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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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2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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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坐着休息下。”他让石志坚坐下,自己却走上前去,与沈凤鸣并肩而立。“凤鸣公子,灰蛾虽然没什么本事,总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沈凤鸣肩上的寒痛稍许缓和。“多谢了。”他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表情。

    …

    这是个什么样的黄昏,多年以后,可能不会有人记得。

    那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娄千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已经凝成了冰。

    她根本不必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她也根本不想看清那个人的模样。还是单无意先开口惊呼出了一声:“谢峰德!”

    谢峰德从黯淡的树影里穿过来,像个猎人慢慢靠近自己的猎物。

    “快,快解开我!”单无意有点惊慌地向娄千杉低语。他当然知道,单凭娄千杉绝不是此人的对手。

    “单公子,别害怕。”谢峰德的脸在没落的夕阳下发着暗黄色的光,污浊的双目笑眯眯的仿佛真的毫无恶意,“我是来救你的——是你爹让我来救你的。”

    “我爹……?”单无意看了身边的娄千杉一眼,“你在说什么啊?——千杉,快点,快解开我。”

    娄千杉当然早就在解着单无意身上的缚索。虽然知道自己和无意加起来也依旧与面前之人相去甚远,可是——此时此刻,她只求能有那么一个人在身边——她无法独自面对谢峰德。

    单无意,是她唯一的倚仗了。

    谢峰德没有阻拦,只是转向娄千杉,依旧笑眯眯地道:“杉杉,想不到——你还是这么任性,竟然敢绑了单公子在此——也难怪单先锋大发雷霆,说是要我取了你的性命。”

    单无意得脱自由,连忙活动了几下手腕身体,将娄千杉护去身后,“你这无耻之徒,你说些什么,忘了上次我爹怎么教训你的了?他若真在这里,早就将你踢下了山去,你还不快滚!”

    谢峰德嘿嘿笑了一声,“单公子别不信,待料理了那小妮子,你跟我下山,见到令尊大人,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他自是半分也不将单无意放在眼里,径直就向娄千杉抓来。

    单无意下意识地就摸腰间——可他是昨晚与娄千杉相会出来的,身上哪里会佩刀,摸空之下,暗呼不好,也不及多想,空手就去格挡谢峰德的手臂。

    “小子莫多事!”谢峰德曲臂轻易绕过,以肘向他胸口只一顶,单无意整个胸膛都沸腾起来一般剧痛。他强忍着不肯后退,可谢峰德将他双手一拧,轻易地将他整个人甩去了一边。

    单无意撞在树干上,背心又一阵疼痛,眼前一花,娄千杉的软剑已迎了上去。

    他焦急之下,也顾不上许多,摸到身边方才绑住自己的树藤,就势扯了过来,当作鞭子,也向谢峰德甩去。他虽然只懂得用刀,可单疾泉曾在家中以自己的金丝锯演练过一套鞭法,他在一旁也看了不少,此时比起赤手空拳,还不算全无章法。

    这一鞭来得突然,树藤又长,似条暴起的长蛇,倏然将舌信吐到了谢峰德跟前。后者稍稍一讶,险险避了开去,另一边娄千杉的软剑也如蛇般抖动着,绞向他胸前要害。

四〇五 夜色如山() 
谢峰德面上反而露出狞笑来,“哎哟,杉杉,师父教你的那些功夫,你怎么不用?”

    娄千杉咬牙不答。一切阑珊幻术倘在谢峰德面前施用,必会被他以“万般皆散”消解反噬,她庆幸这一柄软剑还藏在自己腰带之中,还能给予自己拼命的手段。

    然而,惊觉之时,臂掌之间,气力已软弱下来——她不敢致用的“阴阳易位”,谢峰德用起来却如鱼得水。他内力远胜娄千杉,简简单单一式“青丝之舞”中的“青丝缚”,便能令得她行动之力大减。

    “青丝之舞”只不过是阴阳易位心法的第一篇,娄千杉倘若能稍许学得“万般皆散”,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毫无还手之力。

    单无意的狼狈并不比她稍减。谢峰德不过将“青丝之舞”篇的“凝气针”稍许变化,那树藤之上,残叶碎片肃然站立,随风化为尖锋,锐利之意飒飒,脱了藤蔓,反向无意飞来。无意不识这是幻术,只下意识想甩脱了树藤,一时又如何甩脱得掉,只能连连后退。“气针”固非实物,可幻觉侵入肌肤,周身如受针刺,内中痛楚实不可免。

    谢峰德“嘿嘿”干笑几声,“小公子,得罪了。”倘不是忌惮身上的蛊毒而不得不听命于单疾泉,他岂会容这少年纠缠了这么久。此时他有些后悔起初容得娄千杉将他解了开来,多了麻烦,一手抓住了那挥来的树藤,手上用劲,藤蔓立时活了般游动起来,轻易挣出单无意手心。无意轻轻“啊”了一声,那树藤已向他足上缠到,将他一个趔趄拖倒在地。劲风随即扑至——“十指聚八荒”的疾力,封住了他的双踝和双腕。

