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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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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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便停留在这一端,冷冷地看着这个自己这辈子第一个决意要取性命的仇家。马斯捂着胸口,想来那毒掌终究是很不好受;咽喉处的剑创虽然看着不大,但血并未停,越流越多,看着几乎有些恐怖。君黎分明记得自己这一剑刺到很深,而马斯非但未死,还兴奋非常,原本似乎对中毒未解有些顾忌的表情也一概消失了。

    果然是个怪物。他心里想着,这却也是种对自己深深的嘲讽和怜悯和哀叹。这么多人都命丧在这个怪物手中,这样的人早该死了,早该有人来杀了,却容他活到今日。若与他同归于尽便能除去他,我又犹豫什么呢?

    他一咬牙,身体腾空,便向前踩出。马斯诡然一笑,双手一张,爪带阴风,便也向这险处迎来。两侧都是空空山谷,一人站立尚且危险,两人争斗,自然步步惊心,但马斯似乎犹有余力说话,只听他挑衅道:“嘿嘿,小子,你可不是第一个来找我报仇的,但必定也不是最后一个死在我手里的。”

    “当然不是最后一个死在你手里的,因为你根本杀不了他!”后面已经有追上来的人嘶声喊着,“湘君兄,杀了他,杀了他给沈大哥报仇啊!”

    这个时候听到人叫自己“湘君”,原该是哭笑不得的称谓,但心里竟然有点悲戚。现在自己动作已经很滞重,马斯强弩之末却仍然目带精光,好像随时准备着择机噬己。君黎心中苦笑,想着算了吧,我又何必苦苦支撑,原也想好与他一同坠下这万丈深谷,报了义父的血仇,也不算枉了这条性命。

    主意已定,他忽然左臂一抬,准备硬生生受马斯一掌,一缠住了他手臂就拖着往下跳。眼见马斯手掌已经抬起,那一掌刚刚击至,忽地一口浊血喷出,吐了君黎满胸。只听他狂叫了一声,原本精光暴射的双目只一瞬时就黯熄下去,但手犹自用力,似要用最后的力气拖住君黎手腕。

    君黎只觉手腕几乎要断了般的痛,而马斯身体摇摇欲倒,像随时就要拖得他一起坠入那万丈深谷。众人齐声惊呼,但在场这许多人,谁敢来阻上一阻?谁又有这个本事来阻上一阻?

    便是这将倒未倒之际,君黎右腕忽被一个人抓住。他不及细看是谁,先借力保持平衡,才回过头来。

    ——“单先锋?”

    得知他在场时,他从未想过单疾泉会对自己有任何帮助——因为,第一,他应该根本猜不到这个斗笠下的人会是自己;第二,他应该根本不愿出手帮自己,尤其是,青龙教只来了他一个人,他绝对不会想因此得罪了黑竹会。

    张弓长面上果然已经露出不满之色,勉强道:“四哥,你说了不插手,怎么……”

    “我不插手,他们两个都死了,你的金牌杀手算谁的?”单疾泉并没回头,只将君黎先拉回平地。

    马斯也已经借力回来,一离了“鲫鱼背”,他右手仍未放松君黎,左手却立刻屈指成爪,便袭向君黎半转未转的胸口。

    但君黎只是一转身——那始终在右手未曾松开的长剑,便这一转身,深深没入没头没脑扑来的马斯胸口——连君黎自己都吓了一跳,以至于松开了剑柄,向后退了两步。他没杀过人。他终究没杀过人。而这一次明明白白的一种“杀死他了”的直觉笼罩下来,让他一时间,真的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还是……恐惧。

    马斯的手终于松开了,他人慢慢软倒,委顿到了地面,血更加汩汩地流出,整个天都峰上,一时间静谧一片。

    其实并不是静谧的,因为雨还在下。就算是毛毛雨,下得久了,也会好像整个世界都是它的声音,细密却挥之不去。

    便有人蹲下检视马斯身体,隔一会儿才慢慢起身,颤着声音道:“死……死了……”

    君黎已然完全虚脱,长剑既已脱手,他最后一分依托似也消失,身体晃了晃,也向地下摔去。

    那宣布之人咽了口唾沫,忽然高声道:“还有没有哪一位要上台挑战?”

    一时人群里轰然一响。君黎已经晕迷,这个时候上台挑战,岂不是不战而胜?这种好事也会有?马斯那一伙的银牌杀手还有好几个没上过场,但是碍于方才一战的惨烈,一时间也都不敢吱声。

    宣布之人似乎十分着急,暗使眼色。便终于有一人站起来道:“我来。”

    “不要脸!”这一边便有人骂出口来。

    “哼,不服气你们也可以上来试试啊。”那人迥然无愧,上来见了君黎倒在地上,手中亮出短枪,便向这毫无还手之力的身体刺去。

    “住手!”便有人亮出兵器拦他,一时两边便要混战起来。

    “够了!”张弓长忽地喝道。“你们还把我这大哥放在眼里吗!”

