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夜这场无端刮来的东风,也吹得越来越急。
高台下的谢贻香见状,不禁心中暗道:“今日本就阴云密闭,乃是狂风或者骤雨来临前的征兆,定是得一子早已算准今夜会有这场东风,所以故意在此装神弄鬼,就连方铁衣也被他的伎俩给唬住了。只是不知他到底要利用今夜这场东风搞什么鬼,难道还真有什么天兵天将从夜空中飞来不成?”
如此过了一盏茶左右工夫,便听东面隐隐有惊呼声传来,仔细辨别,却并非源自宁义城内,也不是驻守在城墙上的四百军士,而是从更远处的城外叛军营地那边传来。再看东面的夜空当中,此时居然凭空出现点点火光,渐渐地越来越多,形成铺天盖地之势,就仿佛是漫天星河坠落下来,几乎将整片东面的夜空都给填满了。
那方大人惊愕得瞪大双眼,却因为夜色实在太过暗沉,又隔着十几里距离,根本看不清夜空中这一大片诡异的火光到底是怎生回事,只能开口惊呼道:“难道这这难道当真有天兵天将?”谢贻香也是大惑不解,急忙用上“穷千里”的神通凝神细看,却也看不清这些火光究竟是何物,只能依稀看出这漫天的火光由模糊变得清晰,竟是随着此刻刮起这一场东风,自东面的夜空中往宁义城方向而来。
就在这时,高台上的得一子已站起身子,将他那枚“霄光火文神印”持在手中,大声喝道:“呔!天雷尊尊,龙虎交兵,日月照明,照我分明!符至则行,急如律令!”话音落处,他便将手里的霄光火文神印高举过头,用印面对准头顶上的夜空。
一时间谢贻香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生出的幻觉,得一子手里那枚玉印竟竟仿佛生出一团祥和的光晕,继而化作一束金色光芒,径直射向正上方的夜空之中,令整个天地都是微微一颤。伴随着夜色里的东风呼呼吹响,原本堆积在夜空中的层层阴云,竟在此时被风吹得散尽,露出一轮玉盘也似的圆月,将原本黑漆漆的深夜照得一片通明、亮如白日;不止是整座宁义城,就连宁义城外的山川旷野,包括驻扎在其间的恒王叛军营帐,都已在月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见。
那方大人被这一幕吓得面无人色,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台上的得一子,颤声说道:“下官庸庸碌碌大半辈子,原来原来全都白活了,想不到世间当真存有呼风唤雨的仙术,道长道长真乃神人也”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身旁的谢贻香欣然笑道:“妙计!妙计!原来小道长竟是从墨寒山那里偷学来的本事,叫人在深夜里放起了‘孔明灯’!”
方大人微微一愣,急忙举目望东面的夜空中望去,只见月光之下,原来夜空中这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火光,竟是成千上万千盏‘孔明灯’,被今夜这场东风一吹,此时已飞到宁义城东面的城墙附近;再仔细一看,每一盏孔明灯下面,分明还用细线悬挂着一团乳白色的东西,那方大人顿时醒悟过来,高兴得手舞足蹈。
原来这小道士所谓的请来天兵天将搬送粮草,指的便是眼下这漫天的“孔明灯”,竟是将食物悬挂在“孔明灯”下面,随着“孔明灯”一同升空,然后再借助这场东风飞进宁义城里。若非如此,又怎能突破城外那三万叛军的封锁,将粮草平安送进城里?
眼见得一子使出如此巧妙的手段,谢贻香也是满心欢喜。可是转念一想,这数千盏“孔明灯”的声势如此浩大,可见得一子在宁义城外还安排有不少人手,而且绝不可能是几个人,分明是一支颇具规模的队伍,甚至还有可能是一支军队。此外再算上扮成百姓混进宁义城的那两百人,谢贻香想来想去,一时也想不明白得一子是从哪里召集来的这些人手。
而宁义城东面城墙上那四百军士,此时也已看清这些“孔明灯”下面悬挂的食物,一个个都是欢呼雀跃。众军士早已得到方大人的命令,待到“孔明灯”飞进城墙,便纷纷举箭去射。要知道这“孔明灯”一物,其原理便是依靠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热力,带动整个纸糊的灯笼升上半空,城墙上的众军士只管瞄准夜空中的灯火光放箭,立刻便能将纸糊的灯笼射破,令整盏“孔明灯”随之掉落,连同悬挂的食物一并落进城里。
一时间宁义城东面的城墙上可谓是好不热闹,四百军士一同放箭,片刻之间,刚飞进城墙的数百盏“孔明灯”已被全部射落。到后来城墙上的军士一壶羽箭全部射完,只好跑到城墙下捡回射出的羽箭,重新回到城墙上再射。不过小半个时称,这数千盏“孔明灯”已有一大半掉落进了城中,其余的则是落在了城外。这边“天云居”楼上的方大人见状,忍不住大声称赞道:“道长神机妙算,实乃举世无双,当真令下官大开眼界!即便是孔明复生、青田再世,只怕也不过如此!”
