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说:“那也不能在新婚之夜把公主放在洞房里不管不问。”
周将军说:“我是没去渺纤院,可是她来东阳居了。”
周夫人听他这样说,才稍稍放下悬着的心,周老爷说:“别打岔,今儿个早上干什么去了?”
周将军说:“公主殿下蛾眉如淡淡远山,双目如盈盈秋水,见她画眉用的是普通的青黛,所以早上一起来,特意去街上的妆容店买了上好的远山青螺黛,打算空闲时送给公主。”
周老爷紧张的心静了下来,好在儿子的心思还是系在公主身上的,至于那偏远之地的野花,想来早已忘得不知去向了,公主美貌动人,又通情达理,性情温和,当然能将凌程的心留住,想到这里,周老爷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又严肃起来,板着脸说道:“不在行军打仗的兵法战略上好好研习,整天就知道在女子眉眼上面下功夫,也是个生性风流的酒色之徒。”
周夫人说:“老爷,这小两口新婚恩爱,您怎么能这样说呢。”
周老爷觉得有些失言,毕竟周将军是给公主买的远山青螺黛,便说道:“你下去吧,好好服侍公主。”
周将军说:“是,父亲。”然后快步跑出正堂。
周夫人笑了,周老爷说:“好好的,你笑什么?”
周夫人说:“我笑老爷,也笑凌程。”
周老爷说:“我们爷俩有什么可笑的?”
周夫人说:“记得我新婚之时,你也曾说我眉眼好看,说我秀眉入鬓,弯如新月,翠眉暗聚时最惹人怜爱。”
周老爷说:“多少年的陈年旧事,还记那么清干什么?”
周夫人说:“刚刚听凌程说公主的眉眼好,我仿佛看见数十年前的你,真是儿子像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天气干热了许久,总算下起了雨,一连就是好几天,时而如烟如雾,无声无息的飘洒在人间,湿了土地,润了花草,时而如泣如怒,狂风暴雨的骤然抽打在地面,伤了草叶,损了花枝,落叶残花在雨水中无所依托,顺水飘零,渐渐的,飘得不知去向。
长乐公主见窗外猛烈的雨,伴随着阵阵雷响,说:“这暴雨来的突然,但能一扫之前的暑热,倒也酣畅淋漓。”
周将军说:“看着是痛快,只不过经这暴雨洗礼后,院里的晚香玉要凋零的所剩无几了。”
长乐公主说:“晚香玉又叫月下香,花茎细长,开白色小朵,夜晚花香更浓,真没意思,大晚上的都睡觉了,凭它再香,也闻不着,倒不如让大雨把它们冲的七零八落,等天晴之后,让花匠重新培土,栽上美人蕉,据说这美人蕉是仙女的化身呢。”
周将军说:“是吗?可我怎么听说,这美人蕉是因为佛祖脚趾流血变成的呢,所以花型硕大,色泽艳丽。”
长乐公主说:“我还是喜欢我听说过的传说,你那个太血腥了,佛祖的脚趾怎么会流血呢?”
周将军说:“好,那就听你的,等天晴了让花匠种上美人蕉。”
长乐公主说:“凌程,你真好,什么都依我。”周将军笑了,却什么也没说。
长乐公主说:“凌程,我怎么没见你赏花呢?”
周将军说:“有你这娇花玉叶相伴左右,我又何必赏什么花呢。”
公主上前挽住周将军的脖子,说:“真的吗?”周将军轻轻推开公主,说:“当然,只是沁月,就快用晚膳了,你在东阳居住了好些日子,打算何时回渺纤院?”
长乐公主生气道:“大将军是要赶我走吗、”
周将军说:“当然不是,你别多心,那渺纤院比我这里精美华丽的多,特意修建给你住的。”
长乐公主说:“是,渺纤院什么都好,比你这里好十倍,可又有什么用,自从我嫁到你家来这些日子,你又何时踏足过渺纤院,我若不来东阳居,只怕老死了也见不到你。”
周将军随口编了个理由,说:“公主恕罪,我也是住东阳居习惯了,改了住处睡不着。”
长乐公主大怒:“你糊弄鬼哪,换了地方睡不着觉?你行军打仗,日行千里,难道晚上都睡不着吗?”
周将军的谎言被拆穿,又想不到新的理由来自圆其说,一时窘在那里,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公主气恼,双颊被涨的通红,像熟透了的苹果,想着这些日子在东阳居,周将军对自己颇为照顾,时常逗乐解闷,生活起居也从不怠慢,可就觉得哪里不对,每晚就寝时,虽然同床共枕,但他都和衣而睡,在白天,彼此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却缺少了夫妻间应该有的情爱,难道是……
想到这里,心中醋意翻滚,大声吼道:“说,是不是为了她?”
周将军只觉得脑子一嗡,心跳飞速,难道,她知道清雪的事,不,这绝不可能。
他尝试着问:“谁?”
