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植物体内时,沈时觉得自己就像凡间的姻缘树,那么多人在枝头系上红绳,说自己想和意中人相遇成婚。她一点也不想降生,而植物本身也不想开花。它接受的是天地的孕养,束时却强行将自己的灵力渡入它的体内,其实它很排斥。等束时离开就将她渡入的灵力分离出来,转而吸纳天地灵气。
花终究是开出来了,它却没有化形,便算不得降生。它一点也不想降生,依旧不接纳其他人的灵力,靠自己吸纳灵气修炼,等时机成熟它自然会降生,不急一时,也不想如那个给它渡灵力的女子的愿。
可从它被带出来就注定逃脱不了,即便没有接纳束时的灵力,束时的血落在它身上,又被强行化形。它化成一个小娃娃的模样,玉雪可爱,懵懂无知。
因着第一眼见到的是束时,她本能的对束时生出点好感,哪怕在化形前她很抗拒束时的灵力。
沈时在过去的自己的身体里,心情很复杂,她能感受到束时的情绪。束时待她好,教她读书习字,让她修习术法,也会告诉她很多道理。沈时自然听得懂,可还是阿花的本体听不懂,不解地望向束时。可她等不到束时的解释,束时只会说,长大你就会明白,现下只要记住就行。
可不是么,守护苍生,维护天地秩序,这样的事唯有她长大才会明白。对着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只是想让这样的念头在她心里扎根发芽。正是懵懂无知,才更容易一遍又一遍地教导,让这样的念头成为本能。
束时真心爱护阿花么?是有真心,却不全是真心,在她心里,阿花比不上万物生灵,她的教导不是为让阿花更好得认识这个世间,也不是为了让她变强懂得保护自己,以后能独立生存。她从始至终都是想让阿花作为媒介,拯救那些无辜的生灵。说难听些,阿花在她心里就是一个会说话会走动,没有情感的祭品。她的真心,是想换来阿花的自愿牺牲。
很多事被剥开温情的外表,就会露出里头狰狞而残酷的现实。
沈时看到了现实,可阿花没有,她还是那样地信任着束时,娘亲娘亲地喊她,会学着她的模样微笑。
她没有感情,所有的情绪都是跟着别人学的,她不明白什么是生气,什么是开心。可她很聪明,会观察周围的人嘴角翘起,那叫笑,眼睛里有水呜哇呜哇喊,那叫哭。被娘亲牵着手时,要做出和娘亲一样的表情,弯着眉眼勾起唇角。身上被打受伤要噘嘴皱眉,还要从眼睛里挤出水。
这样,她就好像和其他人一样,会哭会笑,有自己的情绪。唯有没人的时候,她可以不用弯着眼睛翘着嘴角,脸上不用有变化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很多,仿佛能飘起来。她会拿着木勺给花浇水,或是坐在椅子上看书,总觉得那会的自己就像外面的植物,想在风里摇晃起来。
沈时能清晰地感知到阿花的情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因为无知无感,所以看不出自己的娘亲对自己存着利用的心思,利用还大过真心。说来,其实束时算不得她真正的娘亲。她不记得束时说自己是阿花的娘亲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了,或许是有真正的欣喜吧。
感情会慢慢养出来,时间一久,束时当真养出感情。至少她是真心爱护起这个孩子,更用心的教导阿花。她有愧疚和不舍,也会想办法留住阿花的一缕魂魄,让她有重生的机会。
可牺牲,是必然的。
第219章 是个小可怜()
梦境不知何时才会结束,沈时一直呆在过去的自己的身体里,感受这来自各方的情绪。她觉得自己的神智受到侵扰,愈发迷失自我,不晓得自己是谁。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要守住本心,权当是看一场戏,戏中人的悲欢离合都与她无关。待到曲终人散,她便可以回到现实里。
她看着束时对她愈来愈好,感受到她心里多出的真心,可束时仍是不会改变让她献祭的念头。束时温柔,尤其对着万物生灵,为了守护他们哪怕要她付出生命,她也在所不惜。
沈时着实佩服这样的人,可她做不到,若有能不用献祭的法子,她肯定不会去献祭。从她被沈旭收养开始,她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光是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力不从心。
傻乎乎的阿花被束时养大却没被教导学会保护自己,束时要她尊敬师长,不能对周围的人动手,却不晓得阿花被人欺负。自然,阿花没有情感,甚至都不晓得那就是欺负,也不会难过。但手臂被划伤,身上被人用拳头打很疼啊。她只是没有感情,并非感觉不到疼痛。
眼泪并不会换来别人的收手,他们只会责骂她,白白浪费殿下的教导,变成一个只会哭的废物。
阿花没有情绪,可沈时会有,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平白无故要忍受那些莫名其妙的责骂,也不会有人来帮她。沈时生出股无力感,心疼却无可奈何。她想起自己曾经在镜子里见过过去的自己的意识,少女抚上她的脸颊,眉眼弯弯语气温和,偶尔会和她开玩笑。
