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张和离书,就把自家妻儿抛弃,天下哪有这么轻便的事?
“既如此,你真露面反而不好说话。”清泓伸手对母子二人一指:“变!”
两道玄气摄中母子俩,一片白光过后,二人化作两枚青豆被清泓拿在手中。旋即,他从千兰阁取来一支笔,将笔杆打开,把豆子塞入其中。
看清泓作法,张元初奇道:“师弟什么时候对变化之术这么精通了?”他们这些年轻一辈的仙人虽然炼成道果,但毕竟成仙时间短,很多都对杀伐之术擅长。类似变化、祝咒等辅助类道术,都是日后慢慢补上来的功课。火中种莲、撒豆成兵,都是未来要研究的大道之术。
“五行变化之道,无非是形态转化。这些年跟师妹生火做饭,对这方面有些心得。”
“去人间做饭,还能提升这方面的道行不成?”张元初心中嘀咕,带清泓前往五老峰。
“五老峰分别供道宗五脉居住,欧阳师兄在第三峰,和何师姐是真正的师姐弟。”
很快,他带着清泓来见欧阳晓晨。
欧阳晓晨正在河边钓鱼。穿蓑衣,戴草帽,手持竹竿慢悠悠钓鱼。
打量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清泓微微一笑,上前拿起一枚石子将水中游过来的鱼儿惊走。
水中溅起涟漪,欧阳晓晨睁开看,看向不远处的二仙。
“张师弟,还有这位是?”
“在下姓姬,你称呼我清泓即可。”
“清泓道友。”欧阳晓晨点头示意:“道友惊我垂钓,不知有何指教。”
男子慢条斯理,一派和气,全然看不出会做下抛妻弃子的恶事。
“哼!”张元初冷声道:“师兄这些日子干了什么事,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哦?是为那件事啊。”欧阳晓晨收了竹竿:“两位有什么指教?这些日子,德宗找我的人也不少。那套说法我也听腻。若是宗主要罚,我直接领罚,去寒潭之下思过几年去。但其他事,你们还想让我怎么做?”
“你……”张元初指着欧阳晓晨说不出话。
是啊,能让他怎么办?
废了修为下山?还是跟妻儿团聚?强扭的瓜不甜,到时候真惹怒欧阳晓晨,直接把那俩凡人打死都不是难事。
道德宗能对欧阳晓晨做出的惩戒,也就是关起来闭门思过。然而思过思过,如果本人不真心悔悟,又有什么用?
清泓笑眯眯坐在欧阳晓晨边上:“道友这件事我也听说。道友当初跟那女子相恋时,可是动了真情?”
“自然。”欧阳晓晨颔首道:“情发于心,做不得假。”
清泓腰间笔杆似乎有阵阵抖动,他又问:“那现在呢?”
“情已灭,两别离。”
“那么道友怎么看待婚姻和爱情。”
“婚姻?不过是人道的束缚罢了。上古时候男女混居,哪有这么麻烦?所谓婚姻责任,无非是压制人自身天性的作法。”
我好想抽他。张元初默默拿出自己的金伞。但旁边清泓连连递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爱情呢?”
“爱情?世界上真有这种东西?”欧阳晓晨歪着头:“这段时日她们母子在山下的消息我也知道。暗里,偷偷去探望过,然而一点能让我道心升起波澜的念头都没有。当初脑中的情爱之念,现在根本找不到。”
“我真正爱她么?或者说,什么是爱?”欧阳晓晨摇了摇头:“这几日,我一直在山中研究各种动物之间的亲子习性。看到有些动物甚至会杀死自己的孩子。”他竹竿一抖,从河水甩出一尾黑鱼:“这母鱼前几日刚刚把自己孵化的小鱼吃掉。张师弟,清泓道友,你们说这是为何?”
他又指着远处树林:“林中有一鸟,不喜抚养孩儿。将自己的卵寄生在其他鸟类的巢中,让其代养。这又是为何?”
张元初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从小一心修道,哪里关心过这种事情?
清泓露出苦笑,这就类似竹熊产下双胞胎。会马上将其中一个杀死的问题?
他揉了揉太阳穴,回应说:“吃子习性在自然中的确不少见,有些是为自身生存,有些是为减少子嗣数量,以更多精力照顾其他子嗣。种族繁衍,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下,为了让生命得以延续,因此资源要有所倾斜。我知道竹熊就有类似行为。如果诞下多个孩子,未免每一个都吃不饱,所以会留下最强壮的孩子。至于那种寄托在其他鸟类巢穴的特殊飞鸟,也是一种繁衍后代的方式。为了更好让其他鸟代为抚养,他们甚至还会主动将其他鸟的卵杀死,便于自己孩子得到照顾,不是吗?”