长乐公主说:“还能有谁,这府里上上下下,仆人丫鬟几乎人尽皆知,老夫人身边之前的丫鬟青凌,本来是打小买进府,长大了打算过门,让她做你的妾室,做着将军府的姨娘,给你生儿子,可后来,父皇指婚将我下嫁于你,你母亲才放缓此事,直至婚期临近,你们家怕此事得罪我,见罪于父皇,才将青凌嫁给你身边的仆人阿润,不仅如此,还将二人赶出府去,你以为你们做的滴水不漏,可我早就猜到,你的心思还在那个丫头身上,整日的冷落我,亏我还以为你是这世间最合意的男子。”
说着,长长的睫毛忍不住颤了几下,几滴泪顺着香腮而下,沾了面颊的胭脂,周将军抬手用袖口拭去公主脸上的泪痕,微微泛红的泪水浸湿了白衣衫袖,如片片桃红落。
第68章 雨凄风萧萧月小却皎皎()
周将军说:“你看,我的衣袖都让你哭湿了,我和你说啊,你知道女子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长乐公主不假思索的说道:“美貌。”
周将军摇了摇头,说:“女子最重要的不是美貌,也不是出身,而是眼泪。”
长乐公主疑问道:“眼泪?”
周将军说:“一个女人能流多少次泪,那都是有定数的,如果不停的哭泣,流多了眼泪,轻则容貌受损,重则香消玉殒。”
长乐公主停止了哭泣,说:“真的吗?”
周将军说:“嗯,所以啊,不能轻易的哭。”
长乐公主说:“那你说,你是不是还想着青凌?”
周将军说:“哪能啊,青凌是我娘买来的,比我小四岁,几乎是和我一同长大。”
长乐公主说:“你们名字间有一字相同,你和她还是青梅竹马。”
周将军说:“沁月,你听我说完,后来,我长大了些,便从军打仗,可以说战场上危机重重,几次都与死神擦肩而过,我是家中独子,所以,爹娘日夜担忧,怕我有个三长两短,所以才想着让青凌嫁给我做妾,为他们二老生个孙子,可是青凌是个好姑娘,模样好,心思也单纯,我身边的阿润钟情于她,并且为她用尽所有的积蓄,在她被夫人赶出府后买了间屋子,让她有容身之所,也能为了她放弃娶富商之女的大好机会,你说,我能不成全他们吗,更何况,青凌虽好,可我对她从未动情,在我心里,她就是一个小妹妹,他们二人结婚后,并不是我赶他们走的,而是还给他们卖身契,又赐予钱银财物,让他们终生不必为奴,过属于他们二人的逍遥日子去了。”
长乐公主破涕为笑,说道:“原来是这样,要是,你娶得不是公主,还会纳青凌为妾吗?”
周将军说:“无论我的妻子是谁,我都不会要青凌,阿润爱惜她胜过自己的性命,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呢。”公主听了,脸上泛起一抹微笑,绚烂的美丽如夜空烟花拂过,转瞬即逝,再美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剩下的都是落寞的空寂萧索。
周将军见她眉眼间带着盈盈泪光,那淡淡的哀愁,高兴的隐着深深的愁意,这感觉,多么熟悉,他拉起公主的手,看着她的眉眼说道:“沁月,你本是温婉柔顺的女子,怎么会对一个已经嫁人的婢女吃醋。”
长乐公主说:“对不起,凌程,是我疑心,我只是害怕,你心里有别的女子,你我自从成婚以来,除了新婚之夜,我们虽然整日相伴,但却从未风情月意,连枝比翼。”
周将军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况且你对我有情意之思,我对你又何尝没有怜爱之意,来,坐这儿别动。”说完拿出那盒远山青螺黛,接着说:“我替你描眉,想画什么样的?”
长乐公主说:“就远山眉吧。”
周将军说:“好。”
说是画远山眉,周将军的手却不听话,只是画着画着,便画出了白花仙子的眉样,公主对镜一照,说道:“这仿佛不像远山眉。”
周将军说:“远山眉人人都画,还有什么新意,如远山一般朦胧清远,看着都不真切,现在的眉如枝头新发的叶子,多好。”
长乐公主说:“有叶无花的,一点也不好。”
周将军说:“别着急,一会儿就有花了。”
说着从桌上取来白色的颜料,用工笔蘸了几下,在公主眉心画了起来,那朵花印,记忆犹新,都用不着思索,顺手便画出了花瓣,整朵花型画好后,又用嫩黄色轻点几下于花心处,成为细长的花蕊,放心笔后,说:“你瞧,现在又花有叶了。”
长乐公主照了下镜子,说:“这白色的花钿像梨花,也像玉兰,虽然小巧,却透着股灵气。”
忠敏进门,说道:“启禀大将军、公主殿下,老爷传话来,外面雨大,到正堂用晚膳多有不便,就让小厨房做了些点心送来。”
长乐公主说:“替我谢谢老爷,就放桌上吧。”
忠敏说:“是,殿下。”放下点心后,说道:“奴才告退。”随后退出屋外。
长乐公主看了看门外,说:“外面的雨下的越来越大,看来明天也停不下来。”说着走到门口,对外张望了两眼,随后关上门,周将军说:“好好的关门做什么?”