四三 如假包换() 
众人才各带忿忿地退下,等他发话。

    “把人都带回下面会场去!”张弓长沉着脸道。

    一时搬马斯的搬马斯,背君黎的背君黎,都沿着陡路下了天都峰。已有人向那宁大人报了情况。那宁大人听说马斯身死,似是十分不悦,已经从座位上走了下来,等着张弓长到来,便沉着脸道:“张爷,先头说好的似乎不是这样吧?”

    “宁大人有所不知。”一边单疾泉开口道,“比武之事,结果本是难料,此次固然与原先计划有所偏差,但也许未尝不是好事。”

    “哼,好事?我倒想晓得回头见了张庭张大人,你们要怎么解释!”宁大人仍然看着张弓长。

    张弓长便与单疾泉对视一眼,后者压低声音,道:“宁大人,借一步说话。”

    宁大人“哼”了一声,也便与他走到一边。

    单疾泉低声道:“宁大人,您不晓得,其实这次事情,是我们特特安排的。”

    “你……”宁大人惊怒道,“你们难道不晓得上头便是看中了马斯的本事?如今他做不了金牌,上头对黑竹会恐怕就没什么兴趣了!”

    “对黑竹会有没有兴趣还在其次,但是马斯这个人若留着,反而要对上头造成威胁,那就不只是有兴趣没兴趣的问题了。”

    “此话怎讲?”

    “宁大人大概也晓得,但凡做了金牌杀手的,几年后往往也是黑竹会的当家大哥。但是马斯这个人野心却大,他第一步做了金牌杀手,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下一步马上就要对弓长下手。他下手的狠毒,宁大人也是晓得的,弓长武艺虽高,却也未必防得住他。自然了,黑竹会易主,对朝廷算不了什么,但是朝廷重用黑竹会,马斯又做了黑竹会首领,他再下一步又是什么?自然是想将宁大人,或者张庭张大人取而代之。虽然二位大人功夫盖世、又守备严密,未见得会受他之害,但时时防着此人,却着实不痛快吧?说句实话,若非他是这样的人,宁大人以为弓长他何以肯忍痛割爱?实在是此人已经露出端倪,欺人太甚了!”

    那宁大人听得将信将疑,道:“但是有此决定为何不先告诉我?”

    “马斯此人勇悍异常,手下也多,这里进进出出大部分都是他的爪牙,就连抬轿的都是,不是我们不想说,实在是没有机会啊!”

    “哼,不管怎样,如今他死了,你们总要给我想个办法交差!”

    “宁大人也不必太担心,能杀得了马斯的人,怎会是平庸之辈,这新的金牌杀手,论武功必在马斯之上的不是么?”

    “那此人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戴了斗笠,我也还不晓得。”单疾泉有模有样地说着,便回头道,“劳烦,将那最后一面银牌给我看看。”

    便有人依言将银牌送来。单疾泉翻过来看了眼,道:“就是这最后一人了,这里刻了个‘凤’字,想必他便是黑竹会赫赫有名的沈凤鸣了。”

    “沈凤鸣?”宁大人皱眉。“好像听说过……”

    “宁大人少涉江湖,都知晓这人名字。他其实是与马斯齐名之人,相信张庭张大人也必不会不知。而且此人比起马斯的好处,是一贯看淡名利,从来不结党营私,您瞧瞧他明明功夫胜过马斯,却在黑竹会被他压得这般,就晓得是了。相信这般向张大人回报,他应不会有所怪责吧?若真有甚事,便说是我卓燕力保的,让他找我就是。”

    宁大人眼珠转了几转,面色方定,道:“好罢,你们都是朱雀大人座下,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上,将此事回报给张大人。”

    单疾泉一笑:“有劳宁大人——不过,在此之前,似乎此次金牌之选还未尘埃落定,还有一些不入流之辈想要趁沈凤鸣疲劳之际捡现成便宜,恐怕一会儿弓长要让我们两个仲见定夺,宁大人可千万别再让宵小得了逞。”

    “这个自然,还用你说!”宁大人不悦道。“已经没了马斯,若连这个凤什么的也没了,我这颗脑袋还要么!”

    单疾泉便不再言语,转身回到张弓长一边,向他点一点头。

    只听张弓长便咳嗽一声,便道:“各位,今日黑竹大会,第四十八任金牌杀手已然尘埃落定。他说着,将手中一枚银色圆牌举起,道,便是最后上场的沈凤鸣!”

    就有人忍不住道:“大哥,刚才最后上场的分明不是……”

    “圆牌在此。”张弓长打断道。“莫非你觉得还是其他人?”

    “我……”

    “两位仲见也都看见的,对么?”张弓长又道。

    单疾泉便微微颔首,又道:“宁大人想必也看见了最后那块银牌是沈凤鸣所有的?”

