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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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2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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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太学生连忙恭谨应了。夏琰也不生气,笑道:“如此,在下便先告辞了。”目光与宋然一遇,他此时已知,宋然想告诉自己的定必就在诗中。

    宋然还在连连告疚,一时几乎有点口齿拙笨:“今日实是怠慢公子,原是我自言今日要诵予公子,说了今日就该是今日……”如此云云,表情诚恳已极。夏琰未作理会,自与那太学生走了。

    这个宋然。他心道。我倒真不用给他担心——看起来,他不但是懂得掩饰隐藏,连逢场作戏的本事也算炉火纯青,单是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让田枇宜鹕弦凰穑蕴铿那般简单脾性,怕是立时便要与他亲近起来。太子本来就有意拉拢绍兴六士,宋然如能借了田Γ谡饽诔窍氡胤堑苷镜米〗牛挡欢ɑ购苣艿锰拥男湃巍诤谥窭此怠舻闭婺茉谔由肀甙膊逑乱桓稣饷蠢骱Φ娜宋铮袢罩芭率窍攵疾桓蚁搿

    出了外面,夏琰便向那太学生道:“在下愚鲁少学,那一首诗是当真没念过,还盼学士能说予我听听。”

    那人知道他在内城亦有身份,又见他举止有礼,也不敢轻视,便道:“那是昔年东坡大学士路过新息时随写。大学士诗作极多,这一首也不算十分有名,大人不考文试,不曾听过,也属寻常。”咳了一咳,开声而诵:

    “昔年尝羡任夫子,卜居新息临淮水。

    怪君便尔忘故乡,稻熟鱼肥信清美。

    竹陂雁起天为黑,桐柏烟横山半紫。

    知君坐受儿女困,悔不先归弄清泚。

    尘埃我亦失收身,此行蹭蹬尤可鄙。

    寄食方将依白足,附书未免烦黄耳。

    往虽不及来有年,诏恩倘许归田里。

    却下关山入蔡州,为买乌犍三百尾。”

    夏琰口中假意跟诵着,听他又将诗意讲解了一遍。实际上,他在听到第三句的时候就懂了。宋然先前说苏轼对新息十分看重,特意用了“三沐三熏”这个词,现在看来,也便是为了提醒他念这第三句;除此之外,他还说——此诗将他的家乡“自下至上”地写了一番——寻常自该说“自上至下”才对,想来也是要提醒他,将这一句首尾颠倒着吧?

    “竹陂雁起天为黑”,取了首尾二字颠倒,当然便是“黑竹”。宋然没有说谎——此诗的确写的是他的“故乡”——他所说的故乡不是新息,正是“黑竹”。

    若是在书纸之上读诗,“黑竹”二字在其中固是扎眼,但若仅仅是听人背诵,有时便不免前后失联,难觅真意。为怕夏琰想不到这一节,他甚至方才席间还与人谈了许久的回文诗,颠来倒去,总算是用心良苦。

    不过,夏琰于此又有了些疑问——即便没有这一首诗,他也已试出宋然的身份。他如此煞费心思地定要自己念这首诗,总不会只是来表一番忠心?

    与那书生道谢告别后,他在路上独自寻思了一会儿,尤其将第三句又喃喃念了几遍——是了,这小竹陂、桐柏庙听来如此耳熟——暗示的难道不正是群竹环绕的厚土庵?

    莫非他消息灵通,已经知道我将黑竹总舵建在了庵里。夏琰暗道。临走时他还一再说了好几遍“说了今日就该是今日”,是不是想约定今日去厚土堂私见?

    不过,“厚土堂”尚未建成,这几天尤其人多,宋然若前往,不免叫人撞见。幸好——他暗示的时间应是“天为黑、山半紫”的黄昏时分——我下午早一些往去路上等他便是。

    他念及至此,长舒了口气,快步先往朱雀府走回。

    在朱雀面前,他当然略去了有关宋然身份的一切细节,只将上午清谈所见与他道来。朱雀凝眉思忖,口中缓缓道:“尤廷之、陆务观、范致能、杨廷秀、孟微凉、宋然——此为‘绍兴六士’。”

    “嗯。我看司业他们对来的三士很是尊敬,对其余三士也多是赞扬——范大人前阵虽然辞官回乡,但依今日所见,仿佛有重新出士的可能;孟微凉一直都在京中太学府,未授官职,但今天他与太学博士——还有田嗵干趸叮姨铿偶尔说漏过一两句,叫他‘孟大人’,想来就算他尚未出士,也已不远;至于宋然,他没有进士出身,也从未在京中任职,但据今日所见所闻,礼部给他在太学中说了项,想来也不必担心前程——师父料得不错,此事背后确应有太子的推动——他就是想拉拢这些人。”

    “孟微凉和宋然——那两个原本没有做过官,也便不牵扯什么利害,起用他们倒是容易的。”朱雀道,“范致能——我倒要看看太子能将他用到哪里去。”

    “师父觉得这些人成不了气候?”

