂瓷杯,冷冷笑道,“刺在眼中那么多年的肉刺,要连根拔起,光靠自己自然是不能,必要时候须得借助旁人助一把。”
走到中央的梨花木圆桌上,手一松,手中的瓷杯直直落下,清脆的一声空寂的房中响起,尖锐而清晰。裂痕彻底绽裂,瓷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就比如,沈家。”皇帝回过头来,背对着灯架上的烛光,整张脸森森地让人觉得恐怖。
太子心下猛然一颤,面上闪过一丝愕然,再看去皇帝那森森的面容时,敏慧如他,只需一眼便明白所有。牺牲沈家,让沈将军带兵前来围场,只是换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告示天下策王谋反!何其卑劣的阴谋,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如此晦暗至深的计谋呈于眼前,多少让人惶然而无法适从。然而此刻太子却已经顾不得多想,脸色一凝,上前奉劝道,“父皇,沈相乃两朝老臣,于朝廷中声望颇高。若妄然损伤重臣,势必要牵动朝中安稳,还望父皇三思。”
1967。第1967章()
“忠臣必是服于君王之命。 ”太子话音刚落就被皇帝冷冷对上,此时紧绷的脸色有些难看。
“沈将军从接受皇命那一刻起,便就已经决定的事。”语气如此冷硬,显然心中是早已做好决定是容不得别人再劝说的了。再看去太子,语气狠绝似乎尽是经世的谆谆教诲。“帝王业,从来都是浮尸血河上建来,心慈手软之辈如何能成大事?如今沈家能在朕的大业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朕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他们就该知道,帝王之家,本就是无情。
一句决绝的话语涛涛说完,皇帝眼中狠戾尚存,稍后还不忘沉沉添上一句,“况且,沈家一早就不能再留。”
话一至此,太子知道自己说得再如何在理,再如何辩得利弊都无法再回转他父皇的心意。他父皇性情向来狠,照他父皇一番说辞来看,如今沈家大劫难逃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只是这一刻,太子心中百味杂陈。
这样的阴谋诡计,实在是令人不齿,用计之人,正是堂堂君主,正是他血肉至亲,何其讽刺。自然,太子所知晓的,还远不止这些,他知道还有十年前皇城那惊天地的动乱……
秋末的夜,已经有了冬日的寒意,冰凉的寒气透过淡薄的衣裳,绞缠在人的肌肤上,丝丝发冷。此时,沉默下来,散在屋里头的空气十分的沉冷,压在人的肩头,重重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是,儿臣明白,容儿臣先行告退。”太子躬着身子,作以一副诚服之态,而垂下的脸庞那一双诚亮的双眸却闪着粼粼微光。
力缆狂澜,但愿犹可救。
肃色的夜里,响起‘嗒嗒’的啼声,隐约看见一骑四蹄生风的骏马在疏漏的林间穿梭。一跃走出山林,奔腾在狭隘的黄泥路上,马背上两人的身影亦是随风飞逝,并不招摇地一点点隐在这夜幕中。
顶着漆黑的夜,三两道彪壮的身影伫立在高丘石崖上,身裹貂毛兽皮,手里提着大刀,面目粗犷可怖,眼睛直直盯着底下的黄泥路碌碌而过的骏马。
“大哥,夫人是让我们对付的是那个女人!”身上裹着虎皮,三人当中身材较矮的一个上前走出一步,伸出手指着底下马。
那大哥只是沉沉应了声,方圆黝黑的脸上不言苟笑,粗壮的手臂夹着一把大刀,双目恶煞地盯着那底下的人。也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厚重的嘴唇裂开一丝笑来,簇起两颊的厚肉,那模样十分凶恶。回过头来,朝着两人笑,“嗬,那不是名震天下的策王爷么?孤身前来也不顾忌深山猛兽什么的……”特地将猛兽两字咬得特别重。
嘴角夹着一丝笑,随后再悠悠道,“那府里的头的金子银子,可比咱寨里后院起炕的石头多!至于美人儿嘛……”
“可是,夫人不是说只要咱们解决了那……”
“没出息的王八羔子!”那人话还没说完,就挨了那大哥一记大嘴巴,
1968。第1968章()
“那臭娘们的几个钱就能喂饱你了?妈的,那几两银子还不够兄弟几个买酒吃的!”说起郑馨华那女人他就来气,本来说好干这伙事要一万两白银,谁知道昨儿只让人拿来一半,说是另一半是事成后再拿来。
这小心眼儿的贱女人,都给她干过那么多见得光的黑事,满肚子害人的脏水,这回对他们还留心眼儿了!想到郑馨华那惺惺作作的女人,觉得恶心,大哥狠狠吐了一口在地上,嘴里还不忘操着脏话骂着。
骂归骂总不能忘了正事,大哥收起骂声随后又将目光放去渐渐靠近的马匹,恶狠狠笑起来,“你们说,有什么能比从身上富贵王爷捞好处来得实在……”
话没说完,那大哥只是露出一副丑恶的嘴脸嘿嘿笑着,旁边那贼眉鼠眼两人听懂了他们大哥话里的意思,也跟着笑,眯成一道缝儿的眼角似乎就要看见满屋金子和美娘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