49 承天道环环相扣()
耳听这位宁义太守大拍马屁,谢贻香不禁暗自冷笑,向高台上的得一子问道:“小道长,你这漫天的‘孔明灯’飞进城里,合计能带来多少粮食?”得一子冷哼一声,悠悠说道:“‘孔明灯’负重有限,虽然经我改良,每盏灯也最多只悬挂一斤左右的重量。今夜合计共有三千盏‘孔明灯’,每盏灯下悬挂一斤腐竹,也便是烘干的豆浆皮;再算上其中的损耗,至少能有两千斤腐竹送进城里。将这两千斤腐竹用水发胀,合计便是六千斤。”
这话一出,犹如一盆冷水径直浇在方大人头上,不禁皱眉说道:“眼下宁义城里存活下来的百姓,约莫还有两万之数,这六千斤腐竹只怕只怕却是杯水车薪,最多最多只够守城的将士和衙门里的衙役多挨个十来天”得一子不等他将话说完,已冷冷说道:“急什么?今夜的这场法事,这才刚刚开始。”
此时东面城墙一带的三千盏“孔明灯”已被城墙上的四百军士射落得差不多了,众军士纷纷丢下弓箭,去城墙下拾拣地上的腐竹。而驻守在城外的恒王叛军,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知道那两百精壮男子在宁义城西门闹出的动静只是虚张声势,目的便是要吸引他们的注意,而真正的意图,却是要借助今夜这场突然刮起的东风,利用数千盏“孔明灯”将粮食送进宁义城里。一时间原本往宁义城西面聚集而来的叛军,已尽数往宁义城的东面折返,想要在半途拦截夜空中的那些“孔明灯”。
而今夜刮起的这场东风持续至今,依然没有停歇之势。片刻之后,只见东方远处的夜空里再一次升起上千盏“孔明灯”,借助风力往宁义城方向而来,显然要将第二批腐竹送进宁义城中。“天云居”楼上的方大人看到城外叛军的动向,忍不住跺脚说道:“道长此计虽妙,但城外的叛军如今已然看出端倪,正在赶往宁义城的东门外拦截。若要要故伎重演,再用‘孔明灯’往城里送粮,只怕只怕”
却听高台上的得一子缓缓说道:“所谓道术,一言蔽之,便是‘诛心’二字;再说得直白些,和谋略计策乃是同样的道理,关键便在于‘看人下菜,对症下药’这八个字。再简单、再粗鄙的计谋,只要能在恰当的时候、恰当的地方对恰当的人使用,也可以一举奏效。是以凡人的计谋成与不成,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能够掌控其中妙谛,懂得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从而谋必准、计必成者,可谓人中龙凤。就好比你方才提及的孔明、青田二人,甚至包括那个家伙在内,都属于此类。”
谢贻香和方大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得一子为何忽然说出这么一番风马牛不相及的言论来,正要开口再问,却见从东面再次飞来的那上千盏“孔明灯”,在距离宁义城东面城墙还有数里之遥时,城外一队两千人的叛军已在旷野中张弓搭箭、列阵相候。待到夜空中的“孔明灯”来得近了,旷野里的两千叛军便同时射出羽箭,一阵箭雨过处,其声势自然要比宁义城东面城墙上那四百军士大了五六倍,顿时便将上千盏“孔明灯”尽数射落下来,竟是一盏不留。
谢贻香和方大人见状,都是暗叹一声。谁知他二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伴随着夜空中的上千盏“孔明灯”落下,宁义城东面的整片旷野顿时炸开一团团火花,传来阵阵轰鸣之声。那两千名射箭的叛军身在其间,当场被炸得七零八落,几乎所有军士身上都带着火焰。
原来这一回飞来的上千盏“孔明灯”下面,悬挂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腐竹,而是伤人的火药。那两千叛军得了军令,要将天上运送粮食的“孔明灯”尽数射落,自然认定灯下悬挂的还是腐竹,仓促间又哪里看得清楚?待到“孔明灯”被射落下来,整个纸糊的灯罩被里面的火焰点燃,自然也将悬挂在下面的火药点燃,一时间上千份火药在旷野中同时爆炸,自然便叫那两千叛军自作自受、伤亡惨重。
高台上的得一子这才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谋必准、计必成者,虽可谓人中龙凤,但纵观古今,其实比比皆是,而且技止于此,根本不足挂齿。相比起来,日照青山,令苍生欣欣向荣、繁衍生息;雨润林野,让泽被繁茂昌盛、争奇斗艳,正是道家所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的道术承自天道,以此为谋为计,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环环相扣、计计相连,当然远胜那些只求一计成败得失的凡人。”
谢贻香知道此时的得一子就好比是一个说书之人,需得有搭档才能继续往下讲,连忙问道:“小道长的意思是说,今夜你所设下的并非一计,而是连环计。先用宁义城西门那两百名精壮男子吸引叛军的注意,其实却是要借助这场东风用‘孔明灯’将粮食送进城里。待到叛军围堵到东门外的旷野里拦截,这第二批‘孔明灯’下悬挂的却是火药,顿时便令叛军中计,死伤惨重?”
