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间,所谓人非草木,他毕竟也超然不了。”
当下言思道强打精神,嘿嘿笑道:“江兄所言极是,那郑千金的这一手‘坚壁清野’,虽是落了下乘,却也甚是管用。须知当今朝廷自义军起事以来,本就不善水战,再加上承天府的驻军仓促赶来,正是所谓的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如今洞庭湖上又没了船只,嘿嘿,说句实话,谢擎辉的大军根本就不具备进攻龙跃岛的实力。”
说到这里,言思道的语调陡然一转,扬声问道:“然而江兄可曾想过,倘若今日进攻龙跃岛的主力,其实并非是那承天府的两万大军,又当如何?
江望才被他问得一愣,随即脱口笑道:“不是承天府的两万驻军?莫非依先生的意思,今日进攻龙跃岛的,难不成是那些被你集结起来的武林人士?哈哈,先生凭什么以为这些个乌合之众,便能……”他话刚说到一半,猛听这岳阳府衙的北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陡然炸裂开来,响彻了整个岳阳城。不等这一声巨响的余音消尽,又是十多声同样的巨响声齐齐炸开,震得公堂上几人耳中尽是轰鸣之声。
这一阵巨响声径直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连公堂上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也睁开了双眼,脱口说了句:“火炮?”待到响声逐渐停缓下来,江望才和方东凤两人相互默视片刻,不禁同时大笑起来。江望才更是忍不住问道:“先生莫不是想用火炮进攻我龙跃岛?”
言思道双眉一扬,正色说道:“不错,方才那阵巨响声,正是由当今朝廷兵仗局所制的‘惊神炮’轰击龙跃岛之声。此番承天府的驻军西下,已将营内的一十六门‘惊神炮’尽数带来,此刻便搭建在洞庭湖的东岸。”方东凤当即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胡闹。”说完他又重新闭上了双眼,再不理会言思道。
原来江望才和方东凤之所以嘲笑言思道这“火炮攻岛”之举,却是因为所谓的火炮一物,原本是巡礼仪仗所用的礼炮,直到前朝试才被用于战场上的攻城略地。其原理是以膛内的火药燃烧爆炸之力,激发出铁屑或是球伤敌,射击范围最多不过四五百步的距离。而这其间还有一个极大的隐患,便是火炮的射程与装填火药的多少有关,装得多了,打得便远;装得少了,打得便近,必须要有极为熟练的老手在旁操控。若是火药稍有过量,点火之后立刻便会引发炸膛,让铁炮自爆,从而伤及到操控的军士。所以在战场上往往一炮炸响,究竟是伤人还是伤己,可能性几乎可以达到各占一半。
如今隔着洞庭湖遥望,这岳阳地界离龙跃岛最近的方位,便是城南的白水村。然而虽是离龙跃岛最近的村落,中间也有好几里的洞庭湖水路相隔。言思道所谓的火炮,若只是架装在白水村的岸边,仅靠火炮那四五百步、也便是一里多远近的射程,无论如何轰击,也决计无法伤及龙跃岛的分毫。所以眼下江望才和方东凤两人听得言思道居然妄想以火炮轰击龙跃岛,自然是嗤之以鼻了。
当下江望才开口笑道:“先生请恕江某直言,这火炮一物,威力固是极大,却有装填复杂、不易瞄准、射程有限、极易炸膛以及笨重不便这五大致命的弱点。所以即便是我洞庭湖上那最大的‘飞虎神舰’,也不曾选用火炮作为武器。相比之下,这火炮的功效,倒还不如投石器来得实在。”
江望才话匣一开,仍不住又继续说道:“听方才这一阵炮响,先生的这些门火炮,只怕是架设在洞庭湖的南面白水村一带,却因为火炮射程的局限,根本无法威胁到龙跃岛。倘若朝廷的大军能找到船只,将这些火炮运载到洞庭湖湖心,或许倒能对我龙跃岛造成些许威胁。嘿嘿,然而想我那‘飞虎神舰’之上,每艘船都配有六台投石机,若是尽量取斜上方向投掷,射程甚至可达千步开外,又怎会容许你运载火炮的船只逼近?”
言思道一直含笑不语,静静地听江望才说完这番话,才不徐不疾地反问道:“既然江兄也知晓‘取斜上方向投掷’,便可增添射程,若是我将火炮也往斜上方向轰击呢?”
江望才一愣之下,随即大笑道:“原来凤兄说得果然不错,先生的确是在胡闹了。这火炮一物,不过是以火药爆炸的冲击之力发射出铁屑铁球罢了,若是瞄得准了取直线射击,威力还勉强足以洞穿城墙。你若是取斜上方向射击,那便是抛掷而出,射程固然能远上一些,可是到头来就等同于当空掉落的铁屑或者铁球,又能有什么伤敌之力?”