    “这些人成不成得了气候,还不好说。”朱雀哂笑了笑,“不过——你见着没,太子是在‘六士’之中挑了三个软柿子:孟、宋两个自不必言;范成大说是罢官,其实是不得已之下,自己请辞的,不像没来的那三个——起落都是圣笔钦点。大约——太子具列这‘绍兴六士’的称号时,原是想将六人都囊入麾下,但当真动作起来,那三个可没那么好动。”

    “他先从易的入手,也属寻常。”夏琰道,“如果这三人的起用都能如他所愿,那么他或许下一步会再动手拿下另外三个。”

    “那就看看他能不能如愿了。”朱雀冷冷一笑,表情却不甚以为然,又道,“今日还说了什么?”

    “还有——关于科举之事也有提及。”夏琰道,“都如师父所料,这也应是太子的试探,以现场应者寥寥的景象来看,想必这件事他们暂时也难以有所行动。”

    “试探一番,他自己也没露面,倒是没什么损失。”朱雀再问了些细节,一顿,“你今天也见到田耍俊

    夏琰神色顿时黯淡下来。“见到了。”

    朱雀原本似欲说什么,不过见得他这般表情,冷笑了笑,没再言语。

    ……

    夏琰虽原打算早点去泥人岭上等宋然,不过午后又陪了朱雀一阵,待到出城上了山,也已淡淡雾起,日影偏斜。

    宋然竟已先到了。

    他便立在泥人岭小径折转之处——到了此间,便能远眺见了那外观无变的颓败庵庙。夏琰来时,他就这么仰头看着那边若隐若现的断垣黄墙——那风将他的一身白衣遥来档檬笔逼穑丛椒⑾缘盟ǘǘ⒌陌簿病

    “我来晚了。”夏琰走到他身后丈许之处,停下来。

    宋然身形才陡然一动,回了转来,“来晚的应是在下。”他肃然拢袖,如早上一般无二地再行了一叉手之礼,再无隐藏,恭敬道:“黑竹执录宋然,见过大哥。”

    也许是因为这身过于柔软而书意的白衣,他的身上依旧见不到一丝黑竹中人固有的凛冽肃杀。若定要说此时的宋然与早上有何不同,便也只能是——他此时手中捏了一柄折扇。不过扇子并未打开,扇头垂着,与他的人一样谦逊文气而并不夺目。如果起初在江南东路上先遇到的不是一身黑衣的宋客而是这个一身白衣的宋然,夏琰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猜不到这偶遇的陌生人会与黑竹会有关的。

    他亦如早上一般无二地还礼:“久仰宋大公子之名。”

    两人不觉相视而笑。“看来我还是会错了宋学士的意。”夏琰笑道,“我还以为——大学士是要在厚土堂里与我碰面,担心要叫人撞破你身份,却忘了——以宋大公子这般心思缜密,怎么可能那般鲁莽。”

    宋然便又侧身,“大哥若站在这里看厚土堂,便不会弄错了。”

    夏琰抬头——正值黄昏,从此地望去,西斜的日光正将厚土堂半掩成一种奇特的朦胧——紫竹渺渺,炊烟隐隐,以至于他脱口而出——“桐柏烟横山半紫……?”

    “是不是十分贴切?”宋然笑道。

    “宋大公子看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夏琰转头问他,“公子来临安多久了?怎么不早与我相见?”

三八三 执录世家() 
宋然露出歉意的一笑。“也是前日方至。去过南城一醉阁,还去过城中武林坊,可惜——大哥不在一醉阁,凌厉公子也不在武林坊。我无人接头,只好乔装去了趟林子里,辗转打听到——大哥这些日子应该在厚土庵。昨天这时候,我来了这里一趟,只是——庵里人多,不便现身。”

    “只有公子一人来了?令尊大人呢?”

    “家父是到老也不愿离开陈州老家了。”宋然半是解释,半是无奈,“不过他原也打算将执录之位交予我,只是一直未有适当机缘。这一次大哥派人带信到金牌之墙,催促他尽快前来临安会面,倒是令得他下了决心。也幸得我们早有准备,许多事情我们父子之间早有授学,不至于令我仓促之下,当不得执录之任。”

    “可是公子到抵临安,还是花费了这么多时日。”夏琰道,“我非是问责之意,毕竟背井离乡,并非易事——不过公子也非首次南下京城,我信中写得清楚,此次是有一件‘大任务’,亦是我来到黑竹之后的首件任务,须请执录尽快赶来,既为记录,也为商讨。无论执录是宋前辈也好,是宋大公子也罢,原可早些过来,至于其他物什,交由家中他人,容后慢慢安排也不迟,不知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缘故耽搁了?”