得一子缓缓摇头,冷笑道:“今夜我开坛做法,以霄光火文神印借来这场东风,利用‘孔明灯’先后携带救人的腐竹和杀人的火药。然而这漫天的‘孔明灯’看似声势浩大,实则腐竹不过六千斤,救不活宁义城的全部百姓;火药不过千余份,杀不尽恒王的三万军马。所以今夜在宁义城东门外的这一番举措,其实和西门外那两百精壮男子是同样的作用,都只是要吸引对方的注意。”
谢贻香听到这里,不由地心中一惊,试探着问道:“所以今夜真正的好戏,其实是在宁义城的南门和北门两处?”得一子冷笑一声,转头向方大人喝道:“速令人打开南门!”
要知道今夜在宁义城的南面城门处,依照得一子先前的安排,是由百余名军士在城门后的挖掘深坑,此时已挖出两个三四丈方圆、丈许深浅的深坑,并排在城门后的街道上。那方大人不敢耽搁,立刻吩咐身旁的衙役前去传令,叫那里的军士打开宁义城南面,然后才向得一子询问缘由。谁知得一子却已在高台上闭目打坐,口中念念有词,再也不理高台下的两人。
如此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宁义城南面的城门已被军士打开。高台上的得一子随即睁开双眼,扬声念道:“天地玄宗,万气本根。三界内外,惟道独尊。包罗天地,养育群生。五气腾腾,火侵四野。急急如律令!”话音落处,他便将今夜的第四枚烟花放上夜空,炸响出漫天的红光。
50 驱牛群南火借势()
话说得一子的这枚赤红色烟火,对应的自然便是五行中南方之火的颜色。wヤノ仯讥幔!#樗孀叛袒ǖ笨照婪牛魂菹愫头酱笕思泵ν宄悄厦娴某敲磐ィ床⒚患绞裁炊病
要知道众人此时所在的这座宁义城,乃是地处江浙和福建两地的交界处,本是一大片山峦丘陵,当中却天然形成了一条道路,呈南北走向贯穿整片山地,从而被古人建成连接江浙和福建的官道。而宁义城正是修建于这条官道上的开阔地带,所以出城门往东西方向而行,不出十里便已是崎岖的山岭,至于南北方向,则是连接着南北官道的平路。如今宁义城南面城门外的旷野里,约莫驻扎着三千左右的叛军,在离宁义城南门五六里处搭建起一片营帐,自深夜中泛起一串灯火光。
待到夜空中这朵红色的烟花彻底湮灭,渐渐地便有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从宁义城南门外的叛军营地里传来。谢贻香侧耳细听,倒像是鞭炮点燃后的炸响声;再过片刻,这阵声响已是越来越大,竟是数百串鞭炮同时炸响才有的声势。而南面旷野里的整片叛军营地也随之躁动起来,接连生出多处火光,当中还隐隐夹杂着军士们的惊呼惨叫声。
城内“天云居”楼上的谢贻香和方大人对望一眼,都是不明所以,想要询问高台上的得一子,又怕这小道士不肯作答,只得继续朝南门外留神查看。伴随着南面的叛军营地乱成一团,随后便有一大群黑影从叛军营地中穿行而出,一路往宁义城方向奔行而来,倒像是牛马一类的牲畜;而在每一头牲畜的屁股后面,都有火星飞溅,显是绑缚着点燃的鞭炮,从而令这些牲畜发疯似地往前狂奔。谢贻香急忙用上她“穷千里”的神通,顿时看得分明,脱口惊呼道:“这是……这是牛群?难道小道长今夜在宁义城南门外安排的,竟是‘火牛阵’?”
正如谢贻香所见,此时冲出南面的叛军营地、一路往宁义城方向而来的,正是数百头黄牛。这些黄牛的尾巴上全都绑缚着点燃的鞭炮,从而形成战场上常见的“火牛阵”,自南面更远处狂奔过来,一路冲撞进南面的叛军营地,然后才穿营而出。要知道即便是精兵强将列出的精锐战阵,一旦撞见似这等用狂奔的牛群组成的“火牛阵”,也是难以抵挡,又何况是南面这三千叛军驻扎的营地?只见夜色中的牛群发足狂奔,转眼间便已冲到宁义城南面的城墙前,却没一头牛撞上城墙,而是规规矩矩地穿过宁义城敞开的南门,相继奔行入城。
如此一来,得一子先前令人在城门后挖出的深坑便终于派上用场。牛群一进城门,刚踏上城门后的街道,面前便是三四丈方圆、丈许深浅的深坑,几乎将整条街道拦腰截断。