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言思道和得一子的开口挑衅、步步逼近,对面的星儿依旧面色如常,还是不改恭敬之态,缓缓说道:“老师说,二位贵客若是真肯罢手言和,休兵停战,实乃世间苍生之福,为此即便是要赔上他老人家最后这一丝游魂,也是在所不惜。只是老师请问逃虚散人和得一子道长,难道二位当真可以做到齐心协力、精诚合作?”
听到这话,言思道和得一子再次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沉默不语。只听星儿继续说道:“话说今日这般局面,其实早在老师的预料之中,所以特意替二位贵客准备了一场棋局,由小女子亲自替代老师下场,来和二位贵客以棋博弈。倘若最后是由小女子侥幸胜出,那么二位贵客便要遵照老师的吩咐,替他老人家去办一件事情;倘若最后是由二位贵客中的一方胜出,那么老师便会相助胜出的一方,在不久后的将来共同对付另外一方,用最快的速度结束二位之间的这场争斗。”
耳听星儿说到这里,言思道和得一子的目光顿时落在眼前这个巨石凿刻出的棋盘上面,都是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星儿又说道:“当然,老师替二位准备的这场棋局,还有另外一种结局,那便是二位贵客在棋局中胜过小女子的同时,你们双方还能以平局收场。若是如此,那么今日之事便当从未发生过,从今往后,无论是老师还是我们这些个不成材的弟子,再不敢干涉二位贵客的行事。莫说是这区区青田境内,即便是二位将整个天下翻倒过来,尸遍八荒六合,血染五湖四海,所谓的‘青田先生’也绝不过问半句。”
谢贻香的心智和反应自然比不上言思道和得一子,听到这里,才终于注意到当中这块用岩石凿刻成的围棋棋盘,还有摆放在上面的两罐黑白棋子。由此可见,星儿所言显然非虚,对于今日之事,青田先生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来下这一场棋局。
虽然谢贻香对围棋一道不甚精通,但也知道是靠博弈双方持黑白二色的棋子对阵,最后以“数子”定胜负。依照星儿的说法,她既然要替匣子里青田先生下场,显然是要与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分别对弈一局,以此来判定输赢。若是星儿两局皆胜,自然便是青田先生赢出;若是星儿一胜一败,那么便要通过“数子”,在两局的胜出者之间分出优劣;至于她说的最后一种情况,则是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先后在对弈中胜出,而且必须还要是以同样的子数胜出星儿方可。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言思道已皱眉问道:“星儿姑娘,要是我没听错的话,青田先生今日的安排,居然是要和我下棋决定输赢?”星儿恭声说道:“正是。只不过以老师如今的情况,自然无法亲自下场,所以只能由小女子代劳。当然,小女子在与二位贵客对弈之时,匣子里的老师也会从旁指点于我。”
言思道顿时哈哈大笑,抬眼望向石墩上的那个柳木匣子,摇头说道:“如此看来,青田先生虽曾见我三面,到底还是不够了解在下。实不相瞒,我生平与人对弈两千六百八十七场,其中的两千六百八十六场均是由我胜出。只有六年前在华山那次,一个自称陈抟老祖后人的棋国仙翁邀我对弈,我叫他持黑让他九子,双方最后以平局收场。所以别怪在下没有事先言明,虽不知青田先生和这位星儿姑娘的棋力如何,但今日若是要与我棋间决胜,可别说我占了你们的便宜。”
对面的星儿还未答话,旁边的得一子忽然向言思道问道:“你对弈时,能够算到多少步?”言思道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棋间变化,本无穷尽,身在局中,胜负全凭一念之间。所谓算步之说,不过雕虫小技而已,根本上不得大雅之堂。”
却听得一子冷冷说道:“纵横一十九,三百六十一,棋盘既然有界,棋间变化自然也有穷尽。世人下棋,若是能算到往后三十步以内的所有变化,已属难得,即便是所谓的国手,最多不过算到往后的五十步,此等境界,当然不足以凭计算堪破整个棋局。而我七岁学棋,到九岁时,便已能算到往后一百二十步以内的所有变化;待到双方四十八子落定,整局棋之后的每一步,包括其中的所有变化,便可尽数了然于胸,算得一清二楚,以至每局必胜,终于令我索然无味。所以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与人下过棋,因为根本不必。”
言思道直听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响,忍不住哈哈一笑,反问道:“你算到一百二十步?小道长,比起你所谓的棋间计算,我倒更欣赏你这份吹牛的本事!我且问你,双方开局落下第一枚棋子,总共存有三百六十一种可能,落下的第二子,则有三百六十种可能,第三子便是三百五十九种可能,以此类推,若是照你说的能够算到往后的一百二十步,那你告诉我,这一百二十步里总共有多少种可能的变化?”