    双踝受制,便不能再站起;双腕没了力气,便不可能解开自己足上捆绑。娄千杉艰难提剑,还待替无意将藤蔓挑断,倏然风响,谢峰德的身形已然挡在其间。

    “杉杉,”他涎笑着,“乖徒儿,听师父的话,莫再挣扎了。”

    娄千杉退了一步。如永夜般的恐惧,再次涌到。她将那剑抬起,劈砍向身前这个黑影,可这个黑影却像永夜般巨大,像永夜般不死。他只伸出手来——第二篇“赤袖之舞”中的“若火诀”,足以令娄千杉手中剑柄炙若沸煎。

    “千杉,你快走,你快走啊!”单无意惊惶呼喊。可当然已经晚了。劲风拂动,娄千杉手中软剑已然跌落。除了一双赤手,她再没有了任何自救的倚仗。

    “说吧,你想——怎么死?”谢峰德狞笑着,向娄千杉逼近过去。

    “谢峰德!谢峰德!”无意嘶喊着,翻滚着想要立起,“你敢,你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我……我杀了你!”

    “我动她怎么了?”谢峰德果然挑衅地撩动娄千杉的束发。少年的长发被撩落成少女,谢峰德的目中越发闪出光来。

    便在这一息间,一串令人心悸的机械之声越众而出——毒针!隐藏在少女长发之中的机簧毒针,那支束起了她所有的最后的期待的机簧发簪,终于被牵动了!

    娄千杉的心从未升得这么高过——这可能是她这一生,这颗心的顶点。她要报仇了。她要杀死他了。执录宋家的毒针,即使盲目之下无法命中要害,其剧毒也足以要了谢峰德的性命!

    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她在心底祈求着,如每一个绝望之人都愿意付出最大代价。只要他死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所有的一切,她都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毒针“突突”地从她的发中射出,谢峰德躲避不暇,两枚暗器擦着他的头皮,削刺出了一道醒目的血口。

    娄千杉面上露出一丝绝处逢生的苍白快意,欲待立时向他补上一掌,可手方抬起,面前的谢峰德却发出一声狰恶大喊,突然一把攫住了她的小臂。

    她浑身一抖——她看见他猩红着双目,双手如钳,像被疼痛激怒的野兽。在完全回过神来之前,巨力已令她向后跌倒。

    “小妮子,你还敢反抗?”恶兽的利爪如刀,撕裂开她的衣衫与肌肤。

    屈辱的疼痛从心底发散向百骸,全部的力气,在谢峰德面前也不过是将折细柳。跌落于地面的刹那娄千杉恍惚出神,仿佛……仿佛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可是这一刻与任何一次都不同——因为,她这颗跌落于地狱的心,在仅仅刹那之前,还那么那么地高,高到她以为,一切可以永远结束!

    她以十指向他搏斗——剧毒只是还未发作,她期待着很快——很快他就会死,挣扎也许就能令自己免受最后一次屈辱。

    耳中隐隐约约的,好像听到人在叫喊,明明很近,却又似很远。一定又是单无意。那个没用的小子,没有一次能保护得了她,此刻,除了在一旁叫喊,又能做些什么?她在心中自怜——最终陪伴了自己的屈辱的,竟然也只有这个没用的少年。

    谢峰德此时已然失了理智,咻咻而喘,恶恶而咆。娄千杉从来是他随意拿捏的玩物,从没有一次能逃脱得了自己掌心,只有那一次——那一次她竟敢埋伏了自己,令得自己差点丢掉了性命,不得不诈死脱逃,将养许久才恢复如前。此后他一直四处打听娄千杉的下落,欲行报复,去年终于寻得,百般折磨之后,弃她敝屣自灭。数十年中,已数不清有多少女子不堪他的肆躏消生于世,他也实不觉娄千杉会与她们有什么不同。她们如此柔弱,柔弱得不堪一击——柔弱得他从未想过她们中有人还能够——还能敢——再一次地——生出反击!

    他不是不知那暗器或有剧毒,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先将这个胆敢如此的女子强按于地,要将满腔**与恶望迸发于她的身与心,要将这个幼弱而美好的身与心一起毁灭!

    娄千杉的气力,渐渐的,枯竭了。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能来救她。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没有注意到一旁单无意的面孔。——她又怎么会在此时,转头去看单无意呢?就连真心如他,在今天之前,只怕都未曾真实地想象过,那个曾在他身下宛转的女子,被别人压在身下的模样吧?

