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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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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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先锋会不会又隐瞒了你?”

    “隐瞒此事于他也无好处,别说只拿了一半‘七方’,就是拿了整具琴身,没有泠音门的琴谱,也只是普通之物——皇宫之中现在有的那琴,恐怕也只是寻欢作乐之用,却无法用来……”

    她忽地缄口,君黎却续下去道,“无法弹奏出‘魔音’是么?”

    白衣女子咬了咬唇,“作为一个算命的,你知道的有点太多!”

    “算命的知道的本就很多,还知道你若想去做盗取五十弦琴这种事情,根本是自寻死路!一半七方也已够了吧,十年前你师父用一半的琴不是一样能奏出魔音催眠青龙教的人?”

    “当然不一样——现今泠音门已经只剩我一人,师父遗命,要我一定要恢复五十弦琴的完整,将泠音门琴谱与绝学完整传承下去——我怎能止步于仅仅二十五弦?你师父听的那一曲繁复磅礴,在二十五弦上又如何能表现得出来?”

    “你试过么?”君黎道。“那琴谱想必令师也传给了你,你可曾尝试过,是否用二十五弦真的没法表现?”

    “说来不幸,如今我得到的琴谱也并不完整,师父当日传给我时,就说那原先的琴谱,是在一位知交故人手中了,她固然曾弹奏过全曲,但因为白师姐走了之后没有五十弦琴,要在二十五弦上一边试弹一边完全恢复出来,师父也未能做到,所以我手中之琴谱虽声称是全谱,却恐怕只是二十五弦琴的全谱,而不是昔日五十弦琴的那一部了。我那日来问你你师父对那日听琴有说起过什么,便是为了确证此事。”

    “若是如此,我倒觉得姑娘还是该以寻回琴谱为要,至于琴——不过是工具载体,待有了琴谱,再寻不迟,哪怕访一巧匠依据这一半重新制作一具,亦非完全不可能。”

    白衣女子不语,似乎觉得他说得也有理,但想想毕竟五十弦琴还有目标可寻,那琴谱——所谓知交故人,却连个名姓都没有,不免如大海捞针,当下心生踌躇,便又道:“所以我方才让你帮我算一卦,若当真卦象凶险,我便另行定夺。”

    “我已说了,自寻死路而已。”

    “你方才不过看出我要去做什么,并没测吉凶。”

    “一日一卦,姑娘不走运,方才我沙盘撞坏,不小心测了姑娘一事,今日再测恐不在准,至少也要等到明日了。”

    “那就明日……”

    “但我明日便不在徽州了。”

    “你……你这分明又是故意的,方才所说,多半又是信口胡诌吧!”白衣女子终究还是气得站起。

    君黎对于她说自己胡诌之类的言语已然不着恼,只道:“不管是沙盘撞损,还是我明日要走,都已足可见姑娘运气并不好,这趟险还是别去犯了吧。”

    “你……”白衣女子气结。“好,那你说,你明日要去哪里,我便也去哪里,总要等你将这一卦算出来——我便不信明日你还要摔坏什么东西?”

    君黎只道:“我明日方能决定。”

    白衣女子哼了一声。“我缀了你这么多天,不在乎再多一日。”

    “……你缀着我?干什么?”

    “固然是一开始便想找你算卦,不过……之前你得罪我的气,我至今日方消,先前自也不会来找你了!”

    君黎回想那日在郊外那酒馆,恐怕她当时便想寻自己算这一卦,却被自己一句话逼了走,而她竟一个人赌了十几天的气,想起来也当真有点好笑。

    “那日是我不好。”他赔了个礼,心里却道,你咬牙切齿跟踪了我十几天都没把琴弦再往我身上招呼,我也算幸运。

    白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道:“那明日再见了!”却见君黎嗯了一声,双目又望去外面,不由道:“你今天特特来这里,是为了你义父顾老爷子的大寿吧?既有此心,为何又不去看他?”

    “这是我的私事,姑娘就不必挂心了。”

    白衣女子咦了一声道:“若是如此,我要去临安寻琴也是我的私事,怎么你一心不让我去?”