“不错,道友果然博学。”欧阳晓晨赞许一句,随后话锋一转:“那么,咱们人呢?所谓男女结婚,食性大欲,不也是为种族生存,后代繁衍。爱情?无非是大脑所产生的一种特殊力量,驱使彼此相互结合,来繁衍后代罢了。”
清泓神色越发诡异,这家伙要是到前世的地球,恐怕还真能当一个生物学家呢。这连多巴胺、荷尔蒙之类的东西都研究出来了?
但这个世界的文明和前世不同,欧阳晓晨受限于自己的认知。只能察觉到,这是从大脑中所延伸的一股特殊力量。
“三年前,我脑中出现这种力量,故而和凡人结合。但三年过去后,这种力量已经消失。所以就回山继续修道喽。”
“那所谓的责任呢!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责任!”张元初忍不住呵斥道。
“那是你们德宗的作法,跟我们道宗无关。”欧阳晓晨懒得搭理张元初,他继续和清泓对话:“经过我的研究,不单单是爱欲,还有恨、悲等情绪,同样通过大脑产生的特殊情绪力量来影响自身意识。
然而,咱们修道要返还先天之境,还原赤子婴儿之态,以最纯粹的道心领悟天道。要么,将这些情绪收敛,以‘斩念’之法参悟天道。要么,放纵诸欲,当情绪之力散去,便能安安生生继续修行。”
“所以,你选择第二种?”清泓笑了:“道友,为什么有仙魔之别。为什么上古元道炼气士会成为魔门的前身?除却浊煞之气的影响外,这种纵欲的作法,可正是魔门弟子所为。咱们玄门这边,不都是以斩念静心为主?你这次作法,看似没什么大错。但他朝你如果碰到要发泄心中恨意的时候,会不会突然跑出去杀人?”
“这……”欧阳晓晨陷入沉思,似乎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算了,反正今天不是教他大道理的。”清泓心中一动,伸手对河边一指:“道友你看。”
远处有一大一小两头水牛走来。其中小牛犊磕磕绊绊,而旁边的母牛则贴心照顾它。
“你所谓的那些动物习性的确存在。但动物之中却也存在母子天性。”清泓伸手一招,把小牛犊抱在怀中:“你说,今朝咱们杀这牛犊烹煮如何?”
还没等欧阳晓晨回话,那母牛疯了一样冲到三人面前。
但三人头顶仙光闪耀,很快母牛便被祥光撞飞。但她口中大叫,频频撞击祥光云霞,让张元初露出不忍之色。
“师弟?还是算了吧。”
“道友怎么说?”清泓将牛犊递给欧阳晓晨。
那母牛见此,马上对欧阳晓晨嘶吼。牛目露出希冀的目光,仿佛期待他的行动。
“我看算了吧。”
此言一出,母牛大喜。但下一刻,让母牛彻底心寒。
“小牛犊没什么可吃的。不如在后山放养几年,回头等长大了,连同母牛一起烹了。”
听到这话,母牛跪在地上,再也不吭声了。
清泓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让张元初将牛待下去:“师兄,你先把牛带回去好好照顾。几年后我再来的时候,就要吃全牛宴了。”
张元初脸色拉下,抱着牛犊,将母牛牵走,只留下清泓和欧阳晓晨。
望着张元初和两牛的背影,欧阳晓晨忽然叹道:“这次之后,应该没人再来烦我了。”
“那么,刚才那些话是发自内心?还是违心之说,仅仅为避免日后麻烦?”
“道随心起,只对应刚才那一刻的念头。”欧阳晓晨看向清泓,笑道:“情由心生。幻灭一念。念动之时我下人间成家。念灭之后,自然返还山林修道。不拘外人如何看,只要我心圆满,何惧其他蜚语?”
清泓默然,天道之下岂有善恶之论?不论修仙也好,成魔也罢,对天地而言都是一种超出自然法则演变的存在。只因为仙魔渐渐居多,才有所谓的天域魔境,才有各派祖师定下相应的规矩。
真要是放到上古时刻,指不定欧阳晓晨便是开辟一方天域的天仙大能呢。
至少,欧阳晓晨虽然性格凉薄,但天道之下谁管你凉薄不凉薄?他自身无愧,一点悔悟愧疚的心态都没有,就好像比旁人少一种情绪似得。什么谩骂讲理,对他根本没用。即便是天心魔宗的魔功都难以让他心起波澜。
“这种人求道,的确比我们这些人要方便。”
道德两脉在清泓眼中都有自己的优点。德宗重视人道,积累外功,能让自己更便利修行。道宗参悟天心,能以一颗清净心体悟自然大道,不受外界影响。
两派各有自己的好处。
然而德宗太注重人道,比清泓更甚。经常入世修行,甚至因此折损自身道行而帮助凡人。对凡人而言,他们当然是慈悲的神仙。但对自身而言,无异于阻碍自身大道,犹入魔障。
道宗则人情淡漠,一心参悟天道,喜怒哀乐随心而起,随心而灭,不曾留下一点痕迹。这一刻欧阳晓晨对清泓虽然态度极好,但清泓心中能感觉到,这人心中根本就记不住自己,更不会跟自己培养什么感情。因为到明天,他们今天的各种情绪都不会留下,随乐随喜,才是他的追求。
“道友,道宗、德宗,你说谁家的理念更好一些?”