    这样也好吧。她的双目渐渐空洞。如果没有什么能让他退却,就让这一幕让他永远地退却好了。

    可忽然,她听到一声惊心——好像是布帛之裂,好像是筋骨之错——可都不是。她以余光瞥见单无意的腿动了一动——她以为绝不可能挣脱的那个少年,竟挣断了那捆绑住他的藤索。在后来的许许多多岁月里,她始终想象不到这少年在她有如一生般漫长的绝望片刻中,为她用去了怎样的力气。他甚至疼痛到站不起来,只将整个身体飞扑过来,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谢峰德,将他掀翻于地。

    他被封住气穴的双腕没有丝毫力气,但他还有这一双手臂,这一对宽膊,这一个身体,这一腔凶蛮。他用出全部力气,将四肢都紧紧勾住了谢峰德的四肢,将牙齿都深深嵌入了谢峰德的肉里。谢峰德怪叫连连,欲待挣脱,可无论怎样甩动,便是甩不脱这个癫狂的少年。

    娄千杉只惊得呆了。只那么一瞬间的失措,她忽看见一泼鲜血自单无意口中咳出,喷溅在了谢峰德的肩上。不远处就是崖边,显然,谢峰德深知若再不甩开了这少年,只怕要与他一同滚落山谷。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蛊毒在身的忌讳,一式“若火诀”接一式“十指聚八荒”,在在皆击入单无意那紧贴的身躯。

    “无意……”娄千杉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无意!”她忽然才惊起——像从所有的噩梦里终于惊起,顾不上那一身残衫零落,攀爬着要伸手拉住那个少年的远去。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触到。

    如依然在一场噩梦里——她看见他抱着谢峰德向崖下坠去,只有夜色跟在他后面。

四〇六 夜色如山(二)() 
娄千杉跌跌冲冲地沿山行落至坡下。她行得太快太踉跄,以至于一路的树影忽明忽暗,那些叶间草间的缝隙,好像无数巨大的、闪动的、破碎的星星。

    她在杂荒野芜与山风呜咽之中摸爬穿行,在这片刻之间叫过的无意名字的次数比今天之前加起来的总数还要多。山不是高山,崖不是断崖——所以她相信他还活着的——他还活着,只是无法回答她。

    从水边重新再找回山坡,她终于看见无意的身体舒展在一处苔藓满布的石台。几番山石冲撞,他手足早已松了开来,谢峰德不知去向,多半是震落到了石台之下。

    她攀到无意的身边。他的身体温热着,就像昨晚。双目还睁着,就像还在等着她。鼻息还能轻轻吹起血沫。胸膛还在起伏。

    他还能感觉得到她来了。她却只能抚摸他的脸,仿佛抹去了那些血污,就不会再有血流出。

    致命的不是跌落,而是击在他身体的十余道“阴阳易位”内力。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绝望地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去学那篇“万般皆散”——她在这里,可是,救不了他。

    “他死了吗?”无意的口唇艰难嚅动着。

    “死了。”娄千杉强作出一个肯定的表情。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死了,你可以忘掉,以前的一切,做一个好姑娘。”无意仿佛在微微笑着,被擦干净的脸孔,这么快又覆满了腥红。

    然后,他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哭起来:“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忘了我?”

    娄千杉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夜色降临得那么突然,仿佛一片乌云掠过湖面与山坡。只那么一刹那,可知与不可知的边界模糊了。

    “无意?”她屏住呼吸,轻轻叫他。

    只有静默。

    痛还没有来得及从心底溢出来。什么话都还没有开始说。娄千杉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也不过是在等待着从一个噩梦中醒来而已。可是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看见他的血与泪都凝结成了再不会变化的死痕,遗落在那对和初见时一样天真的眼角上。涕泗一刹那交迸而出,那些痛突然就钻出来了,像最恶毒的蛊虫要从眼鼻,从咽喉,从七窍从每个毛孔钻出来。无辞的呼号从她的齿缝一寸寸漏入黑夜,变成一断断怆然而凄厉的悲嘶。

    她从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痛。她在悲嘶之中望见身周的这个世界,那么空茫,那么孤独,那么黑。

    只有夜色。只有夜色。没有山河与她同悲!

    …

    这是个什么样的黄昏,多年以后,可能不会有人记得。

    黄昏落入了黑夜,湘水、澬水上的厮杀之声越发震耳,远远听着,如众人在齐唱着挽歌。

    关非故十指皆赤,赤的是敌人的血。

    他指甲中藏有毒物,沈凤鸣有“魔血”傍身,更吸入过可解百毒的纯阴之血,毒物对他效用极弱,可欧阳信已然委顿一旁。

    谢峰德放出来之后,关非故曾从他口中打听来一些“阴阳易位”的机要,知道阑珊以形面之惑为核的心法在昏暗之中效用大是减弱,是以天愈黑,他忌惮愈少,渐渐放手用出杀招。纵是“一源”再有厉害禁法,便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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