    “性命攸关,我总不想见姑娘送命。”

    “哼,我不过劝你一句,你不听也便罢了。只不过当年师父对白师姐,也是因一念之差,由她离去,终致一生再无相见,你若因一己之自私便如此怯懦,那么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恐也没人帮得了你。”

    “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这句话似乎终于刺痛了君黎心里的某个地方。虽然一直学着脱离世俗,试着忘却七情六欲,但他始终是个凡人。在想做一件事的时候逼自己不做,在想见某些人时逼自己不见,固然也是修行的一种,但那种“想”却并不曾因为修行减少过。未知是修行太不成功之故,还是凡人本应如此——他不知道,甚至也不能肯定一直尊崇的师父到最后,有没有真正做到忘却凡尘。

    “我再考虑一下吧。”他只能这样模棱两可地回答她的——也许是——好意。

    “不如也算一卦吧。”白衣女子道。“给你自己算一卦,看看要不要去。”

    “我说了,自己的运算不出来。”君黎有点烦躁。

    “我给你算。”

    君黎正自吃惊,已觉什么东西晃到了自己鼻翼,偏了偏头便看见是白衣女子手上拿着一枚铜钱。

    “如果是这一面,你就不去。”白衣女子说着又将铜钱翻了身。“是这一面,你就去。”

    她不待君黎同意,已经将铜钱轻轻一弹。那钱带着些许指甲的回声笔直射向空中。君黎不由自主地也将目光随着那铜钱抬起,而后又随之一起落下。

    忽然,铜钱消失——被白衣女子拦路抄走。他一怔,铜钱已被她又握在手心。

    “你还没有想好?”女子居高临下看他。

    君黎说不出话来。他无法不承认,当铜钱飞在空中时,他已经恍然知道自己希望的结果是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白衣女子也曾这样将铜钱抛在空中,才决定这样走到他面前,替他叫这一壶茶。

八 故人重逢() 
君黎总算下了决心,于是花了点时间换上平日里的蓝衫,替下了白得有点吓人的素服,趁了这点时间,也在心里来回思索了四五种与义父、姐姐、嫂子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和用词。

    除了他,竟然还有别的道士。这也难怪,有那些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的长者在场,寿筵才更像样子。

    君黎便悄悄跟在后面,竟也没人怀疑他的身份,便此进了大门。

    时已近午。君黎刚踏进院子,就听门口有人喊道:“是小姐——小姐回来啦!快快!快接着点儿!”

    里面厅口便忽然出现一名青葱色裙儿妇人,急急抬了裙摆,向门口迎去了。这妇人莫不就是当年的嫂子?君黎看着她的背影正生疑,只听门口一个女子声音笑道:“委实不好意思,我们来得晚了,爹没生气吧?”

    君黎心便又提了一提。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但——姐姐顾笑梦的声音,还是如少女时一样清脆脆的。他见两个女人并肩要走进来,忙躲到阴凉人多处偷看。果然一个是嫂子滕莹,而顾笑梦一身粉紫色绢纱还透着丝跳脱,面容姣好如昔,但头发挽起成髻,俨然已是出嫁的妇人了。

    他心中一阵慨叹,半掩面避开些。两人正自走过,只听滕莹道:“不是说了你们下午再来就行么,这会儿还早呢。”顾笑梦便回道,“想着早些来好帮嫂子忙,这已经晚了——待见过了爹,嫂子便歇会儿去,交给我就好。”

    “倒是不忙,只是——怎么就你们母女两个来了?莫非连老爷的寿辰姑爷都……”

    顾笑梦笑道:“爹爹大寿他怎敢怠慢,还在家督着礼呢。我想着爹总念叨刺刺,便先带了她——”

    君黎心里一噔。刺刺?只见顾笑梦说着,忽地回头:“刺刺又跑哪里去了?外公都不要见了。”

    不对吧。君黎心想。那日林边见到的“刺刺”都有十七八了,姐姐才比自己大了多少,哪来那么大女儿,必定不是同一人。

    滕莹已经指着门口方向道:“喏,不是在那里么?哎呀,程左使他们也到了,我去瞧瞧。”

    君黎心中又是一跳。程左使?他也来了么?便抬眼去看,但是见到“程左使”之前,他已经看到门口不远处真的站着一个“刺刺”。

    一个——那日他分明见过的刺刺。

    她还是同那日一样耀眼。女孩子们都躲着烈日在阴凉里,她却浑然不觉地就这样站着,与对面之人谈笑。对面之人——便是那个那天酒馆见到的少年,今日细看之下,这少年眉清目秀,鼻挺唇正,越发显得英气逼人。比起刺刺来,这少年的长相,似乎更可称得上完美无缺。

    这样的少年当然不会没人注意,便听有人在身边谈论起来,有知道的便说:“那个是青龙左使程方愈的儿子,今年正好一十八岁,名字叫作程平。光听这名字,可着实想不出会是这么俊的一个少年。”

    “不晓得比起顾老爷的孙儿如何。”有人插话道。

    “是啊,顾家小少爷如飞也是十八,也是一表人才。”

    最先说话那人便道:“要我说,若论长相,程家公子是没得说了,莫说徽州,便是把临安府的王子哥儿都算上,我敢打赌,都没长他那么俊俏的;但若论家世嘛……顾家家大业大,比程家恐不好了百倍。”

    “程家却也不差啊。”

    “嘿,但他可是青龙教的人,刀头上舐血的日子,你愿把女儿嫁了他?”