    “不错。”宁大人道。“此事已无疑议,我也将据此向朝廷回报。”

    那人便闷声没了话。只听宁大人却又道:“但这新任金牌杀手,可能与我朝个相?”

    所有人都不自觉去看君黎。可是他苍白着一张脸,根本还昏迷不醒。

    但是他身边却站起一个人,掀去斗笠,也一样面无血色,伸手按紧了身上创口,一瘸一拐地便往上走。

    “宁大人抬爱。”他开口说道。“沈凤鸣在此谢过。”

    “沈大哥……”他身后诸人都是面有忧色,却只见他一只手在身后挥了挥。

    “你就是沈凤鸣?”宁大人道。

    沈凤鸣就微笑了笑:“如假包换的。”

    马斯那边的人群中早有一阵窃窃私语。本以为沈凤鸣多半已经丧命,却没料还好好站在这里,而他又的确是“如假包换”的沈凤鸣,没得可辩。

    宁大人不甚懂得武艺,却也假惺惺称赞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沈公子年纪轻轻,武艺不凡,日后还多有借力之处。待我回报张大人、朱大人,必有赏赐!”

    “不敢当。”沈凤鸣客气道。“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这天寒地冷,又碰上下雨,实在是过意不去。”

    宁大人便大度地一挥手,向张弓长道:“张爷,今日算是大开了眼界,不过我听说金牌真正授予的仪式,却要到淮阳金牌之墙?”

    “正是如此。”

    “那里我便不去了,先替朱大人、张大人恭喜张爷、沈公子。”

    张弓长与他客气几句,宁大人便要先回城去避风寒。张弓长遣人送他下了山,那一边沈凤鸣是支持不住,早被好几个人搀扶着,又坐在一旁。

    马斯这一边的人因没了首脑,茫然无主之下,便准备各自下山。却不料张弓长回过头来,低吼一声道:“谁准你们走了?”

    众人都是一惊,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毕竟马斯一死,纵然之前势力再大,如今也尽向沈凤鸣一派偏斜,难道张弓长也要说些什么?

    却不料张弓长是走到沈凤鸣这一伙人处,冷言道:“凤鸣,此人究竟是谁?”

    他瘦长的手指指处,当然是君黎。

    “是我新收进来的人。”沈凤鸣道。

    “哼,新收进来的?为何你的银牌会在他手里?”

    “那是因为——他的还没铸好呢。”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其实是个外人?”张弓长阴沉着脸道。“黑竹召开大会,从来都不能有外人入内,你私自将外人带入,原是死罪!今日事已至此,看在朝廷的份上,你的事先不谈,但此人非死不可。”

    “大哥,你先听我说……”

    “都给我听着!”张弓长已经提声,沈凤鸣话被打断,众人心中也一凛。“今日之事,谁也不准对任何人泄露半句。马斯便是死于与沈凤鸣的对决,而这身份不明之人,根本未曾来过天都峰,都晓得了么!”

    众人齐声应了。张弓长又道:“凤鸣,你若肯将此人杀了,我便当此事未发生过。”

    沈凤鸣愣了一下,忽然按住伤口,牙齿抽着丝丝冷风,“大哥,我……我浑身都痛,现在站着都没力气,要杀人,实在有心无力啊……”

    “你别忘了!”张弓长厉声道。“你的名字刻上金牌之墙以前,我仍然可以随时废除你这身份。你若不动手,我便让这位置再空三年!”

    沈凤鸣咬了牙关,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好了,弓长,你不必逼他。”单疾泉忽然道。“这个人的身份,我知道。”

    “四哥?”张弓长回过头来。

    “或者不如说,是我逼沈凤鸣将他带上山来,也是我要此人杀马斯的——你可有什么不满么?”

    “你说什么!”张弓长震惊。“四哥,我信你不会害我,但此事是……是怎么说?”

    “很简单,马斯杀人偿命。我要他的命,但我也不想当面与你翻了脸,所以我让这年轻人替我动手。”

    “你……这么说你是奉了拓跋孤的命令而来?你说你只是想借此机会与我叙旧,只是个借口了?杀人偿命么?哼,是,我晓得,马斯在青龙谷杀了拓跋孤不少人,但你们难道不晓得规矩?杀青龙教的人不过是他的任务,有本事拓跋孤就去找背后金主。寻依令而行的杀手报仇,算得什么名堂?”

    “你也晓得他的任务是杀青龙教的人?那么他杀了非青龙教的人,被寻仇是不是天经地义?天下人谁不晓得顾世忠早就离开青龙教多年?马斯胆敢将他杀了,便该早有觉悟!”

    “……就算他杀了顾世忠,顾世忠既然不是青龙教的,拓跋孤凭什么管?凭什么来讨说法?”

    “我有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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