原以为那样的人,定是被爱护着长大的,不会受到什么委屈,可事实并非如此。在束时她们离开明镜时,那些人变本加厉地责骂她,动手打她。旭殿下陷入沉睡前曾告诉她,若是有人用随便什么东西往她身上扔或是砸,就动手打人。
旭殿下说,不会打就用自己学过的术法用在他们身上,但不能把人打死,他们怎么做的就加倍还回去。
阿花学会反抗,可她没有下多重的手,不过是定住他们的身体,放在太阳底下晒上几个时辰。她一直记得束时的话,力量是用来保护,而不是逞英雄的。但阿花的反抗令他们恼羞成怒,他们联合起来打她,弄不死也要让她重伤。
所幸她身上几位殿下留下的加护,术法又学得好,没让他们占到什么便宜,反倒是惊动夫子。
夫子匆忙赶来,本想出手教训阿花,不想听到自己学生气急败坏地大吼:“你不过就是没爹生没娘的杂种,若不是殿下可怜你才收留你,还真以为能比我们尊贵么!你个没感情的怪物,都不晓得殿下养着你是要把你当成祭品让你去送死!可怜虫,跪下来求我们,兴许我们还高兴在阁主面前给你求个情……”
阿花的事,这个学生是无意间听到几位阁主提起的,如今用来刺一刺阿花,也是很好的。
“连名字都没有,其实殿下一点都不看重你吧,这样活着多没意思,你还不如早点去死啊!说不定明镜还会施舍给你一块墓……”
话未说完,学生被狠狠打了一巴掌,脑袋都被打偏。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恼怒地抬眸想骂人,瞧见夫子怒气冲冲地看着他,顿时气焰一歇,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秘密是他偷听来的,一冲动说出口,他虽不觉得有什么,可被夫子听见就不一样了。仗着阿花不和殿下说自己受欺负的事,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她,但这回他失口,定会被拉去教训一顿。
许是因着想维护自己的脸面,他们很少再动手欺负她,只是谁都不会理她,没人和她说话。阿花不晓得这是什么,反倒觉得清净,沈时晓得那叫孤立却也不在意。
天雷劫来的那天,阿花还在拿着木勺浇花,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瞬乌云飘满天。滚滚天雷毫无征兆地落下,劈在身上疼得她痛呼出声,她竭力挡住天雷,可终究力量有限。她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身上的加护一道接一道被打破,天雷愈发凶残。她的意识渐渐互摸起来,焦味刺激着鼻子,她也没多少反应。
沈时也跟着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有个小娃娃身上发出光,茫然地看着她。稍时,小娃娃伸出手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沈时亦握住她的手,心中有些疑惑。
她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这个小娃娃和年幼时的她长得一模一样,额心也没有印记。踢踏的脚步声一下复一下地响起,小娃娃在光团前顿住脚步。有个小姑娘身子蜷缩着瑟瑟发抖,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人,轻声说着好疼。沈时一怔,反应过来时已走到小姑娘身边,伸手抱住她,柔声安抚她。
再度睁开眼睛时,阿花身上不疼,但心里堵得慌,仿佛有细细的丝线缠在心上,一点点收紧,疼痛感愈来愈强烈,几乎让她承受不住,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她揪住胸口的衣襟,眼前模糊看不清,脑袋里胀得好似要炸开。
旭殿下说,这是历劫,让她能够懂得别人的情绪。
她松开衣襟,双手握拳,艰难道:“可是心脏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她盯着自己的手腕,道,“他们说,娘亲不是真的想养我,是把我当祭品,让我去送死,说我早该死了……”
话未说完,心脏更疼了,她连话都说不出口。沈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绪,强烈地让她承受不住,很长一段时间都迷失了自己的意识。
旭殿下上前抱住她,轻抚着她的背:“没有,你会好好活着的,阿时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活着。乖,没事了。”
阿花懂得了别人的情绪,能更真切地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恶意。无论书里将神仙描述得有多高尚,心怀苍生毫无私欲,阿花碰见的神仙都是有私欲的。会有恶意,也会有善意。束时出事,她接替束时的位置,但很多人都不服气。