    “说的也是。”

    君黎听着,才发现这些个来贺寿的徽州百姓,其中竟不乏携了女儿前来的。女孩子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些细看也不在差。不过——难道他们当真觉得如此这般便能令顾家那叫如飞的小少爷一见倾心么?话说回来,这个寿辰,原来对这些人来说,底下却有这么些小算盘。自己这个出家人,当然是不懂的了……

    他心里想着,眼睛却没离开门口。这俊美少年竟是当年救过自己一命的程左使的儿子;这个叫刺刺的少女又是谁家的呢?总不会真的是自己姐姐的——怎么可能,十多年前自己在顾家的时候,姐姐分明还待字闺中。

    他见滕莹已经到了门口,和程方愈寒暄着,正看得发呆,忽然旁边有人用力一拍自己,喊道:“君黎?你是君黎!”

    他就像条忽然被人从水里抓出的鱼,简直不知要如何挣扎辩白。不过,他也不用挣扎了。认出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顾笑梦,这一贯有些“不矜持”的姐姐已经径直上来将他狠狠一抱,道:“都长这么大了,想死姐姐了!”

    君黎虽然心里亦是高兴兼激动,但他从来不喜被人指点围观,讷讷地竟是说不出话来。顾笑梦却不管这许多,一把拉着君黎的手便向滕莹迎过去,喊道:“嫂子,你来看看这是谁!”

    “姐,别……”君黎下意识地反抗,只希望她莫要再将这相认的事情闹得大了。可是他哪里又抵得过顾笑梦的热情,再加上,滕莹只看了他一眼,也立刻认了出来。

    饶是滕莹算是收敛的性子,面上也露出了喜色来,喊道:“君黎!”

    眼见程方愈也往里面走将进来,君黎是不想再多一个人认得自己了,忙把头别转,低声道:“我就是来看看义父,你们再这样,我便要走了。”

    却不料程方愈和顾笑梦偏偏很相熟,见她拉住一个道士,自然不可能不过来问问。君黎没办法,只好转回头来。还好,程方愈对他的印象似乎不那么深,听顾笑梦说是老爷子以前收的义子,也只是点点头,并没联想起他与昔年酒馆里的小道士有什么关系。

    君黎向他行了礼,目光已经瞥见程平和刺刺都站在旁边看着自己,尤其是刺刺,那忽闪的眼神好奇得像是可以吃人。及至发现他又看着她了,刺刺便笑着说:“道士哥哥,又见到你了!”

    “没大没小!”顾笑梦轻斥了一声,随即向君黎道:“这是我女儿,名叫刺刺。”

    君黎诧异万分,却也不好便此问些什么出来。

    顾笑梦当然也看出他的疑惑,却只笑笑,便转头:“刺刺,人岂是可以乱叫的,该叫舅舅!”

    刺刺啊了一声,改口道:“舅舅。”

    君黎有点不知该如何回应。旁边程方愈已笑起来向顾笑梦道:“有你这么年轻的娘,还真是难办。”

    “好了,这里人多。”滕莹笑道,“君黎一贯怕羞,瞧他话也不说。他也就和老爷亲,快些去见见老爷好叙话。”

    顾笑梦应了,便向程方愈父子两个道了退,一行人一径去见顾世忠。

    君黎固然在奇怪刺刺的来历,刺刺当然也在奇怪君黎的身份——“舅舅”,也即是说,这个青年道士,是自己母亲的兄弟了。但是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她不免感到有些怪怪的,一路只是跟在后头不住打量他。

    君黎从来不喜欢走在前面,若是可以,他倒希望走在最后。可惜他每放慢步子,刺刺必也放慢步子,便如恶作剧一般。他没办法,明知在被她用那双眼睛剥皮拆骨一般看着,也便只好让她看了。

    顾世忠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外面的热闹,并不是听不到,只不过年纪大了,终究有点累,没了一一招呼的力气。他自己原也不主张将寿筵摆大,何况不是大寿,何必自找麻烦。

    只可惜,这几年家业竟是做得大了,有些事情就逃不掉。

    一行人走了过来时,老管家将将从顾世忠房里退出来,想是将上午的贺礼单子清了,一并给老爷过目。顾世忠只扫了眼,放在一边。说好了下午与晚上才是自己要好的亲戚朋友相聚,一早来的,反不过是些可有可无之辈。

    房门开着,君黎远远地就望见了里头花白头发的老人。他只觉心里一酸,右手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紧。

    老管家已经向顾笑梦等行了礼。顾世忠知是女儿来了,心头一喜。这个女儿自从嫁去了青龙谷就很少回来,一年见不到几次,办一次寿筵能见到女儿自然是最为开心的事情之一。不过这一回的顾笑梦并不似往日般撒娇,只是大踏步走进来,喊了一声爹,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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