长乐公主说:“下雨,天色晚的早,再不关门,潮气都随着风吹进屋,着了寒气会生病的。”
周将军说:“厨房送来了几盘点心还有荷叶莲子羹,降火消暑最好,快来趁热喝一碗。”
长乐公主关上门,插好门栓,来到桌前坐下,拿起一块南瓜糕,尝了口,说:“嗯,味道真是不错,凌程,你也吃一块。”
周将军说:“好。”说着也吃了起来,盘中有五块南瓜糕,每人各吃两块后,盘中还剩下一块,公主说:“这一块你可不能和我抢。”
周将军说:“凭什么?旁边还有藕粉圆子和栗子饼呢。”
长乐公主说:“就是不让你吃”,说着抢过南瓜糕,在屋子里四处乱跑。
周将军笑着说:“我看你往哪里跑。”
说着便追上去,公主见他跑的快,赶紧躲在屏风后面,说:“你别过来。”
周将军绕过去,说:“就来。”公主将那块南瓜糕撕成两半,说:“来了也吃不着。”说着又跑起来,周将军紧追不放,一不留意踩到了公主委地的裙裾,一时两人都摔在地上,这一刻,她与他的脸靠的那样近,近的能听到彼此间的呼吸与心跳,他看着她的眉心,她则看着他那双深情的眼眸。
长乐公主说:“一块南瓜糕,已经被我分成两半,给你吃块大的。”说着拿起半块南瓜糕送到周将军的嘴边,就在周将军张嘴之际,长乐公主又快速收回,塞入自己嘴中,嬉笑道:“哈哈,你上当了。”
周将军张嘴却咬了个空,说道:“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将公主从地上抱起,轻轻地扔在床上,脱去她的鞋袜,缓缓的挠着她的脚心,一阵钻心的痒传遍全身,公主难以自制的大笑着,边扭动着身体边说:“啊,好痒,哈哈哈……我错了,这半块南瓜糕给你。”说完将手里握着的半块南瓜糕递给周将军,谁知周将军接过南瓜糕后竟然随手抛掷身后的地上,说:“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周将军还在挠着长乐公主的脚心,公主依然在大笑中扭动,突然传来丝帛撕裂的声音,周将军停下手,公主也不再笑,只是之前奔跑嬉闹,又大笑过度,一时无力的依在被子上,轻轻的喘息着,说:“什么破了?”低头一看,是自己系在抹胸上的带子断了,抹胸长裙顿时松开,露出娇嫩的肌肤,公主羞得说不出话,一时又无处可躲,便把头埋在被子中,周将军见势也钻进被里,与佳人共眠鸳枕。
窗外暮雨潇潇,地上湍急的雨水带走了落花与酷暑,只在枝头上留下那些将开未开的花朵和刚发的嫩芽,沐浴在清风雨露中,绽放出残存的最后一缕春意,窗户未关紧,在窗边留下一丝缝隙,雨中疾风钻缝而入,低垂着的红纱帘幕轻卷而起,将那透着雨湿的冷风稍稍过滤,挡去寒意,让吹进屋的风捎带温暖。
一觉醒来后,已是深夜,公主见周将军睡的香,便轻轻起身,开窗一看,傍晚时还是风雨飘飘,现在却碧空夜静,雨不知何时停了,天上的云雾都化作雨水而下,仰望着夜空,虽是夜半,却仍然能感受到它澄净似水,那一望无际的黑,黑的发透,透着一股难以捉摸又神秘向往的感觉,一勾弯月挂于正空,月虽小,却皎皎,冷傲孤清的月华如长无尽头的白练垂向人间,长乐公主觉得有些冷意,转身拿起一件衣服披上。
一阵风吹进窗内,她深吸一口气,这空气中好像还悬浮着点点雨丝,这是雨的味道,公主不禁叹息,以往夜半梦醒,都能闻到窗外传来的浓郁花香,而今夜的空气却赶紧的如水洗一般,没有任何香味,这院中的晚香玉,恐怕早已在暴雨中凋零的残败不堪,只是夜色正浓,一眼望去,尽是漆黑,又轻轻合上窗户,拉起窗帘。
周将军仍在熟睡,可是无人知道,他身处梦中,梦境里依然是夜,没有月光,没有繁星,有的是黑夜的风雨凄凄,他独自一人,淋着雨水,在草原上寻觅着,可是无论怎样寻找,再也没能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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