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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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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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弓长欲待要躲,可足下已不稳,趔趄间,刺痛已入体。他再站不住倾斜的树枝,身体一沉,终于坠下。

    沈凤鸣原已顾不得身在何处,只追上要对他赶尽杀绝,见他坠落,心中却是一空,好像从那空荡荡的树影中,莫名传上来一阵难言的难过。脚下的树枝摇摇晃晃,他有些虚脱,站立不住,竟也这样栽下树来。

    他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大概也要受了重伤,可却连运起轻功尽量减轻伤势的努力都不愿意去做了。偏偏将将要落地时,他忽觉身上一紧,被什么裹缠住了,顿了一顿,才落于地面,竟是毫发无伤。

    他已觉匪夷所思,睁目去看,身上好像缠了一段绳子。

    他清醒过来。那是自己将君黎抛上去时用的绳子,那么这个此刻将自己下落之势缓去的人,是君黎了?他在那般距离与谢峰德交战,以那绳子的长度,若都在墙上倒也罢了,却怎么能够得到将到地面的自己?心念才刚电转,已听不远处陈容容失声而喊:“君黎!”

    君黎方才竟是带着那一截绳子,跃了下来——只为能够到他。在沈凤鸣落于地面的几乎同时,他也落在了地面,只是他在空中将绳子甩来,用力拉住了沈凤鸣,而他自己却大概没半分缓冲。

    沈凤鸣心中巨震。虽然早知与君黎是不必多言的朋友了,可——该算是讽刺吗?那个在鸿福楼上被自己一撞而坠落的道士,那个也曾依靠他人软绫相救才安然落地的道士,竟会用一样的手法来不让自己受伤。他自己可还好吗?谢峰德还在墙顶,他们的胜负大概还未决出,可君黎他——竟就从那一战之中径直跳下!

    他不敢再放纵头脑里的晕眩,也压抑住方才的一切心如刀绞,慌忙起身去看。君黎看起来好像只有一些表皮的轻伤而已,夷然站了起来,反是边上的夏铮,面色有些发青。

    他又省悟过来——正如那日在鸿福楼下自己曾安排了人接这落下的人,今日的夏铮见了君黎落下,堪堪就在身边,如何会由他这般坠地受伤,当然要伸手去救。只是事起仓促,他一人要消去这样坠力究竟是难,那强去接他的手臂不知是否已折,向前伸着,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夏大人,不要紧吧?”君黎脸色也有些抑制不住的发白。

    夏铮忍痛摇摇头。“没事,反正——他们倒是忽然退了。”

    沈凤鸣轻轻一怔,看向四周。的确,山匪不是他们的对手,已经没了战力,而黑竹会的人真的已退了。可这——这竟令他忽地悲从中来,强被抑住的难受涌起,他向门外便走。

    他要去看子聿。他不能相信他真的死了。他希望和上次陈容容一样有奇迹。

    绕着圆圆的土墙走了不知多少步,他忽然一停。子聿落下的地方围了许多人。许多黑衣人。有人见到他来,陡地一直身,道:“沈凤鸣!”

    众人都警觉地站起,向后退了一些,子聿的身体便露出来。他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那一支箭还斜斜插在胸口。

    从他的样子,从众人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不接受那一个永难接受的事实。那血流得满地黯淡,连那耀眼星河映在里面,都没有半分颜色。

    他死了。真的死了。

    他站着不敢动,正如那一排黑衣人也站着不敢动。可他看见了星光从他们眼里淌出来,正如他们也看到他眼里流动着的亮。

    他真的想长嘶一声啊,可却竟发不出一点声音。子聿,你看到了吗?他们都听到了你的唿哨,他们都为这一声毫不犹豫地退了,你是他们名副其实的统领啊!可是我——可是我却害得你身死,你要我如何面对你?不要说你,就是现在站在那里看着我的任何一双眼睛,我都不敢看一看呀!

    他逼自己上前,到子聿面前,半跪下来要看他。可便这样模模糊糊地一眼,他已经唏嘘到无法自持,不想在这许多人面前流泪,可那泪竟然止不住。子聿,我离你那么近,是不是那时只要我有一个动作不同,你就不会死?我明知张弓长是不会容许任何威胁存在的——怎么我偏偏就疏忽了呢?

    无言数久,才有一个黑衣人上前,正是那个被君黎打落的少年。论职责,若子聿是统领,他该是此次的副职。

    “我没看见那时发生的事情,但你该看得最清楚了。”黑衣少年显然也是抑了声音。“我听他们说是张弓长,究竟是不是?”