十二阁中,仅有四阁的阁主愿意帮她,其余的要么不闻不问,要么下绊子看好戏。
她给自己取名为沈时,若说寓意么倒也没有,只是她在浇花时灵光一闪想到的。
第220章 命运不会变()
阿花并不是特别在意名字的事,便是她改叫阿猫阿狗,她还是她没有换个人。沈时这个名字,仅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明镜里晓得她这个名字的只几个,他们唤她十三殿下,脱离明镜十二阁外,又不像束时那样有名字。
这个称呼,是他们不着痕迹地将她和明镜划清关系,终究他们当她是外人,不满她占去属于束时的位置。其实她一点也不像接替束时的位置,等束时回来,她便打算离开明镜,左右这里的神仙巴不得快些离开。
可束时一直没有回来,有人说束时死了,再不会回来。
阿花也没等到束时回来就被他们赶出明镜,不久又被他们诓去加固九渊的封印,还被弄晕丢进魔界。明明急着想和她划清界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去帮忙,说让都是说得轻了,他们那叫要挟和逼迫。
分明还有别的神仙可以去,他们却偏偏硬要她去送死。弄不死她就寻了别的缘由追杀她。阿花不明白,她没招惹他们,可他们却为何那么恨她,想置她于死地。
不解,又痛恨,还夹杂着茫然。
阿花倒在地上,身上很疼,她便想些别的来缓解疼痛。譬如想想自己的一生,听闻凡人都喜欢在自己死的时候回顾一生,阿花突然觉得自己活到现在似乎没有什么好回忆的。娘亲将她养大,她给明镜做了不少事,算是报答她了。那些欺负过她的神仙,她还手了也诅咒过,便不多计较。
唯有那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她来不及报恩了,若是有来生,她会努力和他重逢,圆他一个心愿。
待到五味子赶来将她带回明镜的禁地,托付给伏羲,沈时的意识才逐渐摆脱阿花的影响。变回小娃娃的阿花又似从前那般懵懂无知,她的额心却没有红色的印记了。
沈时不晓得印记为何会消失,但觉得阿花其实更适合呆在伏羲这里。不会有人跟她说什么大道理,也不会让她却学习术法,学不好就要挨骂。
伏羲不像束时那样温柔,他清淡如世间的风,没有很强烈的感情。沈时想起自己附在女娲身上时见过的伏羲,女娲觉得伏羲看重万物生灵,可她觉得伏羲其实什么也不在意,几乎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心。
他会将阿花拎到躺椅上,任由她晃来晃去,摔下去也不管。闲暇时浇花修剪草木,或是捏陶土做陶器,看书下棋弹琴几乎什么都做。可他从不做琴,身边只有梧桐琴。
阿花一时好奇,坐在他对面拨了下琴弦,觉得好玩又拨弄几下。铮一下,琴弦骤然断裂,伏羲看向阿花和她四目相对。俄顷,他嘶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胡闹,下回不可乱碰。”
阿花乖巧地点头,他便不多说什么,将断掉的琴弦解下来换上新的。沈时不由得感慨,若是换做束时,只怕还得再多教育她许久。不愧是尊神,气度就是不同。
伏羲手里拨弄着琴弦调试音色,半晌,他才收手:“东西坏了不要紧,会修好就成,但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东西都要好好珍惜,不要随意弄坏。你喜欢琴,我可以送一个玩玩。”
不出两日,伏羲给她做了张小上许多的琴。阿花如他所言,好生珍惜着没弄坏,可惜没有弹琴的天赋,整日魔音绕梁。饶是伏羲那么好的定力也受不住,简单粗暴地收走她的琴,不敢再给她能发出声音的东西。
后来,阿花收到了一个大白狗的布娃娃和一个小花盆。她不晓得花盆里的是什么花,只觉得它们很可爱,她一手抱着布娃娃,一手握着木勺,小心翼翼地给花浇水。
有一日,阿花在躺椅里前后摇晃着,伏羲忽然摸摸她的脑袋,语气温和道:“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原点,既定的事不会因为他们强行更改就改变,逆天改命哪是那么容易的。自以为逆天,却不知只是在奔流的江水中掀起波澜,波澜再多也无法阻拦江水向前流淌。牵连你受了那么多苦,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停顿片刻,他笑道,“害怕是常有的事,但唯有坚守本心,一路向前方能斩破黑暗。”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时总觉得伏羲这话是在对她说。她来不及细想,眼前变得黑暗起来,身前又是那个发光小娃娃。她张开双臂踮起脚尖,沈时蹲下身抱住她,耳畔听到小姑娘软糯的声音。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要往前走呀,沈时。”
——
沈时缓了会,想起自己在梦中见到的景象,忍不住一阵唏嘘。她偏头瞧见一个捏着扶桑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