得一子顿时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亏你也说自己懂棋,哪有你这种无知的算法?整个棋盘当中,总共三百六十一处落子位置,每一处落子位置,便只有三种情况——落黑子、落白子或者无子,双方的落子数量越多,能够出现三种变化的位置便会越少,以此来算,方是正解。所以棋局刚开始的时候,我只能算到往后的一百二十步,但是待到棋盘间已经落下四十八子之后,便能彻底算尽整局棋往后的所有变化。”
言思道讥笑一声,还要出言反驳,却听对面的星儿笑道:“二位贵客无需争执,看来二位是误会了老师的意思。所谓围棋一道,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人人皆能以之为乐,尚余何趣之有?今日逃虚散人和得一子道长远来是客,更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人物,老师若是要用围棋来与二位博弈,裁定胜负,非但落了下乘,更是对二位贵客的不敬,就连老师自己也是脸上无光。”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又补充说道:“所以老师今日所安排的这一场棋局,虽然要借用围棋里的黑白二子,却并非是要和二位贵客以围棋博弈。”
39 六败一胜()
听到星儿这话,言思道和得一子都是微微一愣,言思道更是不解地问道:“难道不是围棋?”星儿缓缓摇头,恭声说道:“自然不是。为了今日这一局棋……”谁知她话刚说到一半,谢贻香忽然脱口说道:“我知道了,青田先生是要和你门下五子棋。”
这话一出,星儿顿时愕然当场,竟不知应该如何接话。旁边的言思道和得一子则同时向谢贻香投来怒目,齐声说道:“你闭嘴!”
谢贻香知道自己又猜错了,不禁脸上一红。她历经这一番折腾下来,早已有些感到饥饿,方才见言思道吃了一张盘子里的烧饼,到如今依然光着上半身活蹦乱跳,可见这盘烧饼并无问题。趁此机会,她便也从盘子里拣了一张烧饼,起身躲到旁边开吃,再不敢胡乱开口。
当下对面的星儿继续对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说道:“老师为了今日这一场棋局,特意想出了一个新的玩法,说来倒是十分简单。”说着,星儿已径直来到棋盘对面,打开棋盘上那两罐黑白棋子,从中取出三枚黑子、三枚白子堆放在一起,然后又依样画葫芦,同样是以三枚黑子、三枚白子摆放出另外两堆,合计便是一十八枚棋子,一半黑子、一半白子。
然后星儿解释说道:“稍候小女子与先生、道长二位便分作对弈的三方,各持三黑三白六枚棋子。之后的每一轮,都要由三方各自拿出一枚棋子,自行决定是出黑子还是出白子,然后以棋盘上三枚棋子的颜色来判输赢,规则便是少数为胜——三枚棋子中,单独的一枚黑子或者单独的一枚白子胜出,从而吃掉另外两枚同色的棋子。就好比这一轮我替老师出了一枚白子,但先生和道长双方出的却都是黑子,那么这一轮棋盘中的三枚棋子便是一白两黑,由数量较少的白子胜出,也便是小女子获胜,不但可以收回自己拿出的这枚白子,同时也要吃进先生和道长的两枚黑子,将其据为己有。”
紧接着,她又说道:“当然,倘若三方所出棋子都是同样的颜色,棋盘中乃是三枚黑子或者三枚白子,那么这一轮便是平局,这三枚棋子也将被当场拿走,从此作废,再也做不得数。就好比我们三方第一轮出子之时,每个人手里都是六枚棋子,如果拿出的是颜色相同的三枚黑子或者三枚白子,那么这三枚棋子便要当场作废,再不属于任何一方;而我们三人的手里,便都只剩下五枚棋子,再继续进行下一轮出子。
最后星儿总结说道:“似这般每一轮连番出子,直到我们三人中的一方棋子耗尽,又或者是两方甚至三方的棋子同时耗尽,那么今日这场棋局也便就此结束。届时大家再来盘点手里剩下的棋子,谁手里的棋子多,便是谁赢。”
谢贻香还是头一次听说围棋的棋子还能有这样的玩法,再听星儿介绍的这一长串规则,难免有些晕头转向,难以理解。但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却立刻明白了星儿的意思,正在暗自推演这一玩法中可能出现的局面,又听星儿补充说道:“依照这一规则,倘若最终是由小女子剩下的棋子最多,从而代替老师胜出,那么逃虚先生和得一子道长二位,便要答应老师的要求,替他老人家办一件事。倘若胜出的是二位贵客当中的一方,那么老师便会按照之前的意思,出手帮助获胜一方,共同对付失败的一方,尽快结束二位之间的这场争斗。”
言思道不禁双眉一扬,正要发问,旁边的得一子已抢先问道:“照此玩法,结束时最有可能出现的局面,其实是双方甚至三方的平局。譬如一方的棋子耗尽,以至整局结束,但另外双方手里剩下的棋子却是数量相同,又该如何判定这双方的胜负?甚至还有可能是三方的棋子同时耗尽,谁也不曾剩下一枚棋子,那又是谁输谁赢?”