“我怎么知道?昨日贵派何仙子说的没错,千人千道,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理解。但每一种作法都有其极端可能。纵欲太过是魔,但斩念绝情,又何尝不是一种魔?”
“如何在两者之间摇摆,这就要看自身。索性道友目前还没真杀人叛门,按照你们道德宗的作法,也就是闭门思过几年。虽然我不喜欢这样就是了。”
但作为外人的清泓,将那母子劝退,让她们得知欧阳晓晨的态度,日后安安生生回家过日子,那比什么都强。
“就我个人态度来说。凡人终究是咱们仙家的基石,是道统延续的根基。凡人还是要好好庇护的,至少别让他们妖魔化咱们。”
清泓说完,自行告辞离去。
但他在五老峰转悠,没有张元初引路,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瀑布边上。
旁边有一座“观瀑亭”,正有一位耄耋老者在其中作画。
清泓升起好奇之意,上前旁观。
那画中是一片云海气象,老者正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勾勒一朵云彩。笔锋走走停停,画一朵云便用去小半个时辰。
等云朵即将完成,突然老者停手,把笔一扔,就开始在旁边弹琴。
清泓忍不住问:“前辈怎么不继续画了?”
“没心思。这山水作画看似雅致,但也是我们道人魔障,莫强求,莫强求。”老者摇头晃脑,抚琴两下后,饮一杯清茗,神态好不自在。
看他这样子,清泓脑中突然想到昔年神秘人所言:“浇花种树,看似清雅,实则是道人魔障。你一念执着,便落入有为之法,此乃下下之道。”
于是面对老者,他神色谦恭起来:“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刚才跟你谈话的欧阳晓晨,是老夫的弟子。老夫添为五老峰的第三峰长老,姓莫。你叫我莫老即可。”
他站起来,对清泓说:“你和晓晨的话,老夫都听到了。千人千法,你说的不错。我道宗和德宗理念不合,然而我道宗内部更有五脉传承,彼此之间分歧极大。我和李师弟的斩念法门就很合不来。我认为,修道应该把持六个字‘莫强求,勿执着’。”
“听莫老所言,仿佛对欧阳晓晨的作法并没什么不满意。”
“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意。他的任何作法,都是他纯粹道心的一步。道德宗‘以德心参道心’。这点没错,修道之前应当先求道心纯粹。但道心是怎么样的?哪里有千篇一律的说法,无非因人而异罢了。德宗认为,人间的善恶礼法是养心修身的关键。但是在我们道宗,这些都是狗屁。”
清泓摇头苦笑:幸亏张元初不在,不然还不闹起来?
“嘿嘿,你放心。面对德宗那群人,老夫肯定不敢当面说。毕竟随心所欲,又不是傻子。老夫可没晓晨这么蠢,做起事情来太不周全。”
“但魔门好像有类似的观点。认为修行之前,应该抛弃后天外相,以先天之相,契合自然之法。比如什么物竞天择一类,是他们最崇尚的。”
“无非是借口罢了。”莫老笑道:“真随性还是假随性,旁人不清楚,难道自己还不知道?纵欲无度,和解压修心,能一样吗?欧阳这小子正徘徊在仙魔边缘。要么更进一步,以后不断放纵自身情绪,如魔头行径。要么,道心圆满,逍遥自在。以自身圆融道心化去诸情。一念情生,一念情灭,又何须纵欲来圆满道心?他还是差多了。”
没错,比起欧阳晓晨。从老者身上更能感觉到一种随遇而安,或者心境满足的感觉。
“那您老人家求道么?”
“道是用来求的吗?”老者双手一拍,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山谷:“这就是道!”
然后又对山中潺潺流水一指:“这也是道。”
“道无处不在,何须去求。你是道生,老头子也是道生,咱们每个人身边存在各种大道。何必再执着求道?”
清泓听着频频点头,这种心境和昔年神秘人所讲没什么差别。这才是无为法的路子。
据那人所言,求道之心本是执着。但凡有执着之心,落入有为之法,便不入道尊真法。
“但……我总觉得莫老身上的气息太过圆满了。”仔细看,莫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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