言思道不禁哈哈一笑,正待继续往下说,那方东凤却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闭着眼兀自说道:“纵然此人当真能荡平龙跃岛,又有什么关系?尊上,眼下这第一轮的投壶,三人都已完成,又该轮到你了。”
30 劫案始末()
江望才正和言思道说得起劲,不料被方东凤一语喝醒,顿时回过神来,想起了眼前这局投壶。方才三人依次投掷了一轮木筷,江望才和方东凤先后木筷入壶,抢占住了对方面前的茶壶,算是各自入壶一记。而言思道投的虽然是自己面前六尺距离处的茶壶,却是没能将木筷投进壶里,算是落后江、方二人一记。
当下江望才便收拾心神,笑道:“凤兄教训得极是,眼下的这场战事,却是在你我之间了。”他嘴里说着,一边伸手拿起自己几案上的第二支木筷,却并不投出,只是将木筷在五根手指之间穿梭旋转起来,嘴里说道:“江某一直有个疑问想要请教凤兄,却未曾寻觅到合适的时机。眼下趁着这场投壶之际,江某倒想问上一问。敢问凤兄,这些年来你暗中派出贵教的流金尊者和他的徒弟心儿姑娘,以‘太白金星’与‘龙女’的名号,在这岳阳一带四处借神灵之名惩治恶徒,究竟却是为了何事?此事江某虽然早已知晓,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的真谛,此刻你我难得再次相聚一堂,不知凤兄可愿替我答疑?”
话音落处,江望才手指之间的木筷已然高高抛起,旋转着飞向屋顶。不等木筷呈现出下落之势,江望才却又自顾自地回答自己的问题,说道:“莫不是凤兄早已预料到了眼下的局面,这才要装神弄鬼,目的便是要以这‘龙女’的名义,将这洞庭湖来历的传说散布开去,好教世人深信不疑,从而掩盖今日将要发生之事当中的玄机?”
要知道江望才之所在在投掷之时向方东凤说话,自有他的目的。他深知这方东凤不通武艺,方才之所以能像自己一般,隔着两丈开外的距离将木筷投进自己面前的茶壶中,正如他亲口所言,乃是用上了那“天露神恩心法”的皮毛功夫。而这“天路神恩心法”本就是纯精神一道的秘书,最忌讳的便是三心二意、心有旁骛,若是自己能以话语让方东凤分神,那他的这门神通也就不攻自破了。
只见伴随着江望才的最后一句话音落下,那根抛起的木筷已从半空当中落下,“哐当”一声,准确无误地落进了方东凤席位前的茶壶中。与此同时,正中席位上的方东凤伸手、举筷、投掷三个动作一气呵成,不等江望才和言思道回过神来,也投出了自己的第二支木筷。
但见方东凤的木筷仍是取直线飞出,径直插入江望才面前的茶壶之中。
这一幕看得言思道微微咋舌,如今江望才和方东凤两人已各自入壶两记,自己的席位前的那个茶壶却还是空的。当下他也捻起了自己的第二支木筷,正要瞄准投掷,却听方东凤恰好在这时开口作答,回答江望才的疑问,说道:“尊上天资聪慧,老朽深感佩服。”
方东凤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分明是说江望才方才自问自答做出的假设,便已是正确的答案。江望才当即眉头深锁,淡淡地问道:“哦?既然江某所料不差,那么敢问凤兄,今日将要发生之事,当真只是你提前预料到了而已?又或者今日将要发生之事,根本却是由你一手安排的?”
言思道听江望才反复强调了好几次这个“今日将要发生之事”,却不知究竟是何事,心中大惑不解。而那方东凤听到江望才这一问,陡然睁开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正是如此。”
言思道此刻手举木筷,本来正要投掷入壶,却不料江望才和方东凤两人似乎当自己不存在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对答,说起了那“太白金星”和“龙女”的事,又多次提及什么“今日将要发生之事”。一时间言思道木筷高举,却投也不是,不投也不是。
言思道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放下木筷,又点燃了一锅烟丝,只待两人继续把话说完。
只听江望才冷笑一声,悠然问道:“如此说来,朝廷那批送往承天府的军饷,之所以会在我湖广边境的江西遗失,自然便是由凤兄在暗中谋划,请鄱阳湖那帮……那帮‘朋友’做的?”他问完这话,眼见方东凤笑而不语,显是承认了此事,江望才不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说道:“凤兄设下此举,自然是要将军饷被劫一事嫁祸到江某人的头上。从而借此事点燃我洞庭湖与朝廷之间的这场战事,最后逼我江望才不得不走出眼下这一步。凤兄,不知江某说的可对?”