    宋然告罪道:“实在惭愧。此次迟来的确是有一些缘故,只是……”

    夏琰见他迟疑,眉上微动:“不便说?”

    宋然摇头,“非是不便说,不过那些事与黑竹会无关,多是出于私念,只怕大哥听了,要觉得我是在寻借口。”

    “宋大公子若当我是自己人,说说看也无妨;若是当真不便说,那便不说。”

    “一个原因是——我当时已经听闻了‘绍兴六士’之说,知道京中议论将我加在了‘六士’之中的事。我猜想京城之中应该很快会有人来找我——从我‘宋学士’这一身份而言,我若是受太子之请来京,比我在他们请我之前,自己先到了京城,内里有很大的差别。所以我……在等。”

    “宋学士之身份固然很重要,不过公子若想悄悄地来,不叫人发现,想来也应不是什么难事吧?”夏琰道,“‘出现’在京城的时机——只要演给那些人看看就是,公子对此应很是驾轻就熟了。”

    “我便知道——大哥会觉得我在寻借口。”宋然苦笑,“不错,这的确算不上一个很好理由,若只是因此,或许也便罢了。可还另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些日子,宋家在陈州有一桩大事,我不想错过。”

    “宋家的大事?”

    “确切来说,是件喜事。”宋然道。“舍弟阿客,与大哥应是有些交情的——阿矞死后,他也便是我唯一的弟弟了。前些日子正逢他成亲,吉期是在收到大哥的来信之前便定下了。宋家虽是黑竹执录,但在陈州民间也是大家,我虽心知大哥必会责怪,不过——身为宋门长子,亦是阿客的兄长,我总也不想缺席他的大婚。”

    这一番话说得夏琰有点发怔起来,“你说——你说宋客成亲了?”

    宋然点首,“就在前几日。亲事一毕,我便赶来了。”

    “可他不是……”

    宋然微微一笑,“不错,阿客是盲了,不过总算,这世上还是有女子肯嫁给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他不是才刚回去,怎么这么快就成亲了?早先,我没曾听他提起过……”夏琰说到此处,自知与宋客的交情原不足以令他对自己坦诚以告,也便缄口不再往下说。他只是心中还记得那时曾与宋客因刺刺有那么几分争风吃醋——宋客私下里,也曾那般认真地威胁自己休要负了她。他总觉得宋客该是对刺刺有着那么一些心意的——莫非,是自己太当真了——他其实也与他的兄长宋然一样,不过是在种种际遇场合之中,随口应付、逢场作戏?

    “那便应归于缘分了。”宋然笑道。“说起这个新娘子,大哥当然也认得——她本也是黑竹会中人。”

    夏琰心中猛地一震,脱口道:“娄千杉?你说与宋客成亲的是娄千杉?”

    “正是千杉。”宋然道,“这一次阿客在外遇险,千杉救了他数次,接他回去这一路,以至回了家里之后,也是千杉百般照顾。既然他们两相欢喜,家父也赞成尽早将亲事办了,免得家里因阿矞的事情,一直愁云惨雾。”

    夏琰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直直地瞪着宋然,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分明也懂得扮演两个身份的执录世家大公子,却偏偏看不穿娄千杉别有所图的心性。

    他当然不会相信娄千杉是当真与宋客两情相悦了——他还没忘那时她是怎样利用了单无意的痴,在船舱里放出了幽冥蛉来。那件事情才过了两个月,他虽不知娄千杉接近宋客的缘由,但至少能感觉得到——她必有目的。

    “大哥……觉得有什么不妥?”宋然见他表情异样,不觉问道。

    “你……”夏琰试探道,“你知道娄千杉做过些什么样事?”

    宋然手中的折扇不自觉动了动,“我知道……千杉的声名的确不似良家女子那般清白,不过我见她其实是极为善良的姑娘,那一些也并非她的错处。只要阿客不在意——再说,阿客自己也盲了,他——心情也十分低落,若不是有千杉在,我怕他都支持不下来。”

    夏琰已知他对娄千杉果是一无所知——自己所说她“做过什么样事”,原非指的累及声名的那一些。宋然与他父亲宋晓差不多,都是在陈州骤然遇见娄千杉,这女子既然善于作伪,当然会在他们面前加意表现,只要宋客不说,他们自然看不出娄千杉的心性。可是宋客——他是真的不知,还是不说?夏琰有时实在判断不出宋客是不是真的聪明,不过想来他自受伤、失明以来,确乎十分消沉,无论是因自暴自弃故,还是因脆弱易感故,他竟就当真默不作声地与娄千杉结下了这门匪夷所思的亲事,如今——自己再说什么,似乎都已经不甚妥当了。

    他当下只得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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