    沈凤鸣才咬了唇,压住喉咙道:“你看见这支箭,难道还认不出。”

    黑衣少年沉默。显然,他早已认出,只是或许还不肯相信。他想问为什么,可是却也已经不想问,似乎也是触动了什么情绪,语声终于无法平静,只摇头道:“我知道有些话说了不如不说,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你知道子聿为了这次任务,花了多少心血?任务紧急,他为了制定这一路的计划,那几天都没有休息过,我与他偶有争执,他只是跟我说,‘沈大哥以前就是这样的’。哼,‘沈大哥’——他敬你如兄长,可却是你,在仙霞岭就破坏了他的计划,你知道他那几日有多难过、多痛苦、多纠结?可就算这样,他刚才,最后咽气之前,仍然一直问我们,‘沈大哥人在哪里’,‘我想见他说句话’。可你……偏偏没在。”

    他说得有些发颤,沈凤鸣的身体也有些发颤。他没话可说——没有一句话可以为自己辩解。什么立场,什么义气,原来只是一己之私。很少怨艾这个世道的自己,第一次有了种心若尘灰之感,因为再是相信什么人定胜天,终究也改变不了那些无法挽回的事实。错过了便是永久的错过,便要嵌入他的记忆里,魂魄里,成为他这一生永无法弥补的遗憾。

一六五 心之恶鬼() 
忽然后面传来君黎的声音:“凤鸣?”他想是见自己未回,出来找寻了。黑衣少年听见这声音,面色微微一变,沈凤鸣下意识匆忙擦了一擦脸,已抬头道:“你们还是快走吧——我去支开他。子聿——就劳烦你们了。”

    可黑衣少年盯着他,便是不走。沈凤鸣听君黎已走近,只能回身去拦,君黎已看见黑竹会众人,面色也是微微一变。

    “道士,我们走吧。”沈凤鸣不欲他多留,将他手臂一扯,便要拉他往回。

    “沈凤鸣!”背后的黑衣少年忽然厉声。“我问你,你那夏庄主便那般重要,令你到最后都不肯送子聿一程吗!”

    沈凤鸣脚步忽停。就连君黎的脚步都停了。

    他也曾为了天都峰一会与沈凤鸣的一众好友相处过。“子聿”,他知道这个名字。高墙上那个被张弓长一箭射落的黑衣人始终蒙着面,他原没认出是谁,可竟然是子聿吗?那么,沈凤鸣此刻拉住自己的那手心的冷颤,他也完全明白了。

    ——那只手慢慢松开,君黎已看见他脸色苍白。没错,他为子聿之死心痛到无以复加,可大概他的心里,仍然站着夏铮那一边的立场,想着自己那时候的承诺,要将他安然护送到梅州。所以他没想过再与黑竹会有任何同行,包括,对子聿的安葬。

    可原来那才是他应该做的。被黑衣少年一说,他才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太无情,太绝情,以至于自己都想痛骂自己。

    “道士,你自己回去吧。”他终于开口道,“我——我有点事,暂时要离开一下,若明早没回来,你们就自行启程,不必等我了。”

    君黎看着他。“你去吧。”即使沈凤鸣不说,他也会说这三个字的。“明日便可到梅州了,我想……也不会再有刺杀了。”

    这句话,像是又勾起了黑竹会众人的心伤。没有人言语。

    --------------

    这个最后的夜终于是过去了——以对方统领身死的结果。张弓长重伤被擒,谢峰德独力难支,见势不好,也悄悄遁走。自己这边虽不少人负了伤,可伤最重的好像还是折了手臂的夏铮。他稍作处理,以木板固定了,料想也得有不少时日不得动弹,可看起来精神还是好得很,连带一众人都极是兴奋。毕竟,能尽退黑竹会的暗杀,没有谁敢打过包票。

    原本对君黎稍有顾忌的诸人,此刻也疑虑尽去,见他回来,一人便笑嘻嘻上前恭维道:“正说到道长——方才道长与那高手相斗,我看还是占了上风的,给他逃了,算他运气——都怪那个沈……”

    说到这里才一顿。“沈凤鸣呢?没找见他?”

    “他有点事,暂时不回来了。”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怪了,总不知跑去什么地方。”这人道,“虽说我们不怀疑他,可下次——庄主,好歹要问问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

    夏铮却摇摇头。“或许没有下次了。”

    “这……怎么说?”

    “他可不欠我们什么,一路与我们同来,也是出于仗义,如今梅州近在了眼前,或许觉得差不多了,也便悄悄这么走了。”

    “到了梅州我们又不会亏待了他,干么这么就走了。”那人还是颇为不满。

    “人各有志嘛。”一旁陆兴笑道。

    君黎见众人说得高兴,可心里却终究还是郁郁的。也幸好沈凤鸣没一起回来,否则不知更要比自己难过多少,正要告退回去休息,忽然里面一人跑出来,道:“庄主,庄主,葛川不见了!”