那方东凤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沉吟了半响,终于缓缓说道:“鄱阳湖的‘朋友们’出手,自然神不知鬼不觉,让那原本沿长江水运军饷的船队,在江州改道南行,趁着夜色转入了鄱阳湖中。而世人不知其中的玄机,皆认定这批军饷是进了我湖广境内才被劫走,将矛头一致指向尊上的洞庭湖。如此一来,待到皇帝震怒,朝廷兵取湖广,洞庭湖上下必定不敌,那么尊上再如何割舍不下龙跃岛上的经营,也只能走出眼下这一步。这便是老朽的整个谋划。”
要知道江望才经此大变出逃沅江,此刻又悄然潜回岳阳会见方东凤,虽然早已猜到这军饷失窃从头到尾都是方东凤在暗中做的手脚,但此刻听他亲口承认,心中仍旧烧起了一团怒火。那方东凤不徐不疾地继续说道:“就在前些日子,庄浩明率刑捕房骤然西下,风风火火赶来湖广,虽是口口声声说要缉拿蔷薇刺归案,实则却必然是因为军饷被劫一事,要来查明此中的真相。”
说到这里,方东凤忍不住不屑地一笑,叹道:“有道是‘天下神捕、南庄北商’,老朽原以为那‘浩气长存、明净千里’的庄浩明亲身前来,此事的真相必定隐瞒不住。情急之下只得传出神火令,将庄浩明的仇家尽数招惹过来,誓要将庄浩明一行人击杀于岳阳,以免他破坏了老朽的大事。谁知此事却是老朽小题大做了。”
31 与虎谋皮()
那方东凤继续说道:“庄浩明在岳阳楼命大不死,居然鬼使神差地来到老朽面前,借这岳阳府衙的威名暂避,而老朽便顺理成章地装成留守府衙的朝廷官员,出面接待了他。哪知道察言观色之下,又连想起郑千金那厮近日里的举止,老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庄浩明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此番前来根本就无心查案,而是想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和那正在谋划叛逆的郑千金里应外合,合伙将尊上抓回金陵,当做这军饷被劫一案的替罪羊,从而将此案欺瞒过去。”
江望才听到这里,忍不住接过话头,沉声说道:“所以凤兄当时本是要取庄浩明的性命,却因此改变主意,眼睁睁地放任那庄浩明离开,前往我龙跃岛上大闹了一番?哼,当日若不是有谢封轩的女儿临场反水相救,江某只怕早已命丧当场了。”
方东凤却摇头说道:“尊上错了,老朽又岂会谋害尊上的性命?当日即便没有谢封轩的女儿出手相救,龙跃岛上老朽那数十名心腹之人,包括你的左膀右臂‘虎行天下’路呈豪在内,又怎会坐视不理,任由郑千金害了你的性命?”江望才点头冷笑道:“不错,那路呈豪原本就是你的人,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提防于他。所以当日庄浩明前来御笔峰中,我当场看出情形不对,便怀疑是路呈豪吃里扒外,这才忽略了那千刀万剐的郑千金。而凤兄的这一切安排,为的便是要把江某逼上绝路,让我洞庭湖上下再没有与神火教谈条件的资格,只能率众投效贵教门下。”
两人说到这里,提起那“虎行天下”路呈豪,方东凤不禁瞥了一眼右首席位上的言思道,淡淡地说道:“路兄弟刀法高绝,为人忠厚。谁知却连先竞月的一刀也接不下,想来当真有些可惜。”
言思道见这方东凤终于主动来和自己说话,脑海中念头飞转,心中已是一片雪亮。他听了江望才和方东凤两人这一番对话,终于明白这场军饷被劫之案的始末。说到底却是方东凤代表的神火教势力,和江望才代表的洞庭湖势力,双方之间的一场勾心斗角罢了。至于被方东凤请来,出手劫走军饷的“鄱阳湖朋友”,言思道自然有所耳闻,那是日后之事了。此刻他更关心的,便是方东凤谋划出这一切的真正意图。
当下言思道笑道:“竞月兄与我同时现身湖广,想来凤老先生以为我两人此番前来,是要‘挑明真相,消弭战事’,从而影响到凤老先生的计划,这才相继派出流金尊者与路呈豪等人,三番四次要置我们于死地,是也不是?嘿嘿,这却是你又错了一次,此番我之所以亲身前来湖广,目的则是恰恰相反,乃是要‘挑明战事,消弭真相’。”
方东凤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你充其量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若非依仗先竞月的神威,早被老朽碎尸万段了。”说完,他便转开脸去,再不多看言思道一眼。
那江望才听方东凤说出这一大番话,当即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恨恨说道:“我江某人统领湖广多年,素来以湖广百姓的安居乐业为己任,从不曾为了一己之私,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昔日凤兄前来相投之时,记得你我曾秉烛夜谈,聊得甚是投机,你口口声声说要助我整治湖广,继而席卷整个天下,谁知……谁知你如今却做出这等勾当,从而将我洞庭湖十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哈哈,方东凤,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方东凤见江望才动了真怒,不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