星儿微微一笑,缓缓说道:“道长有此一问,可见已经听懂了其中的规则。实不相瞒,老师之所以想出这么一个新玩法,便是为了对应今日的局势。道长所谓的平局,其实存在好几种情况,其中一种便是小女子的棋子率先耗尽,而逃虚先生和得一子道长手里剩下的棋子数量相同,而这一结果,便是小女子方才所言,是二位以平局胜出替代老师下场的小女子,那么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从今往后,无论是老师还是我们这些个不成材的弟子,也绝不再干涉二位的行事。”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除此之外,这场棋局有可能出现的平局,还有另外三种情况。其一是逃虚先生的棋子率先耗尽,小女子和得一子道长剩下的棋子数量相同;其二是得一子道长的棋子率先耗尽,小女子和逃虚先生剩下的棋子数量相同;其三则是我们三方的棋子同时耗尽,谁也没剩下一枚棋子。由于今日乃是老师设局,也是老师替二位贵客想出了这么一场棋局,那就好比是赌场里的坐庄之人,免不得要占些许优势。所以这场棋局最后若是出现了以上三种情况的平局,那也要算小女子胜出。”
话音落处,言思道顿时哂笑一声,摇头说道:“若是如此,星儿姑娘所占的便宜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实在有些不妥。”得一子也冷笑道:“这等玩法,结局总共不过七种——三种是一方胜出、三种是两方以平均胜出、一种是三方平局。若是照你所说,这七种结局里面,竟有四种结局都要判青田先生一方胜出;而另外的两种结局,则是青田先生要帮我们二人中的胜方对付败方,也便是要取我们二人当中其中一人的性命。所以我们二人若是想要平安离开,再不受青田先生的干预,那便只有一种结局可选,乃是六败一胜,只有七分之一的机会。如此苛刻的一场棋局,你以为我们会答应?”
却见星儿缓缓摇头,笑道:“如此看来,二位贵客不但已经完全明白了老师想出的这场棋局,而且还彻底参悟了其中的玄机,果然不愧为当世奇才。话说小女子初次听到老师提到这一玩法,也是在苦思一炷香的工夫之后,方能心领神会,自是远远不及二位贵客的聪明才智。”
说罢,她便抬眼凝视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一对漆黑的瞳孔深如古井,口中缓缓说道:“然而判定胜负规则虽是如此,但正如老师方才所言,二位贵客若是真能做到齐心协力、精诚合作,那么依照今日这场棋局的玩法,想必二位贵客也该清楚,有了这七分之一的胜算,难道还不够么?”
这话一出,言思道和得一子同时一愣,再一次对望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不屑的冷笑,显是被星儿最后这一番言辞所打动。
要知道依照这一规则,三方每轮需各自拿出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只要不是三枚同样颜色的棋子,便只有一黑吃两白或者一白吃两黑这两种可能。而言思道和得一子双方若是真能联手对阵,每一轮不管星儿拿出的是什么颜色的棋子,两人只要保证这边出的是一黑一白两枚不同颜色的棋子,便能彻底断绝星儿吃进棋子的可能,实现每一轮都消耗掉她一枚棋子,直到六枚棋子耗尽为止。届时只需平衡言思道和得一子手里剩下的棋子,保证双方的棋子数量相同,便能将这“七分之一”的胜算变为十成胜算,稳稳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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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扣碗开局()
然而言思道和得一子此刻的这一对视,除了从对方眼中看见胜出这场棋局的关键,却也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丝不信任的怀疑。话说要胜此局,难点其实并不在于耗尽星儿手里的六枚棋子,而是在于整场棋局结束的时候,要保证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手中的棋子数量必须相同,从而以平局胜出,才是这所谓的“七分之一”胜算。
否则若是在最后一轮星儿的棋子耗尽之时,言思道一方或者得一子一方以多数棋子胜过对方,那么结局便是青田先生会出手相助获胜的一方,共同对付失败的一方。所以两人当中一旦有人心怀叵测,生出歹意,想要在棋子的总数上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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