    ——若说有什么消息能给今日这么高兴的一行人泼点冷水,那便是葛川终于是逃跑了。仙霞岭上众人中了幻生蛊,他没跑成;前些日子清流县被困于火窟,他没跑成;可今日,在这圆形土屋,他跑了。

    “庄主,要不要去找找看?”便有人道。“这么一会儿工夫,料他也跑不远。”

    夏铮摇头。“算了,他不过奉命行事。要是真到了梅州将他关起来,与太子的怨就结得大了。今日大家也都乏累了,捉了张弓长已算得完胜,不必再多生枝节。”

    “那捉了张弓长,与朱雀的怨也便结得大了吧?”边上一人倒是突然忐忑难安起来。“之后要怎么处置他?”

    “朱雀?”夏铮说着,向君黎看了一眼。“朱雀那里,已不是捉不捉张弓长便可解决的情形了。不过既然远离了京城,他再要来做什么,也已不易,大家也不必多心猜想。”

    众人也向君黎看了几眼,不无些尴尬。夜已极深,夏铮便叫众人散去睡了,只留两个人值夜。君黎也回房熄了灯,明明很累可却睡不着,与谢峰德那一战,仍然清晰地映在脑海里。

    说他是占了上风——的确,那个时候,他是渐渐占到上风了。可占据上风前的苦战,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除去衣服。胸前其实有无数道隐隐作痛的细伤,可却连衣服都没破。若记得没错,造就这样伤势的招式叫作“青丝舞”,沈凤鸣说,那是女人用的招式——那是用自己的长发幻成利刃伤人的招式。君黎有点不明白,谢峰德的头发并不长,自己剑光起处,他的头发也并没有太多机会碰到自己——就算碰到了,怎么就隔衣能伤了人呢?

    多半也是幻术吧。心念能不受幻术所惑,肉身却大概不行。——只能这样解释了。那些看似细小的伤口,其实都会对人造成极大的负担,在高手相决中,往往潜移默化地就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幸好,自己也有一些小小的、左右战局的伎俩的。

    他虽然能不为惑术所动,可谢峰德的功力再怎么样也高过自己,这场心力之争,到最后仍是拼的内力。面对谢峰德,他只觉对方的心力如山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要最终拼得过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对方比自己耗得更快,直到对方枯竭而自己的心力却仍足够。

    所以他并没在一开始用十分的力气去抵抗谢峰德的幻。他偶尔露出受控之色,要让他以为再用几分力就能成功——于是不断加力。他只保证自己是清醒就够,最大限度地保留自己的实力。除此之外,他每每选在谢峰德一招用老时反击——此时谢峰德内力心力已用,可那幻术若在最后被迫打断,便等同于没有用过。

    说来也没什么特别,这样的小伎俩完全是因为他已经足够了解“阴阳易位”,才敢铤而走险。可谢峰德究竟是几十年的功力,比自己的年纪都更长得多,到最后两人都已趋极限,大有气喘吁吁之感。

    这时便是君黎的上风了——气力若都耗尽,他的剑法是在修习内力之前就已学的,纵然抛开明镜诀或道家心力,也是令人胆寒的招式;谢峰德的招式若没了内力支撑,却几乎毫无威胁。若非忽见沈凤鸣有险,他想,自己或许真的能拿下谢峰德也说不定。

    他把那一场剧斗的来龙去脉回想了一遍,才像是呼出一口气。胸前那许多细伤变得麻麻痒痒地疼,他不敢去抓,将衣裳都甩到一边,拥被睡去,仿佛这样将触未触的知觉才最好受。

    他却没注意自己今晚心防已弱,睡熟过去之后,有些他本已能不自觉抑于心底的不速之意正借着黑夜趁虚而出。

    那不是什么陌生之物。他在朱雀府里见过——见过自己的欲望。

    事隔那么久,他在距离临安千里之外的地方,再次梦到了女人。裸身而眠大概更易做起那样的梦,他不设防地在梦里感到了那丝情热,在梦里将这被子拥得更紧。终究还是受了幻术的伤,梦魇开始折磨起他来,他欲待用出理智来反抗,可今夜的理智却竟是耗尽,是荡然无存的。

    梦靥,就是让人欲醒却醒不得,他只能这样屈从于折磨,任凭这感觉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控制。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竟然渐渐陷了进去,陷于身体莫可名状的激动里,连自己都变得不想醒来,想要永远屈从于肉身的这种罪恶。

    身体放纵起来,呼吸也放纵起来,他已只能不断向前,无法回退了。在那样一个梦里,他无法舍弃那近在眼前的快乐,他也在那样说服自己,不需要舍弃这样的快乐——反正只是梦。

    他抱紧着梦里的女子——虽然在现实中,耳鬓厮磨的只是一床被子。反正它们同样娇软,以至于他模模糊糊间觉得自己是真的需要这种温暖的。

    他渐渐听见这女子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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